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的手也拆了绷带,手背上的伤疤倒是只留下淡淡的一条,总有四五寸长的样子。
贺三又私下里问了庄善若好几次,关于敷用珍珠粉的事情。庄善若都细细地和他讲了。
贺三盘算了一下,道:“善若,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若是被你芸娘姐知道我想去买珍珠粉,怕是少不了一顿数落。”
“这伤疤还新鲜,总是早敷早好。想来药铺子里总有珍珠粉卖,总不很贵。”
“你也知道,你芸娘姐原来是大小姐出身,心甘情愿跟了我这个卖猪肉的,既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竟连每日的一啄一饮都要她操持。伤了这手,我可是惭愧得很哪!这双手以前可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
庄善若宽慰道:“贺三哥,芸娘姐的心意总不用我再说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将缘来做强了,若是上下齐心,想恢复以往包子张那时候的排场虽然不易,可是衣食无忧略有结余怕是不难的。”
贺三频频点头:“善若,你这话说得有理!也亏得有你和伍兄弟帮着撑过这段难捱的日子了。”
“贺三哥,说这话分明是见外了。”
“哦,刚才我见小伍找你,有话和你说的样子。”
庄善若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了,讪讪笑道:“能有什么事?”
贺三正色道:“你出来也都半个月了,这会子你芸娘姐伤也好了,总不能把你长留在缘来。我估摸着,小伍是想和你商量什么时候将你送回连家庄吧!”
庄善若松了一口气:“也不急于这一日半日的。”心里却是慢慢地涌起怅然来。
正午。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厨房里还剩了半笼的包子,店堂里也只零星坐了三两个。
庄善若靠在柜台上正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街上往来的客人。期盼着能将剩下的几个包子售罄。
趁着今天日头好,大妮帮着芸娘在小小的天井里,将被褥棉袄之类的拿出来翻晒,开始准备过冬的衣服了。
庄善若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天光,竟然微微的有些怔神。昨夜在床上咀嚼着心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这会子竟有些困倦了。
庄善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憋得眼睛里全是眼泪。
“你去歇着,这里我来!”
庄善若赶紧转过头来,只见伍彪站在身旁。正温和地对着她笑,一张脸诚实忠厚,眼中含了深深的笑意。庄善若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不累不累!”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伍彪咧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本来在天井里劈柴,被芸娘她们赶了过来,说是嫌我劈的木屑污了她们的衣裳被子。”
“前面也没什么事儿。估摸着过一会也就好打烊了。”
“唔!”伍彪应着,也不急着走,就站在了庄善若的身旁。
庄善若侧眼看着伍彪黝黑的脸庞,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子,分明有些局促起来了。
恰好,有个客人吃喝好了,一推凳子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到了柜台前头,排出了一把铜钱递到了庄善若的手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笑道:“今儿这包子馅儿拌得够味儿!”
庄善若笑容可掬:“您吃好,走好!”
那客人竟也不走,笑眯眯地看了庄善若两眼。然后嘿嘿笑了两声,冲着伍彪道:“你这媳妇,真不错哩!”
“不、不是……”伍彪有些结巴,心慌意乱地哪里解释得清。
那客人早就摸了肚子,出了门去了。只剩下个满脸红晕的庄善若。还有手足无措的伍彪。
庄善若虽然害羞,心中却未免有些小小的甜蜜,她看着发窘的伍彪,开口道:“不知道伍姨这半月在家可好?”
伍彪一愣,回过神来知道是庄善若特意岔开话题,赶紧接口道:“好,好着呢!我中间回去过一次,都好,还有黑将军吃得油光水滑的。”
庄善若奇了:“你什么时候回去的,我竟不知道。”
“早上回去,傍晚就回来了。”不过是回去帮着劈了些柴,伍大娘有黑将军陪着,张山两口子也时不时地过来串门子,伍彪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庄善若,他心心念念记挂着,一看家里没事,哪里还能呆得下住上一宿?
