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叛乱,煽动者都是益州士族,也曾联络过吴班,可吴懿说到底还没死,一切都有希望,要真是叛乱失败,吴懿不但必死无疑,吴家恐怕都会被连根拔起,何况他们本就是外来人,无本无根,当吴懿被俘,刘焉被灭,吴家就已经只能在夹缝中委曲求全了,吴班虽才华一般,但至少不是个昏庸的人,所以坚决不与益州士族同流合污,要真是头脑一热响应叛乱,恐怕吴家已经遭受灭顶之灾了。
走在归家的路上,春光明媚,吴懿心情很不错,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尽管他即将前去梓潼郡做一个伍长,又是修扩剑阁道这般艰苦的差事,但他丝毫也不在意,心情出奇地比以往都要开朗。
“大哥半年来在牢中吃尽苦头,现在恢复自由,难怪心情如此之好。”吴苋跟在吴懿身边落了半步,却依然能从侧面瞧见吴懿脸上挂着的笑容。
吴懿站定脚步,他身穿粗布囚服,旁边小妹也紧紧裹着雪白披风,看上去这兄妹二人十分怪异,不少路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吴懿毫不在意,他转身望向吴苋,心情舒畅地说道:“小妹,大哥高兴,不是因为恢复自由,而是大哥忽然觉得很轻松,心中以往的包袱也消失不见。”
吴苋不明所以,眼神好奇,眼也不眨地望着吴懿,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大将军吗?他是一个好人。”
吴懿忽然表情郑重地问道:“小妹,你心里愿意嫁给刘瑁吗?”
吴苋与刘焉的儿子刘瑁是有婚约的,若不是郭嘉举兵南下灭了刘焉满门,一年多以后吴苋就要嫁给刘瑁完婚。
吴苋表情淡淡地摇了摇头,刘焉的儿子实际上都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也没到令人不齿的地步,可对于刘瑁,一个陌生人,吴苋对他谈不上喜欢还是厌恶,只是要谈婚论嫁,心中肯定是抵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亲早亡,小妹一切都听凭大哥做主。”吴苋缓缓垂下了脑袋,声音也渐渐变低。
当初与刘瑁的婚事就是吴懿答应下来的,可他敢不答应吗?刘焉当面提亲,他作为属下,敢忤逆主公的意思吗?
吴懿深深明白,像他这样一家命脉都握在刘焉手中的属下,是没有资格说不的,刘焉询问他的意思,表面看起来是提亲,实际上刘焉只是在下达命令,吴懿可以拒绝,但是结果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刘焉踩着吴懿的尸体把吴苋带回去给他儿子当妻妾。
刘焉为什么坚持让他的儿子娶吴苋?因为有人说吴苋是大富大贵之相,来益州养天子气的刘焉岂会放过吴苋,无论如何,都要让吴苋嫁入刘家,给他刘家增添贵气。
仰天一叹,吴懿轻轻抱住吴苋,轻声道:“小妹,没有人再会强迫你了,将来你要嫁,就嫁你中意的人,大哥永远都不会再为难你。”
后知后觉的吴懿此时终于明白为何他走出大将军府反而一身轻松,哪怕是在郭嘉麾下当一个伍长都充满了干劲。
面对刘焉战战兢兢的他,强迫送上小妹给刘家的他,在郭嘉这位人主面前,得到了最起码的尊重。
而这一份看似无足轻重的尊重,却让吴懿消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第五十八章 袁术来使
春天即将过去时,百家学堂在玉垒山下落成,依山傍水,景致宜人,往北三十里,桃源村的建造工程正如火如荼。
想要重现百家争鸣,令各派学说分庭抗礼,而后融贯百家之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郭嘉只能够培养一个有利的土壤,能不能生根发芽,日后自见分晓。
“袁术派袁胤和杨弘来使?”
繁忙的政务刚刚在春耕尾声时轻减不少,歇下来喘口气的郭嘉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堂中谋臣大多也都猜不透袁术想要做什么,按道理来说,诸侯是不会公开与郭嘉有瓜葛的,可袁术偏偏就这么做了,袁胤与杨弘已经进入巴东郡,朝着成都方向而来。
“主公,袁术遣使而来,无非是以下两个目的,打探虚实,暗结盟好。”徐庶说完就回列。
在主位上正襟危坐的郭嘉说:“袁术拿下豫州后又封了几个扬州各郡的太守,此时他要么休养生息,待实力雄厚时再图进取,要么厉兵秣马,挟豫州大胜之势继续扩张属地。而扩张属地,要么北进兖州徐州,要么西伐荆州。”
南阳是帝乡,刘秀发迹于此,因此在东汉的政治格局中,南阳太守的地位非常特殊,若要说后来的州牧是一方诸侯,在地位上,南阳太守也不逊色,正因如此,袁术在南阳太守被孙坚杀了之后就迫不及待率领亲族占领了南阳,自领南阳太守,去会盟酸枣时,凭借南阳太守的地位,袁术无疑是天下聚焦的一个人物。
因此袁术一个南阳太守,就敢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并且任命其他扬州各郡太守。
“袁术若是休养生息,此时断不会遣使来成都,看来,袁术准备向荆州动兵了。”
戏志才说后自己也陷入深思。
如果袁术真对荆州动兵,郭嘉能有什么好处?
