目送高顺扬鞭策马一骑绝尘,吴懿心头沉重,却又对郭嘉十分感激。
他诽谤甘宁是事实,没有被罢免和遭到更重的处罚,算是郭嘉网开一面了。
至于五十军棍,也就是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缓过来。
待高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吴懿站在城外打开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块布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显然是郭嘉的字迹。
委屈你了!
已经步入中年的吴懿鼻子发酸,双手颤抖地捧着布条,泪水几乎盈眶欲滴。
值了。
在这件事上,吴懿必然有自己的委屈,甚至他现在是太平军中千夫所指的人。
本以为这份苦果只能自己默默吞下,可没想到郭嘉对他遭受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这四个字让吴懿心中阴霾散去,再多的苦涩也都不放在心上。
主公能明白,还有什么不值?
但随即而来,吴懿又心头起疑。
如果郭嘉明白他遭受的苦楚,那为何还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思来想去,吴懿只能向新城内的法正请教。
新城内的政务都是法正日夜操劳地忙碌着,他是真抽不开身去迎接吴懿,这一点吴懿倒是很明白。
身上有伤却疾步而来,吴懿走进新城府衙后就对法正开门见山道:“军师,大都督募兵是假的。”
法正见他如此匆忙地进来,先是一愣,而后了然一笑,轻声嗯了一下。
这个反应让吴懿呆立在当场。
似乎法正不意外,早就心中有数了?
吴懿低声试探性问道:“军师难道不感到奇怪?”
法正淡然道:“从将军回新城告知在下大都督募兵有谋反之嫌,在下就知道将军被算计了,大都督不可能反,即便要反,也断不可能是募兵上露出马脚。”
吴懿一拳砸在法正面前的矮桌上,怒道:“那为何军师当日不阻止我上报主公?”
明知前面是个坑,法正不但看着吴懿跳下去,甚至还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吴懿现在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既有一种背叛的愤怒,又有被人联合算计的不甘。
法正抬手示意吴懿稍安勿躁,淡淡道:“将军可还记得,数年之前,主公曾给将军下过一道密令,让将军挑衅大都督,如今,主公在将军这里的计划,已经到了收官阶段。”
吴懿惊疑不定,怒气尽消,反而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高深莫测淡笑的法正。
这道密令是很久以前郭嘉给他下达的,吴懿断不可能自己走漏风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法正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郭嘉告诉了他。
吴懿冷静下来,现在算是明白了,郭嘉也知道他是清白无辜的,是出于忠心而与甘宁对立相抗,而郭嘉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现在,是另有用意。
“军师,还请如实相告。”
吴懿收起怒意,平心静气地问道。
法正反而问道:“敢问将军,今日之后,你与大都督如何相处?”
吴懿满面苦涩,摇头道:“恐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与甘宁对立,几乎就是与整个太平军对立,吴懿当年接到郭嘉的密令时就知道,他走的这条路几乎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不是他扶摇直上,而是自绝生路将自己在太平军中孤立。
法正敛起笑意,凑近吴懿面前,沉声道:“主公这么做,是希望将军在不远的将来,救大都督一命!”
吴懿惊呆。。。。。。
关于吴懿诬陷甘宁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是各方将领对吴家的不满,其次也隐隐对郭嘉不满,因为郭嘉处置不公。
而这件事是包不住的,传去了曹魏与江东的耳中,这两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一面拍手鼓掌,一面又隐隐希望这股太平军内部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好是引发兵变等事故。
郭嘉返回成都后,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将他治下,包括益州,关中,凉州,但凡有罪的囚徒全部押送到成都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郭嘉治下每个地方都开始行动,小到一县之地,大到一郡治所都忙碌起来,有的是三三两两,有的是成批成队,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犯人才都全部押送到了成都,送入成都军营中,由军队看守,总共近两万人,这在郭嘉数百万的治下百姓中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太高的数字,毕竟是乱世,每逢战事爆发,都会引起连锁反应,犯罪率的增高是必然的。
此次命令中押解来的都是男人,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成都。
时至四月中旬,郭嘉出现在了成都军营中,特意叫上了典韦。
这黑塔山一样的典韦跟在郭嘉身边,军营校场中,近两万的犯人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虽则没个整齐的模样,至少看上去并不混乱。
郭嘉出现后,他们也没有人会高喊冤枉或是求饶等等的话,一方君主在他们面前,他们大多都是保持沉默。
全场人噤若寒蝉,校场周边的太平军严阵以待,严防暴乱。
郭嘉站在校场高台上俯视众人,也不罗嗦,开门见山。
“你们中有人是死罪,有人要在牢狱之中度过后半生,也有人熬个十几年就能重见天日,当然,更多的都只是三五年就能重新做人。我今天来,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们,想不想加入太平军?”