庄善若哪里知道这个,也没放在心上,迟疑道:“黑将军在你家好吃好喝的,怕是不愿意跟我回去了。”县城再好,可也终究是要回去的。
“怕啥,常常把黑将军带过来就是了,我看我娘也一时半会舍不得离了它。芸娘好利索了,我也该回连家庄了,呆在这儿也没那么许多事,倒是显得处处逼仄了。”左右是你在哪处,我也在哪处。
庄善若敛眉:“伍姨若是舍不得黑将军,就让它呆在你家得了,它跟着我倒是吃苦了。”
“这哪成,你一个人住,总有黑将军陪着才放心些。”你一个人,旁人放心,我也是第一个不放心的。
庄善若一时有些默默的,又轻声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只不过是回去了总要和许家人费些口舌罢了。”别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那怕啥,你不过在那里暂住,离了也是早晚的事。”我明白,我愿意等。
“可是,许大郎倒是待我不坏,还有他们家小妹,过了年便要嫁到我姑妈家了。”我过得其实也不算很坏。
伍彪听到“许大郎”这三个字,眼皮不由得一跳,心里慢慢地泛起了酸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一身长袍,风度翩翩的许秀才,可不是他这个粗人可以比的。
“那很好。”这三个字涩涩的。
庄善若轻轻一笑,知道伍彪的心思,道:“他们家虽说不比以前了,可那架子还在。我也本出身农家,也有些不自在得很。倒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无拘无束地过日子,穷些倒也不怕。”
伍彪受到了鼓舞,一双眸子地唰地亮了起来:“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原先与贺三哥、贺六哥,我们仨倒是乐得逍遥,一壶酒三人喝,下酒菜就是块咸菜帮子。”
庄善若笑意盈盈,两人打着哑谜,听着对方的言外之意,觉得快乐无比。
伍彪看着庄善若,鼓足了勇气,道:“善若妹子,其实,其实我……”
庄善若微笑着看着他,鼓励他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可是伍彪长到二十岁上,虽说经历的事情不少,也曾经徒手在大青山里与野猪相搏过,可是让他当了庄善若的面,说出自己的心意来,那不啻是比登天还要难。
“我、我、我想……”伍彪脸涨得通红,双唇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庄善若双颊染了红霞,悄声道:“伍大哥,你别说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说完,赶紧将头偏过去,一颗心兀自砰砰跳个不停。
伍彪闻言,仿佛就在三伏天喝了杯冰水,又仿佛瞌睡了三天的人得了一只香软的枕头,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霎时都熨帖了,活到二十岁上,竟从来没有这般畅快过。
“妹子……”他正要说些什么,冷不防芸娘拢了袖子从后面过来,道:“小伍,你赶紧过来帮我把那个架子给修一修,那棉被太重了,架子都歪了……”
芸娘话没说完,便停了口,她分明看见庄善若与伍彪两个站在一处都有些不大自在,特别是庄善若的脸更是红得像是涂了胭脂般。
芸娘本是七窍玲珑的人,马上回过神来,立刻挪了脚步往里走,嘴里念叨着:“嗐,看我是糊涂了,贺六房里的棉被都忘了拿出来了……”
庄善若一低头,匆匆地从伍彪身边跑过,嘴里道:“芸娘姐,等等,我来帮你!”
伍彪愣愣地一个人呆在柜台旁,半晌,才傻呵呵地笑了出声来。他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想跳,他想蹦,他想叫,可是店里剩下的几个客人奇怪地看着他,他只得咧了嘴笑了笑,轻飘飘地往后面的退步走去。
芸娘自然留心着,看庄善若与伍彪两个人都是云里雾里,心不在焉的模样,赶紧支使大妮去厅堂,将最后几个客人的帐收了,就好准备打烊了。
庄善若拿了掸子帮着芸娘拍打着棉被上的灰尘,还没拍上几下,她便抱了棉被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善若,这大太阳底下,你抱着那棉被,竟也不嫌热?”芸娘打趣道,“想什么好玩的,也说来给我听听!”
庄善若又是面上一红,讪讪地拍着手里的掸子。
“善若姐,善若姐!”大妮慌慌张张地从厅堂里跑过来。
“怎么了?”芸娘问。
“来了个人,说是来寻媳妇的!”
☆、第295章 鱼与熊掌
待伍彪进到店堂的时候,许家安正坐在一张桌子旁喝茶。饶是那样粗粝的茶水,粗苯的茶碗,也被他喝得风雅万分。
许家安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连身上的每一丝褶皱都掸得整整齐齐的,脸色白皙,明亮的双目始终落在庄善若的身上。
伍彪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都说许家大郎脑子不大好使,可是这回见他,倒是和常人无异,并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伍彪下意识地就往墙边避了避。
庄善若眼瞅着许家安将一碗茶水悉数喝了下去,这才问道:“大郎,你怎么来了?”
许家安眼中闪过一丝责备,似乎在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他轻轻地放下了茶碗,道:“媳妇,你给小妹的信里写着最多半月,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进城来看看。”
庄善若回想起那夜匆匆写就的塞在许家玉门缝里的字条里的确有说到时间,不由暗暗点头,道:“你怎么来的?”
