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封义想想也是,不敢再坚持了,苦着脸道:“好,好,那走,那就走!”
向门外走时仍吊着水,水瓶在秘书手上举着,只不过瓶上的用药单撕去了。
马达看着不顺眼,直截了当道:“田市长,这种时候,你能不能把针拔了?”
田封义恨得直咬牙:马达算他妈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脸上却没表现出 来,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马市长,你要觉得心理不平衡也挂瓶水嘛!”
马达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后来见到赵安邦、于华北,也没当面揭穿。
省委车队是从后门进的市委大院,刘壮夫装潢门面的所有努力全落了空。赵安邦、于华 北和石亚南、钱惠人这帮新班子成员从各自的车上走下来时,个个吊着脸,连和他们原班子 成员握手都冷冰冰的。尤其是赵安邦,明明看到秘书站在身后举着吊瓶,仍没说句安慰的话 ,反讥讽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病得都不轻啊!”
田封义扮着笑脸,壮着胆气说:“是啊,壮夫同志这会儿正在抢救呢!”
赵安邦像没听见,走到马达面前,厉声交待说:“马达,你不是要到省监察厅去了吗? 上任后给我查查今天围堵高速公路的事!看看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啊?有没有策划者啊?有 没有特殊背景啊?好好查,查处结果直接向我和省政府汇报!”
马达不敢辩解,抹着头上的冷汗,连连应着:“好,好,赵省长!”
也在这时,于华北过来了,没和他握手,却从秘书手上要过水瓶看了看,看罢,只冷冰 冰摔下一句话,声音不大,口气却不容置疑,“给我把针拔下来!”
田封义略一迟疑,只好把吊针拔了下来,这时再坚持不拔,肯定要出洋相。
于华北身后是组织部章部长,章部长象征性地碰了碰他的手,算是尽了礼仪。
接下就是南方占领军的一把手石亚南了,石亚南倒是比较正规地和他握了次手,还面无 表情地随口说了句:“田市长,辛苦了,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啊!”
这普通的一句问候,竟让田封义有了一丝暖意,“石书记,谢谢你的关心!现在好了, 你们终于来了,我们也能下来喘口气了!”这意思似乎是他早就想下来了。
钱惠人没弄上副省级,到文山也没干上一把手,估计情绪也不会好了,和他握手时就说 :“田市长,你们很悲壮嘛,倒下一个,病倒一个,还坚守着阵地!”
田封义笑道:“钱市长,你们精锐部队上来了,我们地方军也该撤了!”
钱惠人却没发牢骚,不动声色说:“田市长,你们撤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田封义警觉了,拉着钱惠人的手,笑问道:“钱市长,你什么意思啊?”
钱惠人说:“还什么意思?我们这次的开进可真是妙趣横生啊,迂回了二十五公里,还 是从严县进的文山城!在城外是农民同志堵截,进城后工人同志又来闹,可想而知,你们这 五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容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田封义笑不下去了,“钱市长,我们工作不力啊!现在好了,你和石书记来了,文山大 有希望了!等哪天文山腾飞了,我就带作家们来为你们写报告文学!”
钱惠人一脸的正经,“怎么,老田,你还真要到省作家协会当书记了?”
田封义回之以一脸真诚,“是的,老钱,这市长我早就不想干了!这安排挺好,到底让 我专业对口了,我上大学就学中文,当市长时还兼职带过研究生嘛!”
钱惠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好!”又感慨了一句,“省委会用人啊!”
田封义适时地回敬了一句,“是嘛,不也把你这么个大将派到文山来了嘛!”
