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费那么许多口舌。
伍彪心中暗叫一声造次,赶紧将头偏了过去。
庄善若却浑然不觉,搀了刘春娇就要往刘存柱家赶去。春娇体虚,这雨虽不大,可也带了丝丝寒意,若是受了冻,也是麻烦。
刚走出去几步,听得伍彪喊一声:“慢着!”
庄善若疑惑地回头,只见伍彪匆匆上前,将身后背着的一个斗笠拿下,递到庄善若手中:“善若,你戴着,这雨淋得太久也是不好。”
庄善若道了声谢,回头,发髻上突然银光一闪。
伍彪半个身子似乎僵住了,定定地盯了庄善若的发髻动弹不得。
庄善若被这黏黏糊糊的雨淋得狼狈,哪里注意到那么许多,她将斗笠遮到刘春娇的头上:“春娇,这斗笠你戴着!”
刘春娇却是淡淡一哂,不屑地道:“旁的男人的东西,我可不要!”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往日少女的娇蛮来。她四下看了看,原先放包袱的大石头上还剩了一块包袱皮儿,她弯了腰就势卷在手里,双手捏了两个角,蒙在头上,权当用来避雨。
庄善若也不勉强,便将那个斗笠遮在自己的头上,又唤了在伍彪脚边盘桓不肯走的黑将军。
二人一狗,没多久便消失在拐角处了。
伍彪却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等到后脖子处冰凉一片,他才悚然一惊,赶忙伸了手去摸,倒是摸了一手的水渍。原来,不知不觉间,这雨将他全身上下淋了个半湿。
伍彪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嘿嘿嘿嘿”地傻笑了数声。
他看得真切,庄善若又黑又密的发髻间,只插了一支银簪子,显得素雅大方。那支银簪子他再熟悉不过,便是他从县城的集市上花八百文买的,托大妮送给庄善若的那支镂了石榴花图案的那支。
伍彪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嘴角不听使唤地抽了抽,快活得几乎就要在这石头地上打滚了。
这几月,虽然庄善若对他依旧是和颜悦色的,可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以往,善若会有意识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可是一转眼,又会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以往,善若和他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一张俏脸便会涂满了红晕。
可是,现在,善若就像是她腕上从不离身的碧绿镯子——温婉沉静,看不出情绪的变动。
伍彪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内心疯长的思念,既然自己没有能力能够让她幸福,那就不要有太多的奢望。他尝过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滋味,就像钝刀子割肉般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到他攒够五十两银子再说。到时候,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而现在,那个风度翩翩,儒雅俊秀的许家安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们当中,虽然无害,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喂,这个你看中的女人是我的!
……
伍彪傻呵呵地笑了又笑,用手抹去脸上凝聚成珠的雨水,脚趾在破了一个窟窿的布鞋里快活地动了动。
若不是善若对他有意,又怎么会戴着那支银簪子。平日里,除了一把用得光润的桃木梳,他似乎没见过她戴了什么首饰。要知道,她最是素净不过,而常年不离身的碧绿镯子是姑母的遗物。
伍彪想着庄善若黑亮的发丝里簪着那支被他的手摩挲了无数遍的银簪子,那被压抑了许久的*又开始在心底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此时,那插在沙子拢成的三支线香将细得像是一根线的烟抖了两抖,终于燃尽了。
伍彪知道,这是供奉给刘昌的香火。他双手合十,对着小沙包拜了三拜。然后双脚像是安上了弹簧,快活地疾步朝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
……年前得了缘来分红的六两银子还攒着没用……正月里从大青山里套着了三头獐子卖了一两半银子……靠近大青山的那块无主的荒地若是抓紧开垦出来,还来得及种上油菜籽,菜籽油可不算太便宜……娘那里多少还有些体己,要紧的时候还能来救救急……
☆、第307章 入股
许陈氏的房间里依旧是常年的香烟缭绕,她微闭了双目,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不停地转动着一串佛珠。这串佛珠本是普通的檀香木所制,被许陈氏积年累月地摩挲着,早就变得光滑莹润,隐隐有光。
童贞娘捧了一个茶盏,轻轻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香烟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却立刻掩饰住不快,换上殷勤的笑脸。
“娘!”
许陈氏停了手上的动作,睁开了眼睛。自从许家玉出嫁后,许陈氏放下了一大桩的心事,吃得下,睡得着,干瘪的双颊稍稍丰润了一些。
“二郎媳妇,有事?”
