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本少爷觉得这件还算入眼。”赵纪青猛地把茶碗放下,不冷不热地接着说道,“本少爷懒,不想再去更换又如何?”
孙姨笑容不退,“赵当家是主子,当然不能让赵当家为了一件衣服就来回奔波。没关系,老奴不才,愿意先为赵当家的选出一批还算不错的,然后再拿到赵当家的面前供赵当家坐着精选,如何?”
“呵,不如何。”赵纪青嗤笑一声,邪魅的眸子索性闭起,“艳当家的如果反悔了可以直说,本少爷也不是非要夺人所爱。”
艳无双顿时清醒,祖母曾经教导,为商,首重信誉。她在刚才的确已经同意赠送该衣,那么,无论现在她有多后悔也不能出尔反尔。
“孙姨,去安排一下午饭。”艳无双支开孙姨,才赔笑道,“让赵当家的见笑了,无双惭愧。”
赵纪青闭目不睁,“还请艳当家的明白,七七弄坏本少的衣服在先,艳当家准备以这件衣袍作赔在后,可不是本少爷非要穿着这件衣服不下身。”
“是,是无双的错。”艳无双皮笑肉不笑,从十二岁初掌艳氏时就开始与他打交道,对于他的无理也能搅三分的恶劣品性自是知之其详。
曾经商会的钱老伯跟祖母聊天时给出的评语就是,一贴膏药,一贴粘上后能自己控制去留的膏药。如果他不想下来,除非你有自损八百的觉悟,否则还是不要愣往下扒比较好,因为十有八九会扒下一层皮来。
她也曾经不信邪,凭着自己生猛的过往愣是在百花楼的订单上与他杠上,结果只出布料的他居然拿走了三成的收益。这是惨痛的教训,她至今不敢忘。
她有时会想,幸亏他还有懒的特性,不会想涉足成衣界,或者其他什么领域,否则无双城第一大富商的名头岂会轮得到她来做?
“赵当家,喝茶喝茶。”
这贴膏药还是尽快送走为妙,这一次百花楼的订单她若想再次拿下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不是她惧敌,实在是因为她仅仅擅打硬仗,这种与膏药长期磨合作战的方式真真是不适合她!
艳无双如此想,艳府其他人也如此想,可是,有人不如此想!
午饭时间还未到来,门房又报,西城赵三小姐到!
艳无双顿时看向赵纪青,只见他眼睛瞬间睁开。
☆、011 姑嫂
那个年初满十三岁时就公开宣称喜欢赵纪青的赵齐仁的嫡亲妹妹,赵清雅,赵家三小姐。
虽然是三小姐,但因为上面两位姐姐都是庶出,所以最得宠,在赵家的待遇也是比正牌大小姐的待遇都好。
容貌娇俏甜美,性情活泼可爱。
当然,这是赵家给自家三小姐的定位。可是,照艳无双自己的理解则是,敢说敢做的个性和自己有得一拼。要不然,怎么能在生日礼宴上公开宣称宁做商人妻不做贵人妾呢?只是,人家出自名门,就算口没遮拦,那也叫天真率性。
那么,她今天来是天真的为看望自己而来,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令而来呢?或者是为了……
艳无双的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一眼赵纪青,刚要准备起身相迎,前堂的棉帘已经“呼”一下被掀了开来。
赵清雅进门先跳脚,“哎呀,冷死了。”
六月扫过她一身的穿着,腊月的天气出行还敢穿这么清凉,她不冷才奇怪。
赵清雅的贴身嬷嬷紧跟而入,一袭狐狸毛做领的披风披上主子的肩头,“小姐,都说让你披上披风再下车了,你非要着急,现在冷了吧?”
“小姐,暖手!”第三个进来的是赵清雅的贴身丫环小翠,在王嬷嬷为主子系披风的同时为主子递上暖手。
六月不悦地拧眉,小主子不懂事,怎么这位王嬷嬷也这么不懂事,这是什么地方,是让人随便大声喧哗的地方吗?
王嬷嬷旁若无人地为主子紧紧衣领,这袭狐狸毛的披风还是艳家小姐入冬之前新送的呢,在艳府,她赵家小姐也是主子,不需要领会下人的眼色。
艳无双刚要起身的动作又收了回去,还未来得及开口,赵清雅已经挥开王嬷嬷的手朝这边奔来,“赵哥哥——”
喊得是赵纪青。
圆溜溜的眼睛时尽是痴迷与兴奋,红晕也第一时间挤走了刚才被冻的惨白。
赵纪青微睁着眼,茶碗一扣,蹲在脚边的七七立刻直起脖颈。
“嗷”地一声虎啸出口,虽不及刚才惊人,也让屋内顿时恢复平静。
赵纪青垂手抚在七七的头上,乖。
小五悄无声息地从主子身后蹭到了赵纪青的身后,这招她要学。
阿布横她一眼,要学也得他先学。
对面,赵清雅“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刚才太过兴奋于心上人的出现,根本就没注意到现场什么情况。一声虎啸乍响,她才看到心上人的脚边居然趴着一头吊睛黑额大虎。
七七!
