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一时没了做饭的心思,转身推开柴房的门准备想想心事,眼睛下意识地往床上一溜,倒是呆住了。
她原先临出门打水的时候,明明记得将那个装了云锦裙子的包袱搁到床头,这会子床上除了被褥枕头便没别的东西了。
庄善若的心砰砰地狂跳了几下,大步上前,将那被子翻开。那个包袱不是小东西,若是还在床上就一定不会错看。
庄善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她出门的时候没给柴房落锁,难道是什么人进去顺手拿了?
许家安?
庄善若摇摇头,不可能。
想来想去,如若不是外贼,那只有一个人脱不了嫌疑。
庄善若冷笑了一声,霍的起身甩开柴房的门,往前院走去。后院到前院不过十几步路,等她走到前院。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前院静静的,只有许家玉一人在厢房的窗下做着针线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大嫂?”
“哎!”庄善若应了一声,眼睛去看向那排正房,除了厅堂,另两间关着门。
许家玉从厢房里出来,笑道:“大嫂,平日也不见你过来。”她是个聪慧的,见庄善若一直在院子里打量着,又问道:“可是找人?”
“嗯。”
“大哥二哥下地了。说是去看看麦子长得怎么样;娘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吃了饭便进房间歪着去了。”
庄善若盯了东边的那间正房看:“你二嫂呢?”
“二嫂?她吃了饭便进了房。说是昨儿元宝尿床了没睡踏实去眯一会儿。”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果然搭了一床褥子。
庄善若闻言面色不动。
“大嫂,你到我房里坐坐,说说话!”许家玉亲热地挽了庄善若的手。
“不忙,我找你二嫂有事呢。”
许家玉一愣。素来都是大嫂嫌二嫂事多,有事没事总是避了她,也不知今儿是找她什么事。隐隐的,许家玉觉得有些不安,不过见庄善若脸色沉静,倒也略略放下心来。
庄善若稳稳几步来到童贞娘的窗口旁,唤道:“弟妹,弟妹!”
房里静静的,没有动静。
“别是和元宝一起睡着了。”许家玉道。
庄善若冷冷一笑。伸了手去拍那门,一边拍一边喊道:“童贞娘,童贞娘!”声音里有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房里传来元宝奶声奶气一声:“娘,是大伯娘唤你呢。”
童贞娘本搂了元宝躺床上装睡,这下装不下去了。只得撑起半个身子冲着外面喊道:“大嫂,有啥事等歇过了晌再说。”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庄善若依旧拍门,故意手上用劲,将门拍得山响。
“闹腾个啥?”童贞娘的房门没开,许陈氏却掩着怀出了房门,一见庄善若脸色便沉了下来,喝道,“你做什么,好好的正歇着晌呢,偏生闹得沸反盈天的。”她头上勒了条带子,是犯了头痛的旧疾。
庄善若也没和许陈氏客气,不卑不亢地道:“倒是扰着老太太了,我不过是找弟妹问句话。”
许陈氏不满:“要问便问,用得着这样闹腾吗?”
“那便要问问弟妹了,素来是个耳聪目明的,饶是我将门敲得这般响,也没能唤她起来。”
许陈氏扶了额,喊道:“二郎媳妇,你赶紧的,有啥话也出来说个干脆,可别尽扰得人睡不好觉。”
童贞娘无法,只得起来,打开门还装作哈欠连连的样子,笑道:“昨儿后半夜元宝尿床,可是折腾了一阵,这会子犯了春困,可不是一下子便睡沉了。”她面含春色,倒真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许陈氏哼了一声,自是由许家玉扶了坐到了厅堂里。
“大嫂找我啥事?元宝还一个人在房里睡着呢。”有话快说,可别耽误时间。
“也没啥大事,不过是找弟妹白问一句。”
“啥?”
“弟妹午饭到后院摘了几棵油菜,可见着我那个蓝花包袱?”庄善若开门见山。
童贞娘笑:“我还当是啥事呢?见着了,大嫂层层叠叠地裹了,也不知道装了啥好东西,有心腆了脸求着大嫂给开开眼,又张不开这口。”
“不过是我在外面接的绣活,再好也是别人的。”
童贞娘低头抠了指甲,闲闲道:“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可有日子没见着那么好的料子了。”
许陈氏狐疑地看着两人打着太极。
庄善若含了笑道:“弟妹怕是昨儿熬了夜糊涂了,这幅裙子是别人的,看过了竟忘了还回来,让我好一顿找。”
童贞娘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跳将起来,急得红头赤耳:“大嫂这话是啥意思?”
庄善若不语,只是噙了笑看着童贞娘。
童贞娘细细的眉头一拧,冲着许陈氏两手一摊,道:“娘,你倒是评评理。我愚钝,大嫂这话里话外竟说我成了贼了?我是不像大嫂见多识广。可再没见识,也穿过十几年的好料子,哪里眼皮子就浅成这样?”
