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陆军介入,已是破了例,想不到陆军却把海军耍了,永野不能不动气,他立即找到杉山责问此事。杉山也觉不妥,怕事情闹起来,于己不利,但是他又实在抽不出兵力进驻吉尔伯特群岛,只得好言道歉,答应除南海第2 守备队受陆军横须贺镇守府指挥外,中太平洋诸岛陆军均受海军节制。陆军受海军指挥,在日军历史上也是破了例。同时,他又派陆军筑城本部长秋山德三郎少将率领一个工兵团,帮助海军修筑吉尔伯特群岛的阵地工事。永野这才暂平怒气,指令联合舰队新任司令官古贺峰一海军大将:“如果敌向中部太平洋方向——马绍尔群岛、吉尔伯特群岛、瑙鲁岛等地进攻,应由第2 舰队司令近藤信竹海军中将统一指挥井上成美海军中将的第4 舰队、清水光美海军中将的第6 舰队与敌决战。第4 舰队应加强吉尔伯特群岛的防御。”
但是,古贺是个保守的人,比起前任山本五十六,他的指挥能力差得太远。他认为,美军在中太平洋方向反攻作战的可能性甚小,不必大惊小怪,依然把用兵重点放在西南太平洋上。
日本军队的最高统帅裕仁天皇自1942 年夏季以后,屡屡听到日军战败的消息,心情十分沉重。近来,又传来意大利退出战争、德日意三国协同作战的基本设想宣告崩溃的消息,使他意识到战局已变得对轴心国不利。9 月30日,他召集文武大臣参加御前会议,神情忧郁地发问:“近闻大东亚战争形势严峻,战场对帝国不利,诸位有何良策?”
首相东条英机大将奏答:“昭和17 年(1942 年)3 月7 日,帝国曾议定的战争指导大纲是迫使英国屈服,使美国丧失战斗意志。但是一年来战争局势的演变,已使该指导大纲无法指导战争,有彻底修改之必要,故而几天前内阁与战时大本营召开了联席会议,提出建立‘绝对国防圈’的新的战争指导方针。”
天皇让东条详述“绝对国防圈”的含义。
东条说道:“目前,美国人在太平洋方向反攻的速度和规模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料;在战略上,意大利己宣布退出三国轴心,德国在北非和俄国连遭失利,自顾不暇,三国轴心已经崩溃。在这种局势的逼迫下,联席会议决定从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撤退以后,陆续在西南太平洋方向同敌军进行决战而造成的激烈消耗战中腾出手来,确保绝对的防卫圈,即在千岛、小笠原、内海洋及新几内亚西部、巽他、缅甸等地区建立必守之战线,造成不败之战略态势。”
天皇问:“选定这个防卫圈有什么依据呢?”
东条让杉山回答。
杉山奏答:“选定这个防卫圈主要考虑到既要保持内线打击敌人的自由,又要满足下述战略要求,即阻止敌军对帝国本土及大东亚圈内重要资源地区的侵入;确保国内陆海空运输之安全;控制大东亚圈内各主要民族。”
天皇听毕,让众大臣议论。大家早已议过此事,一致同意。天皇遂准奏:“依卿之见,望能各按职守,全力以赴,立即贯彻,以突破严重之战局,完成战争。”
众文武大臣出宫后,立即落实新的战争指导大纲。
根据划定的“绝对国防圈”,吉尔伯特群岛是这个国防圈的前卫据点,必须固守。日本海军分析,以美军现有航空母舰的兵力,目前马上攻占中太平洋诸岛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本年末则很可能力配合腊包尔方向的攻势,进攻吉尔伯特群岛。
为此,永野命令联合舰队进一步加强吉尔伯特群岛的防御,制定作战预案。
古贺根据永野指令,组织参谋人员制定了一份作战预案:
1.令在腊包尔方向的潜艇进到吉尔伯特群岛作战;2.联合舰队快速水上部队进抵蜡鲁西北和北方海面,诱来敌舰队,由腊包尔的陆攻部队予以攻击后,向米利方向挺进,继续作战;3.必要时,东南方向舰队所属水雷战队也进抵吉尔伯特群岛海域,协助快速水上部队作战;4.机动部队航空队也参加此次作战;
5.进一步加强吉尔伯特群岛的岛上防御。这样,日军大体完成了吉尔伯特群岛坚守岛屿的部署,并定出了水上和航空部队的作战指挥方案。
100万大军打100年,也未必能攻下它
海军少将柴崎惠次身材矮小,又瘦又弱,远远看去像一个儿童。与身材相比,他的脑袋大得出奇。圆不隆咚的脸说不上是胖还是肿,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嵌在上面。由于剃着光头,他的头盖骨显得凹凸不平。他身着热带作战服:短裤、半截袖衬衣,但瘦削多筋的手上却戴着一副白手套,显得有些不协调。
