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目若有所思一笑,凑近低声道:“我猜,主上在想那天离开的那个姑娘。”
“雨儿?”费陌皱眉疑道,他不禁心中泛起担忧,不知雨儿如今身在何方,想是已回到孟子安身边,这样也好,再不济也能安稳无忧,何况孟子安应会好生待她,于她而言,该是幸事,“我看未必,少爷若是真的挂念雨儿,当初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柳目摇头含笑,转身问道:“费小子,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初遇主上是什么年份?”
费陌执棋手势微滞,不知柳长老为何问起此事,凝眉沉思片刻,方道:“记得还是德皇二十七年时,曾跟随师父拜访过遗尧宫,与少爷曾有过一面之缘。”
柳目微微一笑,似忆起往事,眼神深沉,轻叹道:“原来是德皇二十七年的事了,那时主上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啊……”他言语中极是感慨,随即又默不作声,神色淡然,仿若阅尽沧桑,回首过往,空余一声长叹。
费陌抬眼注视,询问道:“柳长老何故想起这事?”
柳目抚须不答反问:“那你可还记得你师父送你来遗尧宫,又是什么年份的事了?”
费陌对此自然记得清楚,那日,师父未有预兆招他长谈一宿,之后便又语重心长道:“陌儿啊,为师想送你去遗尧宫,你可愿意?”
费陌自当不解,当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心中虽极不愿离开师父,依旧只得言语恭敬的问道:“师父的吩咐,费陌必当听从,只不过,为何要去遗尧宫呢?”
冲灵子神情中难掩哀伤,缓缓道:“想让你去帮帮那孩子,他过的实在是苦了点,唉!”
当年那一幕幕恍若昨日一般,费陌一笑道:“那是德皇三十年的事,那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不曾忘记过。”
“是啊!德皇三十年……太多事了。”柳目侧身朝湖心亭望去,自言自语般道,“你可觉察过那三年时间,主上有什么变化?”
“变化?”费陌低声自语,本早已不记得的情景,倏尔又忆起。
德皇二十七年,冲灵子携费陌首次离开琼岛,说是要去拜访个故友,漂洋过海,最终却到了这个不毛之地。当年,费陌尚且年幼,不过十一二岁,自幼在琼岛生长,没见过太多世面,跟在冲灵子身后规规矩矩。
临上山前,冲灵子曾嘱咐:“陌儿啊,虽然是去见我的故友,但遗尧宫中也需得处处谨慎,话莫要多说,手莫要多动,以免一不留神丢了性命。”
初见寒宏文,面容坚毅,神色冷峻之人,举手投足间尽显霸气野心,言谈中又可感受内力极强,定然武功卓绝,费陌手指冰凉,不敢直视。
“清止啊,过来见见冲灵子,当年是他送你来的,这么多年了,你可还记得?”寒宏文声音低沉,平缓的语气默然冷淡。
费陌好奇,师父送来的人?抬眼打量,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立于寒宏文身侧,身姿单薄清俊,深色长袍未有多余装饰,玉冠束发,相貌却是精致细腻,比之娇嫩/女子犹胜,费陌一惊,却是个少年?
寒清止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又似凝着深深的愁思,他上前一拜,也不多言语,默默的又退到后方。
费陌也未多在意,当日心道:好一个沉默寡言的冷淡小子。
又过得几年,寒宏文重伤于肖岭南之手,长眠不醒,冲灵子将费陌送到寒清止身边,时隔三年再见,当年的冷漠少年早已不在,此时,他一身赤红华服,缀满银线云纹,衣袍曳地,立于大殿之上,墨发直泻而下,他双眸浸满笑意,神情中又生魅惑之态,却无一丝情感。
如今遗尧宫的新宫主,寒清止。
柳目见费陌久不答话,又道:“其实主上并非无情之人,只不过那般身世原本就难以相信旁人,加之又亲眼目睹了一向敬仰的老宫主与雪夫人反目成仇,主上就变了性子。”
“老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费陌忆起那个威严无情的男人,不禁问道。
“老宫主?”柳目迟疑片刻,苦笑道,“其实原本老宫主待主上也是极好的,最初那些年也视如己出,只不过后来,野心太大迷了眼……”
柳目看着费陌一脸木楞之色,深觉好笑,思索着疑道:“我说费小子啊,你年龄也不小了吧!我们这遗尧宫里多少貌美女子,怎不见你对谁心动?”