童贞娘又拉过许家玉,道:“我知道大嫂素来看我不对眼。可是若是原先是小妹打量了你那宝贝包袱一眼,这会子难不成小妹也有了嫌疑?”
庄善若见童贞娘发急,她却不急:“弟妹莫急,拿了也无妨,还回来就是了,费那些嘴皮子做什么?”
童贞娘气得红了脸,冲着庄善若点着手指头道:“哟。原来大嫂一心笃定当我是贼。我倒是请大嫂细想想。自从住进了这院子。可是安生过?往大里说,娘收着的那十两银子也没长翅膀就这样没了;往小处讲,还有那一咕噜香肠。东西丢了,大嫂不想着外贼。竟一心怀疑到我身上,我童贞娘脸上是刻了贼字还是怎么的?哼,我知道,大嫂是不耐烦在我们家呆着了,可是你一日没出许家门,我可还是一日敬你是大嫂……”
“够了!”许陈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知道童贞娘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会子她怎么的也得偏帮二郎媳妇,“大郎媳妇。你若是没证据,可别在这儿诬蔑人。”
童贞娘听许陈氏帮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许家玉道:“大嫂,要不我再帮你仔细找找?”
庄善若身子不动,接了许陈氏的话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胆儿小。一看那包袱不见了,便慌了神,只不过是找弟妹问一问,哪里就扯上什么贼不贼的了呢?”
童贞娘愈发得意,装作委屈地道:“大嫂可不就这个意思?”
“那幅裙子样式倒是普通,不过是裁裙子的料子金贵,我没听过,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见过也未为可知。”
许陈氏一时好奇:“啥料子?”
“云锦。”
“呦,这料子可不是一般人穿的。”许陈氏一惊道,“前几年宗长家的大老爷返乡,大太太穿的便是那云锦裁的衣裳,那可着实金贵,即便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
童贞娘一怔。
庄善若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地道:“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那裙子的主人非富即贵,我接了这趟绣活可是诚惶诚恐,就怕有个差池,绣错了一针半线的。这会子倒好,干脆连整个包袱都丢了。这裙子是在我们院子里丢的,我说到底还是许家媳妇,那贵人若是追究起来,我们一家子可都是要吃官司的。”
许陈氏将目光投到童贞娘身上,沉沉道:“二郎媳妇,可都听着了?你们妯娌间开玩笑不是不可以,可也别过了。你看大郎媳妇急成什么样了,赶紧的将那裙子拿出来。都是当娘的人了,倒还是玩心重。”
许陈氏给童贞娘铺了个台阶。
童贞娘这才知道这裙子不一般,心里直叫晦气,讪讪地笑道:“娘,你看,我本不过是想逗逗大嫂,没成想大嫂竟恼了。”她一转身回房取了个蓝花包袱回来,送到庄善若手里,道:“大嫂,你可千万别恼我。”
庄善若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不放心,当了众人的面打开层层包袱皮儿,将那妃色的裙子取出来一抖,顿时满室生辉。
“好好,这料子好,这绣的花也好。”许陈氏头也不痛了,频频点了头赞道。
“这是什么?”许家玉细心。
庄善若定睛一看,裙摆上不知道沾了什么,竟是十几处半个小拇指盖大小的黄褐色污渍星星点点。
童贞娘的脸色顿时煞白:“我不过是展开看了看,试穿了下。定是元宝这悖时的,洒了茶渍上去。我就说呢,刚沏的茶,怎么就洒了半杯。大嫂莫急,我帮你洗洗就是了……”
☆、第176章 交货
庄善若狠了狠心花了钱坐了趟马车进县城。
满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的,庄善若却没有心思,只是按紧了放在膝盖上的那个装了裙子的包袱,一颗心随了马车的摇摆七上八下的。
如意绣庄就在面前,庄善若却分明有些张不开腿,只抱了包袱站在店门前发呆。衣着光鲜的女人们在绣庄里进进出出,谁都没空去留意穿着朴素的庄善若。
“下次再来,张太太我给你留意着,若是有你要的花样子,我一早便给您捎信去!走好走好!”林二嫂满脸堆笑将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送到铺子门口。
庄善若下意识地往招牌后面避了避。
那被唤做张太太的中年妇人用手掩了口不知道和林二嫂说了些什么,倒逗得她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谁来都得罪不起啊,只得请老主顾包涵了!”林二嫂脆声笑道。
张太太不屑地撇撇嘴道:“看她那架势那排场,倒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啧啧,这世道!”