别看外表枯干瘦小,他的躯体内部却藏着强悍,隐着精明。他是仙台人,仙台人的特点就是精明能干。他的父亲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遗传基因使他精明中又带着几丝狡诈。他具有一般商人后裔的特点:拼命干、不择手段地向上爬。他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他的父亲厌恶了生意场上的艰辛与欺诈,把他送到少年军校、士官学校和海军大学学习。在以尚武为荣的日本,要改变家族发展的轨迹,最好的途径就是从军打仗。西方人难以理解的是:欧洲人认为脸上有刀痕是丑陋,而日本人却把与敌人面对面战斗而在脸上留下的刀伤当成是种荣誉,为夸耀脸上的刀痕,他们竟不好好治疗,从而越发显得难看。
然而,在讲究门第出身的日本,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升迁不是容易的事,没有裙带关系的柴崎往往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晋升一级。这也更促使他加倍拼命地干。数十年寒来暑往,到太平洋战争爆发那一年,50 岁的柴崎终于晋升为海军少将,担任海军第6 特别陆战队司令官。1943 年春天,永野军令部长将他调到吉尔伯特群岛,担任第3 特别基地司令,负责防务作战。
黄昏降临,又圆又大的落日像鲜红的珊瑚球一样,整个海面笼罩在一脉淡淡的红光中。
柴崎脱下笨重的海军将校靴,在晚风的吹拂下,捂得发白的汗脚泛着热气,臭烘烘的,他却感到很舒坦。
他有些悲哀。从军35 载,虽付出比他人多得多的艰辛,却仍无大建树,没有那种戎马征战而带来的荣誉感。与他同期的许多将领,都在这场圣战中比他多缀上了一个将花:第25 军司令官山下奉文在东南亚连克两国,被誉为“马来之虎”;第14 军司令本间雅晴在菲律宾大败麦克阿瑟,“儒将”之名传遍全军;第15 军司令饭田祥二郎弄兵缅甸,人称“雨林莽蛇”。。至于海军的近藤信竹、井上成美更是在山本五十六的统帅下,劈波斩浪,名扬世间,唯有自己仍默默无闻。
每逢想到这里,血管中流淌的红色液体又将小商人那种一定要捞本、要出人头地的遗传基因传动起来,柴崎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关节都带着一股冲动。他相信自己多舛的命运会有转机,命运会给他以施展才华的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了,这就是塔拉瓦环礁!
开战后,他一直驻守本土,没有机会到前线作战。当永野修身军令部长调他到吉尔伯特群岛担任守备任务后,接到命令的那天夜里,他竟失眠了。月光下,他呷着清酒沉思:“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要抓住这个机会,在远离家乡万里之外,上报君恩,下耀祖宗!”柴崎带着这股劲,辞别妻儿老小,来到了塔拉瓦。但是,他却未想到这是一次将把他带进坟墓的使命。
柴崎手中的兵力并不多,作战部队的官兵只有2619 人。后来,海军临时调来第111 轻工兵联队(1247 名官兵)和第4 舰队工程队(970 名官兵)上岛修筑工事,被他强留下来守岛。虽说这些工兵作战能力不强,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儿力量。
他手中的装备也不充足:各种口径要塞炮20 门、各种口径野炮25 门、坦克7 辆、13 毫米口径机枪31 挺,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只有精打细算地使用他的家当。不久前,一艘运送兵员的轻巡洋舰行驶至马绍尔群岛海域时,被美国海军的潜艇击沉,舰上搭载的千余名官兵全部丧生,联合舰队为免遭第二次劫难,不准备再增兵塔拉瓦了。柴崎这才真正意识到前程多舛,生死未卜。他必须把每一名士兵、每一件装备用到最恰当的位置,发挥最大的功效。
他一眼看中了与塔拉瓦紧密相邻的贝蒂奥,把它作为塔拉瓦岛最好的防御门户,以重兵防守。
他手中有一支特殊的工兵部队,都是从朝鲜强征来的劳工。这些人穿军眼而无武器,专门修筑工事。这些沉默、疲倦、表情呆板的朝鲜军工,上岛后如同一群蠕动的牲口,除了腰间那块遮羞布外,全身赤裸地干着不堪忍受的重苦力活。
他们把岛上大块土地掘成密密麻麻的土拨鼠洞,然后盖上椰木和波纹铁皮,再覆盖上珊瑚沙,构成隐蔽暗道、地堡和暗火力点。每个重要支撑点都配置了机枪、火炮和坦克,构成控制海滩的交叉火力网。
在贝蒂奥岛中央,朝鲜人修筑下一个有3 条跑道的机场,3 条跑道呈三角形,主跑道呈东西走向。跑道四周是高射机枪阵地,必要时,100 多挺12,7 毫米高射机枪可以平射攻击机场的敌步兵。