其他人的心里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有利的结果肯定是袁术和刘表两败俱伤,完美的结果自然是双方都兵尽粮绝,但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从战略出发,袁术要席卷中原,首要是先解决后顾之忧,便是刘表,否则他向兖州徐州用兵恐被刘表抄袭大本营,再与兖州内的刘岱曹操,徐州的陶谦对袁术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袁术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既然袁术要打刘表,此时却遣使来成都,恐怕是打着让郭嘉也出兵荆州当炮灰的如意算盘吧。
这一点,郭嘉自然想得到,且先不提他如今已经制定了策略,便是休养生息,在益州励精图治,在这个基础上,哪怕他有兵有将,也不会贸然掀起兵戈。
其次,郭嘉深知袁术是什么货色,跟这种人能够结盟吗?
“上一次袁术写信给我,让我打刘表,我以粮草不足为由婉转推辞,但他既然派使者来,那我们还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吧,传令下去,成都内所有官员穿上次等劣质的服饰,大将军府内府外,上下从俭。”
众谋士是哭笑不得啊,他们平时吃穿都只能算是一般般了,艰苦朴素不至于,可里里外外都没有铺张奢华之举,现在倒好,要彻底地装一回穷。
袁术使者的人马并不多,就百来骑,马车中坐着文士打扮的两位青年男子。
袁胤和杨弘领了差事就掩人耳目到了益州,在巴东郡地界被驻军永安的周泰逮了个正着,盘问之下,二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表明身份。
本意是偷偷来益州探探郭嘉虚实,看一看郭嘉究竟是不是真如信上说的那样穷困潦倒,可没想到周泰在巴东郡一丝不苟,盘查出入益州的人,但凡有大队人马,则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敌。
“这郭嘉看起来真的是没军粮了吧。”袁胤坐在车里晃晃悠悠。
这一路上他们所见所闻,都是大规模的屯田,并且有官吏在一旁督查,袁胤和杨弘只以为是郭嘉是在逼着百姓给他种地。
“哼,还不是咎由自取。”杨弘冷笑不已。
郭嘉是先杀士族豪族,还是士族豪族先反叛,外人眼中不重要,既成事实是郭嘉的确侵犯了士族豪族利益,由此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局面,真是报应不爽。
一天清早,距离成都就一日路程,早晨起来刚坐上马车准备继续赶路,袁胤和杨弘却得到了郭嘉率三千人朝他们而来的消息。
马车内,二人面面相觑,表情又惊又怯。
郭嘉不会率军来宰了他们吧?!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郭嘉应该没那个胆子的。”杨弘抹抹头上冷汗,袁胤却艰难地咽了咽涂抹。
真的吗?董卓先后派了五个使者来和袁术议和,袁术斩了三个,剩下两个要不是因为是士族中威望不低的人物,恐怕也会成为刀下亡魂,逃得一命后的两位使者也被袁术扣下了。
郭嘉和袁术说到底是有前仇旧怨的,作为袁术从弟的袁胤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郭嘉拿他泄愤,这会儿忽然觉得这次来益州真是个玩儿命的差事。
两人强作镇定状,命令队伍停下前进的步伐,静候郭嘉到来。
掀开车门帘子,二人站在车前遥望官道前方。
烟尘扬起,浩浩荡荡的人群前后有序地缓缓逼近,杨弘情不自禁拽住了袁胤的衣裳,因为他看到了前方人马手中拿着的长戟。
袁胤心惊胆战,反手也拽住了杨弘的衣裳。
郭嘉不会来真的吧?
只见领头的郭嘉穿着朴素,骑着烈焰驹,面带和煦笑容来到袁胤与杨弘人马前,还没下马就朗声笑了起来。
“两位远道而来,嘉有失远迎,礼数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翻身下马后的郭嘉神采飞扬地走到袁胤马车前,兴高采烈地朝二人一拱手。
袁胤和杨弘都傻眼了,再一看郭嘉带来的人,排头几个文士同样衣着寒酸,不过士兵们却各个精神抖擞,如果是郭嘉的亲卫,为何用长戟不用刀剑?
那是典韦的虎卫,士兵重装铠甲,不执盾牌,手拿长矛撩戟,郭嘉给属下将领很大权力,军纪他来制定,练兵方式和兵种,将领自行决断,除非是郭嘉特意需要的兵种才会指定某个将领去训练,而在初期,他想要兵种多元化,也是有心无力。
不是兴师问罪的?
袁胤和杨弘四目相对,虚惊一场,低头一瞧,互相攥着对方的衣裳,成何体统?颜面何在?