“没事,就是想陪娘说说话!”童贞娘轻快地将手中的茶盏小心地放到许陈氏的手边,道,“娘,您尝尝,这是二太太给我的铁观音,我尝着倒是清香醇口得很。”
许陈氏闻言放下佛珠,拿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又放回桌上,脸上看不出喜恶。
“怎么样?”童贞娘陪着笑问道。
许陈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道:“我见你最近宗长府上走得勤,家里的事也不大上心了。”
“娘,你可是冤枉我了。小妹嫁出去了,家里总共也就这几口人,我便是想操心也没什么可操心的。”童贞娘叫屈道,“元宝在他外婆家住着,二郎又是十天半月才回趟家,大郎白天都在私塾里,后院那里我手也伸不到。院子的地我每日可是扫两遍,给元宝二郎缝的夏衫也都差不多好了。”童贞娘这番话半真半假,她笃定许陈氏不会真的出去细细查看。
“你成日往宗长府上跑,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风声?”童贞娘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娘说的是……”
许陈氏却不接话了,又微微合上眼皮,转起了手里的佛珠。嘴角边的两道法令纹又深又长。
童贞娘干笑了两声,道:“也没啥,不过是听说宗长府上的三姨太惹恼了二老爷,整日里窝在自个儿房里不出来了——怕也是没脸出来了!”
“她先头不是最得宠吗?”
“娘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嘛,就是送个仙女搁他面前新鲜一阵也就抛到脑后了。”童贞娘自觉失言,又讪讪笑了两声,道,“他们府上的仆妇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听说四姨太这肚里的孩子怀得金贵。宗长府上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郎中来把脉,都说是个男胎,喜得二老爷什么似的,嘱咐二太太定要护着四姨太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童贞娘说到这儿。脸上突然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来。饶是二太太平日里再是摆出正房大度的姿态,这会子暗地里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吧。光提防了那个京城里来的狐狸精,没想到眼皮子底下最不起眼的那个倒是出了纰漏。
童贞娘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暗自庆幸,幸亏她将二郎攥得牢牢的。即便是整月的不着家,她也笃定二郎在外头没什么花头。要知道,她特意将元宝送到自己娘家养,除了县城里有好先生外,更是给自己找了个随时进城的由头。
许陈氏神色微动,半晌才道:“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好命,原来我先前都看低了她。”
“要不是鸾喜攀了我们家这一层关系。二太太哪里会看得上她?”童贞娘撇撇嘴,有些不屑。她见过几次鸾喜,怀着身子,人变得白胖了些,褪去了做小丫头时的青涩。遍身罗绮,满头珠翠。举手投足间竟也带了一丝不容小觑的贵气,让童贞娘心里酸不溜丢的——满打满算,四姨太也才十五岁,可马上就要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算起日子来。生产也就在这个月了吧?”
“还是娘记性好,按日子就在这个月的月末。二太太早就找了三两个稳婆,都说四姨太年纪小,骨盆狭窄,怕是生产不容易。”童贞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听说三婶都开始准备红鸡蛋了,照我说还得等等。说不准这福气太大了,四姨太又太年轻,无福消受也说不准呢。”哼,得意了十个月,看你挣不挣得过那道鬼门关。
许陈氏不满地瞟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媳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四姨太好歹也算是我们本家,又是我们老宅子出去的人,若是她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儿子来,二郎以后也算是有个助力。”
童贞娘知道这话说得不错,可是一想到以后全家都要去奉承这个原先的烧火丫头柴火妞,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她趁机道:“娘,虽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两年也因为二老爷我们家的日子也体面了许多,可是来日方长,我们也得谋划谋划,长年窝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也不是个事儿啊!”
许陈氏瞪了眼睛,喝道:“你可别安生日子不过,给我起什么幺蛾子!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想搬回到县城里去。”
“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你别和我说这些,出城容易回城难!”许陈氏顺了口气,又想起那些不顺心的事来,“你也不想想,咱们家落到这境地拜谁所赐?”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童贞娘的死穴。
许陈氏不等她分辩,又道:“有这胡思乱想的闲工夫,倒不如将堆在厢房的那一堆商陆好好理理,看看能不能换几文钱,放着也是白放着,又占地方,看着没的让人憋气!”
童贞娘不甘,道:“娘,我知道您老人家是求稳妥。可是二郎还年轻,若是一辈子给人当掌柜——他甘心,我还替他不甘呢。二老爷是对我们家有帮衬,可是若不是二郎他有些真本事,哪能掌着二老爷名下的两处要紧铺子?娘,你也不是不知道,二老爷可不比老宗长,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那回咱们家被郑小瑞那厮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二老爷怎么对我们的,我可这辈子也忘不了!”