她认得,她曾经在姐妹中炫耀过自己未过门的嫂嫂养着一只母老虎,也曾经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大而带领一众姐妹组团参观过。那时,七七被圈在后院的笼子里,乖乖地像一只家养大猫,任凭她们几个怎么逗弄也不曾叫过一声。事后,她还对哥哥嗤鼻,你到底是有多胆子小才会在三年前被虎啸吓晕?
如今她亲闻虎啸,她才理解哥哥当时的恐惧。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地开始瑟瑟发抖,她极力想开口求人先让七七退下,可是,她嘴唇开合却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来。
身后,王嬷嬷和小翠也被吓瘫在地。刚才进门时光想着帮小姐取暖了,一时也没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大虫。如今大虫强势地宣告了它的存在,她们才为时已晚地想起,在来之前,大少爷明明提过七七已经释放了的说。
“艳,艳小姐……”王嬷嬷咽了几次口水才第一个找回声音,可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一股异味开始散开,无法遮掩。
来自自己身下。
王嬷嬷顿时老脸通红。
艳无双眉头一皱,“六月,请王嬷嬷和小翠到偏房休息。”
六月领命出列,“二位,请。”她掀帘等在一侧,也不上前搀扶。
面无表情的镇定更加映衬得赵家主仆的表现是多么上不得台面。
王嬷嬷和小翠哆嗦着互相搀扶而起,看也不敢看向七七的方向,扭身向门口移去。
赵清雅急了,都走了,她怎么办?她很想出声阻止,可是,她的身体颤抖,声音也颤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声弱蚊蝇的“喂……喂……”
艳无双啜饮一口热茶,如果上一世,她入赵家门时不因为顾忌赵齐仁的情绪而带上七七,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王嬷嬷和小翠走出前堂,六月跟在最后刚要放帘。
小五出声,“六月,别放。”这一屋子的异味怎么也得让它散一散吧?
阴冷的寒风一股脑地从敞开的棉帘下钻入,首当其冲的就是跌坐在大厅中央的赵清雅。
“得得得……”赵清雅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艳无双抬眼看过来,目光微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妄为的赵三小姐原来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赵清雅双手抱臂,可怜兮兮地回视,“得得得……嫂……得得得……嫂……”
艳无双端着茶碗的手僵住,什么时候她开始称自己为“嫂嫂”的呢?
是从半年前赵齐仁的生日宴上?还是从更早之前的纳采一礼的时候?一声“嫂嫂”,因为是从一个半大孩子出口,赵家集体无视其对礼数的冲击,而自己则误以为了那是赵家对她身份的确认。
一声“嫂嫂”, 从婚前喊到婚后,她成了自己最喜爱的婆家妹妹;一声“嫂嫂”,入她赵家门后,她的衣物和首饰全部由自己承担了过来;一声“嫂嫂”,三年后的成亲礼前夕,她只说祝自己幸福但绝口不提知府千金也会同时间行礼的事情。
一场补办的成亲礼,她赵家总不可能当天才想起同迎知府千金进门的吧?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提前通知自己一声?即使自己从早到晚忙着艳氏成衣坊的事情,住的是独门独院出门不用请示的后院偏宅,她赵家上下也不能就此忽略掉自己的存在吧?
就算忽略了,她赵清雅也不能忽略。要知赵家上下,得自己照顾最多的绝对是这位外表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嫡亲妹妹。她怎么可以一面甜言蜜语地一口一个“嫂嫂”,背后却不曾为她做过一件哪怕通通口风的小事?究竟是她手段太高,还是自己当时真的是太傻太天真?
艳无双心里纠紧,面上的表情更显冷凝。
☆、012 改道
“赵三小姐……”
艳无双沉下声音,她为什么一进门就跟在自己家似的?为什么丝毫没有顾忌祖母的灵柩?为什么现在都不知道错哪里了,还敢瞪着无辜可怜的大眼暗含指控?
她年纪小不懂事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爱屋及乌过分宠爱所致。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全心全意地付出换来的不过是对自己的轻视。
赵清雅听到回应,眼神里再添茫然,原来嫂嫂不是一直喊她清雅的吗?
艳无双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小五,上香。”她错了,她就改。这一次她不闹了,她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是,小姐。”小五从赵纪青的身后站出来,捧了寿香上前,“赵三小姐,请——”
赵清雅抬头愣愣看看小五双手奉上的寿香,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根本站不起来,怎么办?而且她害怕的这么显而易见,嫂嫂怎么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安慰她?