党政干部大会召开之前,赵安邦和于华北一起去市立医院看望了刘壮夫。
据主治医生介绍,刘壮夫属焦灼诱发的中脏腑中风,病理特征为猝然昏倒,口眼斜, 半身偏瘫,语言困难。经及时抢救,生命没什么危险,只是恢复要有个过程。情况也的确如 此,二人站到刘壮夫面前时,刘壮夫已嘴歪眼斜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他们默默流眼泪,流 口水。赵安邦心里再恼火也不好批评了,和于华北一起,好言好语安慰了刘壮夫一番,便
赶 往人民会堂开文山市党政干部大会了。
党政干部大会开得还不错,没再发生什么意外,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中共汉江省委把 文山这个新班子隆重推出了。新任市委书记石亚南代表新班子表了态,话说得既平实,又很 有底气。赵安邦和于华北也分别在会上讲了话,讲话中都没提会前遭遇的这些麻烦,更没提 到刘壮夫进医院的事,似乎这些情况都没发生过。
然而,大家心里都有数,会一散,于华北和章部长的脸又挂了下来,二人连晚饭也没吃 ,便驱车赶回了省城。赵安邦因为想和钱惠人谈谈话,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不但在文山 陪新老班子的主要成员吃了晚饭,还在文山东湖宾馆住下了。
石亚南和钱惠人的住处也在东湖宾馆,听说是刘壮夫亲自安排的。一个在六楼东面,一 个在六楼西面,都是三室套,有卧室、办公室和会客室,规格完全相同。
钱惠人来谈话前,石亚南先过来了,进门就冲动地说:“赵省长,今天这情况您和于书 记都亲眼看到了,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本质是什么?说严重点,文山面临的不仅仅是经济欠 发达的问题,我看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也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赵安邦叹着气说:“是啊,是啊,否则,省委不会把你们这个新班子派过来嘛!不过, 要我说,本质还是经济欠发达引起的并发症,政治经济学嘛,政治从来都是和经济连在一起 的,尤其是在目前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农民为什么到高速公路上闹啊?你合乡并镇影响到他 们的经济利益了嘛!工人同志们为什么来群访啊?人家失业下岗没饭吃了嘛!所以,亚南同 志,你们一定要抓住经济这个工作重心!”
石亚南点了点头,“可赵省长,今天围堵高速公路事件也真得让马达和纪检监察部门的 同志好好查一查,我怀疑有人心怀不满,在这种时候故意和我们捣乱!”
赵安邦说:“查当然要查的,不过,我估计查不出什么结果,你们就不要多纠缠了!” 想了想,提醒道,“抽空去看一下刘壮夫,请钱惠人一起去,让医院照顾好他!这位同志是 老文山了,本质不错,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石亚南应道:“好的,赵省长,我们明天一上班就去,都去,集体探望!”
这时,钱惠人敲门进来了,见石亚南在,有些意外,“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石亚南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钱市长,赵省长,你们谈吧,我走了!”
赵安邦也没拦,送走石亚南,请钱惠人在沙发上坐下,给钱惠人泡了杯茶,“胖子,你 现在到位了,是文山市长了,我们就得好好谈谈了!老规矩,畅所欲言,在我面前骂娘也没 关系!但是,骂完以后,还得给我好好干,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更不能在以石亚南为 班长的这个新班子里闹不团结,这是个原则!”
钱惠人捧着茶杯,郁郁道:“老领导,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我骂啥啊?我谁也不骂, 只想了解一点情况,你老领导觉得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也别勉强!”
赵安邦笑了笑,“好啊,那就你问吧,只要能回答的,我一定会回答你!”
钱惠人头一个问题就很敏感,“安邦,让我到文山做市长真是你建议的?”
赵安邦怔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裴一弘同志建议的,我也就同意了!”
钱惠人又问:“在这之前,于华北是不是已经向一弘同志建议过了?”
赵安邦道:“实事求是的说,这我不知道,一弘同志和我商量时没提起老于。”话题一 转,“惠人,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了:老于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建议?”
钱惠人很坦率,“这还用说吗?把我从宁川调开,以便调查我的问题嘛!”
赵安邦沉吟片刻,“惠人,你有没有问题?除了盼盼的事,经济上干净吗?”
钱惠人激动了,把茶杯重重地一放,“老领导,今天我就郑重向你表个态:如果于华北 他们在宁川查出我有任何行贿、受贿、贪污腐败问题,你毙了我!手表的事件你最清楚,宁 川早年部分商业用地的零转让,也是你和天明书记决定的!”
赵安邦多少放了点心,往靠背上一倒,“那就好,将来就让事实说话吧!”
钱惠人却站了起来,有些失态,“可老领导,你怎么这么软弱?就让于华北这么摆布? 这不但是摆布我,也是在搞你,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来文山这一路上,于华北一直和我说 :安邦同志有眼力啊,到哪里都靠你这员大将鸣锣开道!”
赵安邦冷冷道:“人家没说错,这也是事实嘛,所以,你钱惠人还是要争口气,给自己 争口气,也给我争口气,说啥也要在文山创造出一个经济奇迹!文山现在这个状况谁没看到 啊?谁不头疼啊?老于也很头疼嘛,你看他用的这帮干部!”
钱惠人叫了起来:“就是,就是,刘壮夫、田封义哪个不是于华北提的?”