许陈氏想起那回许德孝的闭门羹,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童贞娘见许陈氏脸色有些松动,心中一喜,赶紧切到她此行的目的:“娘,听说姑爷在县城开了家铺子。”
许陈氏没有意外,淡淡地应道:“卖什么?”
童贞娘将许陈氏的表情收到眼底,心里有些吃味,看来王有虎事先和她通过气。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姑爷那手木匠活,可是绝了。”童贞娘将自己不满的情绪隐藏起来,“卖的也不是什么粗苯家什,只给县城出名的铺子订做些奇巧的小匣子——又不费大力气挣的银子又多,最妙的还不用自己去招徕生意。”
许陈氏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点着头道:“我看他就是个脑子活络的!”
童贞娘腹诽,要不是许家玉早将生米做成熟饭,你哪里看得上王有虎,不是嫌弃人家家境差没学问。她面上却笑盈盈地道:“可不是说呢,我看小妹这一两年也没白等。别的不说,姑爷疼我们小妹可是疼到了骨子里,这回又开铺子做买卖的,说到底小妹那少奶奶的命,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是满面放光,连连点头。成亲后,她见许家玉倒是比在娘家的时候样貌更出挑些了,也不像之前那般闷闷的,也变得爱说爱笑了,看王有虎更是中意了几分。
许家玉怀了身子还没显怀,王有虎倒是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紧张,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动的,比村里最黏糊的碎嘴子还要啰嗦几分。许家玉也不嫌他啰嗦,只是含了笑含情脉脉地看了他。
许陈氏看着倒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她原本咬死不放让榆树庄王家出三十两聘金,就是为了给许家玉防身用的——小妹性子和软,嫁到外村,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着实不放心,有钱壮人胆,要紧的时候可以救命!
童贞娘哪里知道许陈氏的心思,道:“娘,这城里的铺面租金几何,别人不知道,我们家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我和二郎原本想着若是姑爷手头一时紧,我们攒了几个辛苦钱可以给他凑个份子。”
许陈氏这回听明白了,她当了几十年的掌柜娘子可不是白当的,马上抓住了童贞娘话里的重点:“你们想入股?”
既然话说开了,童贞娘也就不藏着掩着了,若是能得了许陈氏的支持,即便王有虎的铺子开张了,他们也能将钱参股进去——除非王有虎敢在新婚的当头得罪了丈母娘。
“我和二郎是有这个想法。娘说自己开铺子不容易,又听说姑爷想开木器行——姑爷在木匠活上是拿手,旁人没的比,可二郎在管铺子上也有几下子。亲里亲眷的,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明明是自己想占便宜,偏生被童贞娘说得像是自己要去帮忙似的。
许陈氏笑道:“我看姑爷脑筋活络,吃不了什么亏!”
童贞娘急了:“娘,当年爹做生意听说也是翻了几个跟头才在县城里站稳的。姑爷是门外汉,我们自家人都不去帮还有谁去帮?再说了,这县城里开铺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单单不起眼的地段一个小铺面,总也要三四十两银子才拿得下来。这银子,还不知是怎么东拼西凑过来的呢!”
☆、第308章 黄花闺女
许陈氏心中一震。
是啊,榆树庄王家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喜事,哪里来的银子?听说他家大伯为人老实木讷,只会从地里刨食,也不会别的营生,怕是倚仗不了的。
童贞娘又道:“娘,你知道我和姑爷有些误会,即便是我们有心相帮,也怕被人家想偏了,还只当我们白坐在那里等着数银子呢!”
许陈氏点点头,童贞娘这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只一个宝贝女儿,嫁了个姑爷,这姑爷又和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许家与王家能够捐弃前嫌,拧成一股绳,那不论做什么怕都是要顺当些吧。
童贞娘是个人精,看出许陈氏的心思活动了,又道:“也不知道姑爷从哪里凑了那许多银子?”
许陈氏不说话了。
老根嫂那日亲自将三十两银子送过来的时候,家里的老小都见着了;可是临出嫁前,她将三十两银子交给许家玉的时候,可是特意避了人的。
童贞娘虽然心里揣测,可是既然没亲眼见着,也只能是揣测。
看来她那个实心眼的傻闺女,早就将这三十两体己银子拿出来给姑爷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