郭嘉的话让下面的犯人全部惊呆,校场周围的将士也都难以置信。
郭嘉不缺兵源,他只要一纸令下说要募兵,想要加入太平军的普通百姓将会蜂拥而至。
郭嘉不募兵的原因是整体实力能不能养得起,军费的开支会不会影响到民生发展。
当时今天,郭嘉破天荒地要募兵,而且是想要让这些犯人来当兵?
这里面有偷鸡摸狗的人,也有穷凶极恶的人,撇开忠诚而言,他们能不能忍耐住军旅生活的艰苦,以及上阵杀敌的残酷,才是最重要的。
显然,太平军将士对这些犯人并不高看,甚至鄙视。
台下的犯人陷入喧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闹不清楚郭嘉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再说一遍,有没有人愿意加入太平军?第一年,除了饱食,其他没有。第二年开始,则与太平军待遇相同,每月俸钱一分不少。”
此言一出,群情激昂,台下的犯人自然高呼响应。
不管他们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是想免除牢狱之灾或杀头之罪,又或是想要真的加入太平军扭转人生,郭嘉开出的条件,都是具有非常强大诱惑力的。
即便是普通人想要加入太平军都是一件难事,这些罪犯自然没什么再苛求的了。
见到众人的反应,郭嘉神色淡漠地转过身,对典韦吩咐道:“去统计一下人数,如果有人不愿参军,则押回牢中。其他人整编成新的军队,让魏文长来训练他们。”
典韦抱拳之后操办此事,郭嘉也不理会下面的犯人开始欢呼,从旁下台,径直走出军营。
典韦忙完了分内事后,追出了军营,赶上郭嘉,直接问道:“主公,俺不明白,此举不妥啊。”
郭嘉步行回府,头也不回,淡淡道:“我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当时我犯下的错误,将来会有人帮我弥补。”
这些罪犯之中,肯定有人伤害过普通百姓,郭嘉现在算是变相赦免他们,而且还给了他们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这势必会让百姓中有人对郭嘉不满。
典韦一个武将都能明白这里面的要害,他是真的看不懂现在的郭嘉,怎么总在做自毁长城的事情呢?
糊涂啊!
可郭嘉当面承认他也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就让典韦更加摸不着头脑。
明知是错,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呢?
当魏延接到军令让他来训练这支从罪犯变成士兵的军队后,魏延很不解,很无奈。
一支军队要凝合成战力,需要经年累月的操练,郭嘉把他安在这个新军的统帅位置上,变相等同将魏延闲置数年。
魏延想不通,他来投效郭嘉可不是来吃白饭的,他想要上前线斩将杀敌立功,不愿意待在后方练兵治军置身事外,于是他去向郭烨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意愿,想让郭烨在郭嘉耳边吹吹风,把魏延调去江陵前线。
这件事郭烨比较支持魏延,他认为魏延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应该给他用武之地。
可是郭嘉只回给了郭烨一句话,让他转告魏延。
魏延从郭烨口中听到这句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年之内,这支军队将投入战场第一线,如果想活着回来,就让这支军队变强。”
魏延彻底迷茫了,太平军有战力超强的军队近四十万!
为何偏偏要这么仓促地将这支军队投入前线?
第五十一章 进攻襄樊
时至建安十四年五月中
太平军大都督甘宁在江陵誓师开拔,几乎倾巢而出率十万大军北上进攻襄樊,江陵只留下庞统和蒋钦坐镇。
这样的安排算是符合太平军一向的行军部署,后方总要有一个持重之人调度。
郭嘉出征,后方有戏志才,关中张辽去函谷关打仗,长安有徐庶,现在甘宁北攻襄樊,后方则有庞统。
艳阳高照,暖风徐徐,樊城外是一副兵临城下的肃杀景象。
太平军安然度过汉水来到樊城之外,三面围城,唯独樊城之北没有兵马前去。
骑马昂首,甘宁威风凛凛,仰望樊城的城头,朗声喊道:“曹子孝,敢否出战?”
铠甲覆身的曹仁死死捏着城头壁垒,俯视城外气焰滔天的甘宁怒由心生。
很多年以前,曹仁与甘宁打过照面,地点是在关中,那一次,甘宁率银翎飞骑,曹仁率领虎豹骑,两方交锋,曹仁成功救走了曹操,那也算是甘宁戎马二十年来唯一的心结。
曹仁的强项是率骑兵来去如风速战速决,往往是曹操正面战场僵持不下后由曹仁在第二战场出其不意打开之门,但现在面临太平军十万大军,曹仁除了一座坚城,身边七万守城军外,无将可用,也没有骑兵能够发挥奇效。
“曹子孝,当年率领数千虎豹骑千里奔袭的猛将去哪里了?怎么现在只能做一个缩头乌龟呢?出城与某一战!”