沙滩和浅水处的礁盘是障碍区。军工们把一个个三脚架夯进礁盘或沙滩,这些三脚架用骑马钉和铁丝固定,高不过2 米,犹如一排排矮小的金字塔,专门用来防止敌登陆艇冲滩。一艘油漆斑驳的拖轮有气无力地鸣叫着,把驳船拽到礁盘区,倒下粗糙的混凝土三角锥,制造一个个人工暗礁。
布满地雷的海滩构筑了要塞炮阵地,每隔300 米配置一门岸炮,一共25门,都是从新加坡运来的缴获英军的8 英寸维克斯炮。当年英国人将这些炮用于同一目的,但未发挥作用,现在却被日本人用上了。
贝蒂奥西侧环礁的切口与塔拉瓦咸水湖相连,沿着这个水道,运输舰船可以把货物卸上岛。但是,贝蒂奥岛向咸水湖的一边有道很宽的礁盘,使船无法停靠在岛上。柴崎让那些军工用椰木修筑了一道600 米长的栈桥,无论潮涨潮落,船都可以停靠在栈桥北端的码头上卸货,十分方便。咸水湖成了一个巨大的避风港。
一切工事构筑都严格按图纸施工,一丝不苟,稍有偏差,就推倒重来。这可苦了那些在烈日下劳作的朝鲜劳工,由于缺少淡水,不能洗淡水澡,身上的盐垢一层叠着一层,只有在热带午后的雨水中才能痛快地沐浴,但手中还要不停地干活,日本监工不时大声吆喝,监督他们劳动。
夕阳,由橙黄、橙红,变得鲜红,由大圆变成了扁圆,终于落到地平线下,被汹涌的海潮吞没了。在嫣红姹紫的晚霞中,一艘“曙”丸货轮从水道驶入咸水湖,靠上了人工栈桥,把带来的各种物资卸下。码头上顿时忙碌起来。
柴崎还在思考着怎样把工事修筑得再坚固一些,副官木村一郎海军大尉跑来,气喘吁吁,旁边还跟着一个人。
“哎哟,是贺川君,你怎么来了?”他认出这个人是《读卖新闻》的记者贺川英良,他的同乡。
“就是坐那艘货轮来的,”贺川指着远处栈桥旁的“曙”丸,兴奋他说道。
柴崎穿上靴子,和贺川回到他的指挥部休息。
指挥部设在一座大碉堡内,钢筋混凝土建筑,呈截头四棱锥金字塔形,地上部分覆盖着厚厚的珊瑚沙,地下则与各重要支撑点相连。它很坚固,根本不怕任何大口径炮弹,活似一个无法摧毁的永恒保险箱。
柴崎见天色已晚,邀贺川一同用餐。一个弹药箱上摆着一瓶日本清酒、一碟咸鱼、一碟腌萝卜干、一碟裙带菜、一碗酱汤。头顶上铮亮的汽灯在海风中来回摇曳,人影忽大忽小,不时变化。
“偏远荒岛,实在拿不出好东西招待,请多加原谅。”柴崎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这是战争时期,”贺川说道,“如果您回到国内,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国内供应已很困难,平民都实行了配给制。”
俩人喝了几杯酒,话渐渐多了起来。贺川问:“自从瓜达尔卡纳尔岛失利以后,敌军反攻势头日强,不知您在塔拉瓦准备怎样御敌?”
柴崎放下酒杯,夹了一块咸鱼,说道:“从兵力对比来看,敌强我弱;但我却占地势之利。我决定采取歼敌于滩头战法,在所有重要地区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将敌消灭在岸边。我在浅水和海滩布下了死亡陷阱,诱敌进入我各种火力射程之内,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吐掉口中的鱼刺,接着说:“贺川君,你是记者,请转告家乡父老,塔拉瓦环礁上的工事可以说固若金汤,美国人即使派遣100 万大军打上100年,也别想占领它。如果尼米兹向塔拉瓦伸出他的爪子,一定会被砍掉的。”
酒后口阔,但贺川却很爱听,他脸色涨红,激动他说道:“听了将军的誓言,很兴奋、很鼓舞。我想国民听了也会有同感,天皇陛下的圣心也会受到慰藉。”
他望着俨似赴死武士、气宇轩昂的柴崎,又问:“将军个人有什么话要说呢?”
“我个人没什么好讲的,”柴崎苦笑道,“我出身卑贱,能成为军人乃是家族幸事。我不会辜负军人的称号,要打出个样子来,即使此地乃我生命的终结地,也在所不惜。”
“您对家人有什么嘱托?”贺川又问。
柴崎脸色爬上一股惆怅与凄楚之色,犹豫一下,低沉他说道:“让夫人把孩子带大,职业由他自己选择。”
次日,贺川搭乘那艘货轮返回。不久,他就在《读卖新闻》上写了一篇鼓舞人心的采访记,并附了柴崎的小传,但删去了柴崎给家人的话。
这篇采访记发表后,反响强烈。许多报刊转载,号称“东京玫瑰”的英文播音员户栗郁子小姐,还用英语向世界播送了这篇采访记。她用甜甜的嗓音,用柴崎那句豪言壮语,警告欲向中太平洋进攻的美军官兵:
美国人即使派遣100 万大军打上100 年,也别想占领塔拉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