林二嫂不语,含了抱歉地笑又跨出铺子门槛送了张太太几步。一转身,却瞅到站在招牌后面的庄善若,拍了手笑道:“呦,许大嫂,你咋不进来?我刚刚还和人念叨了呢,说是你定是讲信用的,说好是今儿交货定是不会拖延半日。”
庄善若定了定心神,含了笑道:“刚才见林掌柜正做着生意,不好冒昧上前打扰。”
“我这铺子啊,也多亏了那些老主顾帮衬着,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可就得喝西北风了。”林二嫂一边说着一边将庄善若往绣庄里迎,“也是巧了,那客人顺道经过。也是想碰碰运气,正在里间坐了,刚喝上茶呢。”
“是吗?”庄善若跨进了如意绣庄的门槛。道,“这石榴花我是绣成了。可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她眼。”
“许大嫂的手艺定是让人放心的,刚才那客人还在赞你绣的帕子呢,说若是还有,她还想多要几条备着。”
铺子里有三两媳妇,正凑了头选着丝线。
林二嫂冲她们一点头,道:“你们尽力选着,我家铺子的丝线都是上等好货。颜色也全,别的不敢说,这丝线可是县城头一份的。”
有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丢开手上的丝线,嗔道:“这丝线倒是不差。可这价格可得再低些,我们妯娌若是要买可是按打买的。”
“好说好说!”林二嫂陪了笑,拉了庄善若进了铺子的里间,道,“你们先选着。我等会子就来。”
庄善若低了头随了林二嫂进了里间,原来里面用板隔了半间,摆了两套桌椅,特意安置出来给贵客休息说话用的。庄善若略略一抬眼,只见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个穿桃红夹袄的女子。正低了头翘了兰花指轻啜着茶碗。旁边站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着。
“郑太太,你今儿可不算是白跑一趟,那绣花的许大嫂刚好过来交货。”林二嫂话里带了七分客气,陪了三分小心。
郑太太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巧笑道:“林掌柜,你这茶可是有些陈了,等新茶上来,我让小丫头送你几斤好的来。”
“那敢情好!”林二嫂陪着笑,“我们这些俗人可不像郑太太那般风雅,喝茶也不过是解渴罢了,倒亏你还惦记着,我可是尽沾你的光了。”
庄善若见那郑太太一身桃红掐牙夹袄显得贵气,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眉如远黛,粉面含春,端的是好相貌。她翘了涂了大红蔻丹的尖尖十指,媚眼如丝,右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更给她添了无限的风情。
庄善若只看了两眼便垂下了眼帘,这位郑太太美虽美,可是多了几分媚态,少了些端正之气,若是做个当家主母怕是镇不住一家子。
“那裙子,可好了?”郑太太的声音又软又糯。
“许大嫂?”林二嫂提醒了一句。
“好了。”庄善若上前两步将那裹了三层的包袱递了过去。
郑太太从腋下抽出了条帕子沾了沾嘴角,朝身边的小丫头一努嘴:“嫣儿,接了。”
叫嫣儿的小丫头双手将那包袱捧了过去。
庄善若留意到郑太太用的帕子上正是她绣的石榴花儿,又一打眼看到她头上簪了一枚用红宝石镶嵌成的石榴花的簪子,心里暗道,果然林掌柜所言不虚,这位郑太太怕是爱石榴花爱得紧。
“听林掌柜说,这石榴花的样子便是你绣的?”郑太太微微甩了帕子问道。
庄善若见她神情慵懒竟像是一只爱娇的波斯猫儿,忙应了:“正是呢,有幸入了太太青眼。”
郑太太一愣,转而抿嘴笑了,倒是侧了头将庄善若打量了好几眼,道:“我原先只听说这石榴花儿是个大嫂绣的,可没成想你竟这般年轻,长得也灵秀。”
这话庄善若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林二嫂赶紧道:“可不是,也正是许大嫂这样秀气的才能绣出那样有灵气的石榴花儿。”
郑太太轮廓优美的嘴角闪过一丝笑:“若是林掌柜早点让我见着许大嫂,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日的心——她做的绣活定然是妥当的。”
庄善若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手心微微有些发潮。
“嫣儿,将那裙子取出来让我好好看看。”郑太太吩咐道。
“哎!”嫣儿年纪虽小,可手上利索,她将包袱搁到桌子上,又把茶碗往边上移了移,一层一层地将那包袱皮儿展开。
这隔间里的另三双眼睛便盯了嫣儿的手看。
嫣儿双手抓住了裙腰,高高举起,尽力一抖,展到郑太太面前。
这隔间里顿时流光溢彩。
林二嫂看了两眼,放下了心,啧啧赞道:“许大嫂好手艺,也只有郑太太穿才不算是辜负了这幅裙子。”
郑太太却倚在椅子上半晌没动,只歪了头细细地盯了裙子看。嫣儿身量未长足,尽力地将双手举高,累到双手微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