“坐车来的。”许家安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了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困惑的表情,“我说了实在钗袋巷,可车夫在城门口就叫我下车了,我一路问过来才找到这儿。”
“你好端端的进城来做什么呢?”
许家安突然拽了庄善若的手,乐呵呵地笑道:“媳妇,你不回来,就只要我来找你回去了。”
当了缘来包子铺众人的面,庄善若有些窘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你饿了吧,这儿别的没有,好吃的包子管够。”
在一旁笑嘻嘻陪着的芸娘也适时地道:“就是就是,这一路过来怕是错过了饭点了。善若就是我妹子,你也别见外,尝尝我们家的包子。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芸娘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许家安,只得含糊了过去。
许家安只不过略瞟了芸娘一眼,又去看庄善若了。这眼神,仿佛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等着庄善若给他拿主意呢!
庄善若道:“那就烦请芸娘姐拿两个肉包子来,让大郎尝尝味道,若是还有番薯粥的话,也盛一碗过来。”
芸娘皱眉:“两个就够了?”
“大郎他饭量小,两个足够了。”庄善若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她用余光远远地瞥见伍彪倚在壁角,像个影子般绵软无力。
“好咧!你俩先说着话,等下就来!”芸娘转身往厨房走去,却在门口看到了蔫蔫的伍彪。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这个许秀才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大妮在厨房门口踮了脚透过门帘的缝儿往外张望,刚好被芸娘抓了个正着,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小妮子,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哪?”
大妮讪讪地咬了下唇笑了笑,退回到了厨房里。
芸娘手脚利索地取了一只干净的盘子,抓了两只热腾腾的肉包,正要走,突然又旋了脚尖,问道:“大妮,听说你们家和许家住得近。你以前可有见过许秀才?”
大妮踌躇道:“恍惚见过一眼,倒记不大清楚了。只是他们家老太太和二媳妇倒是厉害的很,我娘那么厉害的也没能在她们手里讨了便宜。”
芸娘谨慎地瞥了瞥外面,压低了声音,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点了点脑袋,道:“我怎么听说许秀才这里有些不好呢?”
“嗯。村里都传开了,原先他在城里的时候就伤了脑袋,后来又掉进了水里,说话做事跟几岁的小儿差不多。”
芸娘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我看着也不像,这人也生得白白净净体面得很。”
“旁的我不知道。就是听我娘和人闲聊的时候说起来。”大妮犹疑着,她本不惯背后说人,“我娘说这傻子也分文武,许秀才这种斯斯文文的倒是与人无害,就是在人情世故上差些——别的我也不懂,我娘也不大当了我的面说这个。”
芸娘暗自点头,嘀咕道:“我看你娘说得不差,这许秀才一双眼睛都盯在善若的身上,说话做事都要看她眼色,倒不像是来寻媳妇的,倒是来寻娘的!啧啧!”
“听说许秀才还在私塾里当着先生,我想着既然能当先生,这病怕是好了大半了。”
“哎!这可真是……”芸娘感慨万千,说不下去了。
大妮忧心忡忡,小小的眉头也紧紧地拧了起来。
“你这小妮子愁什么?赶紧看看锅里还剩没剩番薯粥,有的话盛一碗出来!”
大妮应着,却是面露愁苦,道:“许秀才来了,那伍大哥怎么办?”
芸娘闻言眉毛一挑:“呦,你小小年纪倒是操心起大人的事来了。我来问你,你觉得许秀才与伍大哥哪个好?”
大妮左右为难,想了半晌,嗫嚅道:“都好,也都不好!”
芸娘本不过随口问问,没指望大妮说出什么来,听她答得有趣,忍不住问道:“咋好,又咋不好了?”
大妮面上一红,咬了咬唇,道:“我娘老是说过我爹会一手箍桶的手艺,成日里不着家在外面揽活,也只能混个囫囵饱。她常常念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是等宝根长大了,也得送他去私塾读书认字,可别再像我爹那样是个睁眼瞎了。许秀才有学问,这自然是极好的。”
芸娘点点头。
“可是许秀才虽有满肚子的学问,却又保护不了芸娘姐。我娘说了,但凡男子有点担当,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从古到今从来女人都没有自求下堂的道理,善若姐定是有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的。许秀才看着虽好,可却是一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芸娘不禁嗔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绣花枕头?”
大妮红了红脸:“我娘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伍大哥呢?”
大妮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