赵安邦怕自己的情绪影响钱惠人,没再说下去,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刘壮夫、田 封义这个班子已经是历史了,不谈也罢,我们还是说你吧!让你到文山当市长,我是寄予很 大希望的,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是省长啊,稳住南部,振兴北部的战略决策是我 这届政府提出来的,以文山为重点的北部地区靠谁来振兴?就靠你们这些同志嘛!你,石亚 南,你们这个班子!可以告诉你,石亚南这个市委书记也是我看中的!你的两个副市长进常 委的意见,我和省委也采纳了嘛!”
钱惠人情绪仍很大,“那是,废物利用嘛,让我戴着镣铐跳舞嘛!”
赵安邦摆了摆手,“什么废物利用啊?你钱惠人是废物啊?太情绪化了吧?不过,戴着 镣铐跳舞倒是个事实!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事是今天才发生的吗?过去不就有过嘛,这种舞 我跳过,你跳过,天明同志也跳过,而且跳得还都不错嘛!”
钱惠人忆起了往事,叹息说:“老领导,不瞒你说,今天一路来文山上任,我就想咱们 当年到宁川上任,天明书记的脸孔老在我眼前晃!车到市委门口,看到群访的下岗工人,我 又想起了当年咱们到宁川被成千上万的集资群众包围的事!”
赵安邦应道:“是啊,宁川当年不也很难吗?我们被天明书记调上去后,也没吃败仗嘛 !老书记刘焕章同志爱说一句话:闻颦鼓而思良将,惠人,我和省委,和一弘同志,今天也 是闻颦鼓而思良将啊,颦鼓一响,就想到你们这些良将了!”
钱惠人这才问:“裴书记对我没成见吧?不会让我把镣铐一直戴下去吧?”
赵安邦道:“惠人,裴书记有裴书记的难处,你要理解,对裴书记一定不要瞎猜疑,更 不准在背后随便议论!在这里,我可以表个态:只要将来的事实证明你经济上是清白的,该 说的话我都会和一弘同志说,也会在常委会上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我既不软弱,也不会对同志的政治生命不负责任!”
钱惠人点了点头,“这我相信,所以,我不怪你,先让于华北他们查吧!”
赵安邦却又说:“也不要消极等待,对文山的工作要多动动脑子!国企是个重点,田封 义、马达他们搞了个甩卖国企方案,报到省政府来了,我看不可行!你和亚南同志尽快研究 一下,把宁川、平州的成熟经验引进来!国企要解困,但不能立足于解困,要立足于发展, 发展才是硬道理!所以,必须综合考虑,全面整合,根据中央和省委的精神,该合并的合并 ,该卖掉的卖掉,该改制的改制,该破产的破产!不要一刀切,搞什么一揽子甩卖,要根据 每个企业的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钱惠人道:“这我已经在考虑了,慎重对待国企产权问题,多种途径解决:根据企业情 况,可以管理层持股,也可以全员持股;可以吸引外资兼并收购,也可以对社会公开拍卖; 一句话,调动所有市场手段,让市场说话,在市场上解决!”
赵安邦兴奋了,“好,好,那就放手去干吧,现在不是过去了,在政治上不会有人借题 发挥,抓小辫子了!但也要记住,必须以稳定为前提,要利用政策把握好市场导向,要在扩 大就业上做足文章,争取尽快把失业下岗人数降下来!”
钱惠人却道:“稳定是前提,发展才是根本,没有发展,也就没有稳定……”
赵安邦挥挥手,打断了钱惠人的话头,“哎,钱胖子,我可再强调一下啊:稳定和发展 的位置,你们一定要摆正啊!稳定是第一位的,没有稳定就什么也干不成了!我可不愿看到 省委、省政府门口三天两头出现你们文山的群访人员!”
钱惠人摇头苦笑起来,“赵省长,你是不是官越当越大,胆子越来越小了?”
赵安邦正经作色道:“那是,权力大了,决策的影响面也就大了,我就必须谨慎小心! ”接着又说起了农业问题,“文山不但是国企集中的工业城市,还是我省最大的粮棉产区, 农业部去年在文山搞了个大豆示范区,效果不错,下一步省里准备进一步加大支持力度,扩 大示范范围。另外,还要做大做强棉花。文山起码有三个县财政收入主要来自棉花,农民的 经济收入也来自棉花。我了解了一下,棉花统购统销政策结束以后,棉价一直不太稳定,直 接影响了棉农的收入和种棉积极性。前一阵子,省棉麻集团向我提出来,要整合全国棉麻市 场,走产销联合的道路,我听了他们的汇报后,建议了一下,就从你们文山开始搞!每年和 你们棉农签协议,定好产量、质量、收购价格,降低农民的种植风险,在这小棉桃里做篇大 文章!”
钱惠人对农业问题并不陌生,“赵省长,棉花的事,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