费陌闻言又是一愣,脸颊绯红一闪而过,急道:“我……我还没时间考虑儿女私情。”
柳目窃笑一声,余光偷偷一瞟,神情忽而十分严肃道:“莫非是跟在主上身边久了,眼界高了,寻常女子入不得你的眼了?又或者……费小子你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费陌又惊又怒,一拍石桌愤然起身,道:“柳长老……你……”
柳目起身,抬手落下最后一子,笑道:“小子,你输了……”
费陌再一低头,却见本已注定败北的白子此番竟险胜半子,更是气血上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目拂袖踱步而去,悠悠落下一句:“我去跟主上好好聊聊,他这样憋着可是会伤身的。”
忽闻身后轻细又沉稳的脚步声,寒清止收回神思,转过身去,见着来人,唇角噙笑:“柳长老,这等雅兴,找我何事?”
柳目上前虚礼一番,笑道:“主上才是这等雅兴,在这亭中独自待了良久,柳目怕您嫌闷,过来看看。”
“哦?”寒清止眼神一凛,依旧漾着笑意的脸上双眉微蹙,“真是有劳柳长老了。”
柳目但笑不语,走上前来,询问道:“听那小子说主上在云涯州受了伤?”
寒清止淡然一笑,道:“一点小伤,无碍。”
柳目侧眸打量他,只见他身体似乎无碍,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心中生疑,又道:“为何主上看上去,并未大好?”
语毕,他伸手上前,一把抓住寒清止手腕,刚一落指,神色立时惊慌,道:“主上……你可知道……”
寒清止并不在意,收回手臂,笑道:“我知道。”
“那……”柳目犹疑道,“可要派人去寻雪夫人?主上这个可拖不得。”
“雪夫人,岂会愿意助我?”
柳目心中百感交集,思来想去,猛然一愣,脱口而出:“听说那天的姑娘是大小姐的女儿?”
寒清止拂袖脸色一冷道:“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柳目无奈颔首,脸上却露出慈爱之色,不是属下面对主上之态,反而是作为个长者般注视着晚辈,他低声道:“主上可知道,其实当年老宫主与雪夫人,只是因为一点误会,又互相不肯退让,这才伯劳飞燕各东西。殊不知,这一别,便是一辈子。”
寒清止眉峰一挑,轻笑道:“柳长老如何想与我谈及此事?”
柳目摇头叹道:“柳目无能,只想告诉主上,世上最是难得,便是‘真心’二字,切莫去怀疑别人的真心,也切莫埋葬自己的真心。”
寒清止冷笑一声:“柳长老此番苦口婆心,本座却是不太懂呢。”
柳目俯身一礼,道:“柳目言及此处,主上如何行事,还是希望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只不过这姑娘,即便主上阻拦,属下也会去寻来!”柳目清瘦脸颊上笑意不明,渐行渐远。
寒清止一抬手,肩上长衫滑落,单薄的衣赏贴着修长的身姿,微微拂动,他皱眉看着这池静默的湖水,久久不语。
真心?何谓真心?他还有资格得到真心么?
脑中不经意又浮出那张熟悉面孔,想着竟微微扬起笑意,一直以为独自在这世上,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无关痛痒的平静岁月中,一直都有个她。
寒清止只觉心中一空,仿佛缺失了重要的部分,他深深吸气,脸色陡然一变,疾步向外而去,边道:“更衣备马!”
红影靠近:“主上,是去何处?”
“言阳!”
作者有话要说:扒背景身世神马的有种八卦的快感啊~!我这是肿么了!
☆、第四十一章 阴差阳错
飞奔的骏马在林间穿梭而过,马蹄掠过之处卷起尘土一片,其上亮色身影如幻,耳边簌簌风声,寒清止此时心中隐隐不安,既是期待见到她,又怕见到她,或者是怕在孟府见到她。
思及此处,他眉头不由得紧蹙,双手握拳死死的攥着缰绳,身下马匹也似感到异样,低声嘶鸣。
她怎么敢?寒清止心中一酸,明明都已经离开了,却还要回去寻他,难道她真对孟子安动了心?那她可还愿回到自己身边?寒清止双腿猛夹马肚,更是不愿耽误片刻,此时只想飞身而去,掳了她走,她若有怨言,也不过之后的事了,他心中自是不肯留她在孟子安身边。
为了避免招摇过市,寒清止只身进了言阳,孟府后院侧门外,他余光一扫周遭动静,只眨眼功夫,施展轻功一跃而上,蹲伏在屋檐上,寒清止低声轻笑:自己竟然在这里做这等傻事,堂堂的遗尧宫宫主,也要这般偷偷摸摸,光天化日之下爬人墙头。
他眼见身下不远处一游手好闲的侍从,此处皆有高大树木假山遮挡,倒是不易被人发现,他一个纵跃,倏尔闪到侍从身前,还未等侍从反应尖叫,已飞快伸手锁住他咽喉,狠声道:“别说话!”