“嫂嫂——”让一系列突变打击得回不过神来的赵清雅似乎一时间也忽略了七七的存在,突然能清楚说话了,“嫂嫂,我腿软,能不能扶我一把?”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泪意蒙蒙,圆圆的脸庞也是白里透红的娇嫩,微胖的身躯抖成恰到好处楚楚可怜的频率,话对艳无双说着,脸却朝向了赵纪青的方向。
如果她扶,自是扳回一城;如果她不扶,那么就借机在外人面前展示展示她的心肠是如何的硬,而自己又是如何的柔弱被欺。
可是赵清雅忘了,刚才下令让七七一吼震威的就是赵纪青。
赵清雅也不知道,现在的艳无双已经不是那个爱屋及乌对她宠爱有加的艳无双了。
“七七,”艳无双无名指顺顺眉头,低声招唤。
七七闻声起身。
“去扶一把赵三小姐。”
七七不情愿地晃晃大脑袋,没有动步,姐即使是兽,也有兽品的好不好?就对面那个曾经几次三番拿树枝戳她屁股想引她吼一声而她因为被主子关禁闭而心情沉闷三年不出声今天才获准出声却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崇拜眼神的人,姐没有吓晕人那都是因为家教太好。
所幸,赵清雅也不敢让它扶。
早在艳无双下令,七七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身体也不抖了,牙齿也不打架了。接过小五手中的寿香,跪倒在灵柩前,“老夫人,清雅给您叩头了。”
棺前的软垫上,赵清雅谨记母亲的嘱咐,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小五,看座。”艳无双低着头下令,露出的洁白脖颈如冬雪般冰凉。
七七回复到趴伏的姿势,状似无害。
小五在对面没好气地招呼赵清雅,位置正好是赵家那两个下人曾经留下印迹的地方,“赵三小姐,请坐。”说完赶紧走了回来,一会儿得出空来得先找人清了这块才好。
或许是离七七远了一些,或许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见七七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赵清雅的心跳慢慢开始恢复正常,也开始慢慢想起此行的目的。
哥哥说,她是在为昨天赵家没派人过来祭奠的事情生气;娘说,她艳府上下如今只剩下她一个这腊八的迎娶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除非她想孤苦终老;王嬷嬷说,无双城谁人不知她艳无双命硬克亲?出生时克死祖父,三岁时克死父母,十五岁时又克死剩下的祖母,如此命硬克亲的未嫁女,如果不是有先前的婚约在身,还有谁敢娶她?
赵清雅扭扭身子,眼泪挤出两滴,才弱弱开口,“嫂嫂——”
她想说,嫂嫂,我哥昨天没到是因为礼数不可废。而且,就算他当时来了,除了能让嫂嫂的心情好一些,别的也与事无补。相反,还有可能因为于礼不合,而引起族内长辈们的反感,进而影响到腊八那日的大婚。娘说,老夫人骤然过世,最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嫂嫂的未来生活,所以娘和哥哥连夜挨家挨户去请示族内各位长辈,在今早才算得到了大婚照旧的批示。哥哥这么做全是为了嫂嫂你呀。请你一定不要生哥哥的气。
话到,情到,结果自然圆满。
这是母亲一句一句教给她的,也是她从心里赞同的,所以她在哥哥到家之后确定自己记下了所有之后立刻出发来了艳府。虽然一开始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受到热情的接待,但她相信只要她把话说开,这位一向视自己如亲妹的未过门嫂嫂一定会心软感动,进而反悔气走了哥哥。
赵清雅如此想着,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泪汹涌奔出以后,就准备真诚地开口。
可是,她还未开口,对面的艳无双已经扬起手来打断了她,“这称呼于礼不合,还请赵三小姐慎言。”
赵清雅张开的嘴顿住,这是什么情况?原来她不是一听到自己喊她嫂嫂,就羞涩地脸红吗?现在居然还说于礼不合?一向视礼教为无物的艳无双突然说出“于礼不合”的话来,这事绝对比七七一吼还吓人!
她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像哥哥说得那样受打击太大反而理智过度了?
赵清雅眨眨眼睛,为时已晚地想起,哥哥好像也说过这位未来嫂嫂已经不再称呼哥哥的名字了。哥哥还说,本来应该送给他的衣服现在穿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赵清雅想到此处,刚刚还在扮可怜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她不是在打赵哥哥的主意吧?难道她想弃哥哥而选赵哥哥?
赵清雅重新端起试探的笑脸,目光从赵纪青身上的衣袍一掠而过,她记得这件衣服。哥哥曾在拿到设计图纸的时候对她炫耀过,说他马上也会拥有一件离日丝做的衣服了。可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