此时二人恍然大悟,郭嘉率文武出城二百里相迎,对待他们的礼仪是何等隆重?足见其诚。
只是刚才二人表现得紧张过头,甚至露出几分怯意,生怕被郭嘉发现后轻视,袁胤作为袁术从弟,挺起胸膛,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淡淡道:“大将军出城相迎,礼太重了。”
郭嘉微微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咱们还是先进城吧。”
自我介绍后想起一事,袁胤对郭嘉邀请道:“此地距成都还有二百里,不如大将军上马车来与我等一道进城,免遭劳顿之苦。”
郭嘉并不犹豫,扶着车门就上了马车,袁胤与杨弘让开身子,郭嘉进了车中,望着郭嘉背影,二人再次对视,心情十分复杂,近距离接触才发现郭嘉穿的衣裳兴许就比粗布麻衣要好那么一点儿。
好歹也是坐拥天下最大州的军阀,怎么就混得这么惨?
再一瞧那些随郭嘉出城来迎的文士们,秦宓,彭羕,徐庶,甄俨等等,各个穿的跟郭嘉差不多,这哪里像是一州之地的统治阶级?把他们丢到百姓堆里,顶多就是家有余粮的小富之家罢了。
返身进入车中,命令队伍继续朝成都而去,有郭嘉的三千虎卫夹道护送,肯定一路安全。
马车内的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杨弘实在是觉得郭嘉太寒酸了,忍不住问道:“大将军,你这衣着,蜀锦美名天下皆知啊,为何……”
杨弘和袁胤的衣装打扮虽不是王侯贵胄级别的,可那华美锦袍穿在身上显得贵气逼人,三人站一起,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郭嘉是跟班小厮呢。
人靠衣装嘛,怎么说也是益州的土皇帝,再穷极艰苦,一身体面的衣裳,总该有吧。
可杨弘不问还好,一问,郭嘉就满面苦涩,惨兮兮地说道:“不瞒二位,我入益州之时,所得金银绸缎无数,良田豪宅数不胜数,可自从我兵败荆州,益州士族豪族接连发难,不但让我损兵折将,更是倾家荡产啊。”
二人面露疑惑之色,打土豪还有把自己打穷的?
“抚恤将士,稳定军心,我只能拿出钱财拉拢人心啊,那些个士族豪族简直是混账,他们造反也就罢了,居然在眼看事败时,烧了各地粮仓!好不容易秋收积攒的粮草,烧得我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我能怎么办?只能把值钱的东西拿去变卖,向百姓买粮,去外地购粮,要不这么做,我这十几万的军队,可就全散了。”
杨弘与袁胤目露震惊,没想到益州士族豪族这么狠?反得这么彻底?烧粮那是打仗时候逃走一方带不走粮草辎重才干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走那一步。
要真如郭嘉所说的那样,益州缺粮,他倾家荡产能渡过难关,算是奇迹了。
二人对郭嘉投去了同情的神色,这军阀混的,太凄惨了。
第五十九章 互相算计
袁术与郭嘉在洛阳中结下死仇,追根究底,不为公不为私,二人的仇怨在外人眼中是匪夷所思的。
毋庸置疑的是袁术与郭嘉的确是仇人,所以袁术遣使而来,袁胤作为袁术从弟,一来昭显重视,二来也是由袁胤来作为代表与郭嘉化敌为友。
谈公事自然要在正式场合,但在公事之前,先要化解私怨,所以袁胤将郭嘉请进马车之中。
对郭嘉的处境,袁胤与杨弘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表面上一副同情之色,心里却幸灾乐祸,袁术想让郭嘉当炮灰,以便他袭取荆州更加轻松,到时候越位而上,统领荆州,扬州,豫州,与益州郭嘉比邻后则不可避免处于针锋相对的位置上,郭嘉降,袁术坐拥半壁江山,郭嘉战,益州未必挡得住袁术三州之威势。
“大将军,我主遣在下而来,有一事需当面陈清,当日洛阳我主与大将军之间误会,是袁绍从中挑拨,我主那时顾念手足之情,一念之差,令大将军身陷险境,此事一直是我主心中伤痛,大将军乃当世雄杰,我主公务缠身不能亲来向大将军请罪,特命在下向大将军赔礼。”
袁胤郑重地行了拜礼,恭敬之中隐含歉疚之色,杨弘也顺势拜倒,给袁胤赔罪之举增添几分诚意。
郭嘉早已预料到袁术遣使而来若是联合他一起攻打刘表,至少会尽释前嫌,却也没料到作为袁家子弟的袁胤会来这么大的礼。
终究还是不能小瞧袁术啊,袁术,刘焉,陶谦等等人物就算是草包,也是枭雄那个档次的草包,要真对他们这些人物不屑一顾的话,肯定要吃大亏的。
如今袁术势大却还能遣袁胤来使向郭嘉赔罪,虽然目的是蒙蔽郭嘉,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
微笑着扶起二人,郭嘉说:“前事不咎,当年我在洛阳目中无人,身陷死境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