那侍从双目瞪得犹如铜铃,脸色早已吓得惨白,想是不知撞上了什么厄运,在府里好好的逛着,竟然碰到了这从天而降的恶神,哑了似的不住点头,他眼中映入身前此人容貌,脑中轰然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移不开视线。
寒清止脸色一沉,手指加重力道,只闻侍从喉中传来嘶哑的喘息声,他全然不在意,问道:“府里可有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那侍从眼珠子一转,伸手艰难的指着自己咽喉,待到此处力道渐弱,他涨红脸蛋低声颤抖道:“可……可是叶丞相的千金?其他……其他的就没有了。”
寒清止眼神一冷,难道孟子安不欲让雨儿身份暴露,便藏在身边,竟然连府里侍从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他脸色更加不悦,又问道:“孟子安在哪?”
“在……二公子在那边。”侍从怯声边道边用手指着前方某处。
寒清止眉峰一挑,手掌一转,直劈侍从脖颈处:“留你性命!”
夏日午后,言阳地处江南之地,纵然依山傍水,湿润绮丽,难免有些闷热,孟子安立于书案之前,一身白衣清爽干净,凉茶润喉,他不禁扬唇微笑,想起当日在那诡谲复杂的林中,也是这般闷热,那时的她轻姿曼影,在那混沌之中如此清新脱俗,宛如九天之上仙女下凡,还真是乱了他心神。
他手指抚过茶盏,轻声叹气:不知此时她又在何方?想来今生无缘,自当就此相忘于江湖,但为何心中却又无法释怀?
孟子安正当思绪漂浮之际,身姿猛然一僵,顷刻间抬手拔出身侧一柄长剑,只听刀剑相击之声,冷光一现,双剑相持。
孟子安眼神一冷道:“寒宫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寒清止邪魅一笑,不待搭话,举剑向前刺去,孟子安神色凛然,一个俯身,挡住寒清止剑势,衣袍扬起,他一个箭步,身形向右一侧,手中长剑也不见收势,反倒杀气迸现。
寒清止见他似有意与自己纠缠,退后两步,剑势一转,横掠而去,轻声道:“雨儿呢?”
孟子安面色淡然,眉眼之间却含有不甘,他出剑愈快,招招干净利落,不留余地,冷冷道:“寒清止你带走我的未婚妻,却来质问我?我又到哪里寻人?真是可笑!”
寒清止本心中担忧烟暮雨,此时听他口气,雨儿貌似并不在府中,他心中一慌:这个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手中剑招也见不稳,竟被孟子安连连逼退。
“孟子安多年不见,剑法见长啊!”寒清止打量孟子安这副清俊容姿,心中竟有些不甘,冷笑道。
他话音一落,屏气凝神,剑锋一转,重重劈下,孟子安长剑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
此时孟府园中骚动声渐起,想是惊动了府中侍卫,寒清止不欲大动干戈,便向后一跃,准备就此别过。
孟子安见他要走,也不欲阻拦,只心中担忧,想起当日客栈里的光景,脸色微赧,脱口而出:“你可知……烟姑娘身上的毒?”
闻言,寒清止脚步一滞,猛然回首,道:“什么毒?”
孟子安反倒一愣,他竟然丝毫不知,正当纳闷,门外脚步声渐近,寒清止心道此地不便久留,心中虽满是疑窦,也不待犹豫,飞身跃上屋檐,疾奔而去。
言阳城中长巷纵横交错,院墙高耸,长巷之中晦暗阴冷,此时一鲜明衣衫从天而降,稳稳落地,寒清止整理衣衫,正待离去,眼神倏尔一冷,一个转身,长剑出鞘。
“是你?”他似乎颇为惊讶,收回长剑,微眯双眼,审视询问。
身前立有一人,浅蓝长裙,外罩白色纱衣,雅致玉颜,却被先前那番动作惊吓的花容失色。
她额上冒出冷汗,知道刚刚若只丝毫偏差,此时她已身首异处,她默默的望着眼前男子,当真如此心狠手辣,半晌恢复情绪,轻声道:“公子,你回言阳做什么?”
寒清止微微皱眉,负手一笑:“闲来逛逛。”
妙竹低眉沉默片刻,声音中有些许怨气:“我知道,你是来孟府寻她的。”
寒清止脸色一沉,周遭气氛僵持,仿佛身处冰窖之中,妙竹身体一颤,右脚退后半步,她此时心知肚明,公子竟然对她起了杀意,她心中冷笑,这些年她为他做了那么多,而如今,他居然为了那个人,对她起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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