甘宁策马阵前傲然凛人,见樊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甘宁冷笑一声,取来自己的长弓,搭上箭矢,眼神蓦然凌厉。
啪
箭矢破空,如电射去。
站在城头的曹仁面不改色,身边的侍卫则举着盾牌挡住前方。
嗡
一支箭矢将城头曹仁旗帜射落,扎在屋檐上铮铮作响。
城头的守军慌忙朝甘宁放箭,箭矢如雨却都在甘宁身前二三十步处落下。
普通弓箭手的射程,怎能与甘宁相提并论呢?
而甘宁早已算准敌军的射程,艺高人胆大策马阵前浑然不惧。
幡旗被射落,曹仁压抑的怒火想要爆发,打算出城去站,当时满宠却拦住了他。
“将军,这是对方的激将法。”
满宠不想说,可在战场上,激将法看似肤浅,血腥刚勇的武将们大多还都吃这一套。
曹仁满目挣扎,一拳头砸在墙壁上。
他也知道这是激将,但敌军的叫嚣偏偏让他怒火大盛。
樊城,是曹魏中原防线中最关键的一环,如果樊城丢了,将会引起连锁反应,最致命的便是整个中原沦陷。
因此,曹仁极力保持住理智,听从满宠劝告,既不理会甘宁的挑衅,也不考虑冒险去偷袭敌人,老老实实死守下去。
“甘宁率军十万,我军守城有七万,太平军攻坚之战必然折损将士数量庞大,如若太平军无后援,樊城将有惊无险。”
满宠把该说的都说给曹仁听,让他明白,这一场战斗,虽则敌军人多势众,可胜算并不见得有多高,只要死守下去,樊城还是能保住的。
曹仁听罢,反问道:“那如若敌军有增援呢?”
这种围城战,曹仁跟着曹操打过不少,现在樊城内的粮草充裕,不存在被围后粮草消耗殆尽的可能,毕竟曹操攻下荆州之时,襄阳内所有的军需辎重都落入了曹军的囊中。
甘宁要破樊城,强攻必然战损比远朝曹魏一方,但考虑到樊城的重要性,难保甘宁这十万大军会不会是第一波的兵马,后续还会不会有增援,谁也料不准。
满宠言语苦涩,淡淡道:“静观其变吧,如若敌军有增援,那也只能向魏王求援了。”
甘宁在城外叫战一个时辰,樊城的曹仁一句回应没有。
意兴阑珊地策马回阵,甘宁对左右的周泰和孟达下令道:“就按先前计划开始攻城。”
周泰孟达抱拳领命,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将策马离去。
三面围城,甘宁亲自主持樊城南面的攻城战,西面则由周泰去指挥,东面交给了孟达。
令旗挥舞,军令传开,太平军阵势威严,首先是举着盾牌的将士跨步上前,后面紧跟着一排弓箭手,第三排则是十几辆投石车。
当甘宁一声令下,三面的太平军齐齐发动。
此战,甘宁没有安排先登部队,因为樊城城高墙厚又守备力量强大,去多少先登都是送死。
最初的交锋,是消耗,是试探。
从樊城城楼上射来的箭雨遮盖天穹,向樊城推进的太平军则举着盾牌抵挡,当弓箭手到达极限射程距离后,全军止步,前面由将士高举盾牌抵挡箭雨,空隙交接时,弓箭手则放箭射杀城头的守军。
弓箭手后面,并排的投石车整齐地发动向樊城投掷巨石,有的砸到墙上,有的砸到城头,有的则飞进了城中。
站在城头指挥战事的曹仁聆听着各方回报,心底沉重。
惨叫,哀嚎,喊杀,充耳不闻。
曹仁死死盯着城外迎风飘扬的甘字幡旗。
甘宁要做什么?
太平军就这样顶着箭雨远距离射杀城头守军,两方损伤太平军更重,但因有刀盾兵用盾牌挡住,也不见得太平军会有多大的伤亡。
可太平军连先登部队都没有,或者说没出现,更没有架着云梯或推着冲车的冲城部队,太匪夷所思了。
就凭这样远距离的对峙,能攻破樊城?
这样不轻不重的死伤,恐怕两方能耗一年。
攻城战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太平军便偃旗息鼓。
收兵之后,太平军回到城外的大营中,营盘打造的非常牢固,外围坚壁,内里相互呼应,虚实结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