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玉反应却是比她大:“二嫂说笑了吧,那里哪里能够住人?”
庄善若虽然心里也是一惊,可惊的不是那房子能不能住人的问题,而是吃惊许陈氏使出这一招,到底是从心里放弃了她,还是故意以退为进,让她知难而退?
不论怎么样,她庄善若总不能让她如愿!
“小妹真是和我想到一处了。”童贞娘乐得做顺水人情,“我听了也吃惊,那个房子旧倒也罢了,顶吃不消的是还破还漏。大嫂这大病刚愈的,哪里吃得消住那里。可我刚略提了提,娘便将我斥责了一通,说我不懂事。”
庄善若倒是很想知道许陈氏的考虑,便道:“倒让弟妹受委屈了,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个打算?”
童贞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娘说了大嫂若是打定心思要离了许家,那就万万不能再在西厢房住下去了,怕是会伤及大嫂的清誉。”
庄善若不由得冷笑,这是哪门子的借口?她既然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与许大郎同床共枕了小半年,又哪里来的清誉可言?虽说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可是与真正的黄花闺女还是不能比的了。
“唉。我一听娘说得不错,也就不好再说了。想着大嫂身子孱弱,若是能去榆树庄将养岂不是更好?”童贞娘的确在许陈氏面前提了这个话,可是她的本意不是为了庄善若,而是想将她及早从许家剔除。左右过了正月,宗长一家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许家翻身指日可待,若是她这个二媳妇前面还杵了个长媳,她行事都要不方便几分。
许家玉哪里能想得到这许多,忙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娘怎么说?”
童贞娘想起许陈氏早前一听这个建议。眼睛便瞪了起来。厉声道:“二郎媳妇,我只当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反而长了一岁倒是糊涂了呢?若是允了她回去,那她哪里舍得回来。岂不是放虎归山?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没坐实,我只消给她点苦头吃。若是她能迷途知返那是极好,如若执迷不悟?哼哼!我倒要看看,谁拖得过谁?大不了等日子好过了,我再给大郎娶一房平妻。她就继续熬下去,熬个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由着她去!等到熬成了鸡皮鹤发,看她离了我许家找那个去?到时候还不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了她!”
童贞娘听了许陈氏这一番话没的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这老婆子手段恁狠毒,竟想生生把庄善若熬到油枯灯尽。
许陈氏言毕又是瞟了童贞娘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老婆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妯娌是这样,若是你不耐烦我家的苦日子,也竟回娘家去,左右你娘家殷实,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女儿。”
唬得童贞娘赶紧伏低做小,心里将许陈氏骂了个百来遍。
当然童贞娘没有那么傻,将许陈氏与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只是道:“要说还是娘考虑得周到,大嫂怎么说还是许家的人,虽然是搬离了西厢房,到底还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多少有个照应。万一说不准,大嫂改变了主意也是说不定的,到时候才是皆大欢喜呢!”
许家玉无话可说,又道:“这两日正冷,要不等开春了再搬也来得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今儿娘特意派了二郎拉了大郎去宗长家听听消息,就怕是大伯舍不得嫂子。”童贞娘撇撇嘴,道,“照我说,大伯倒是比我家二郎要知情识趣多了。再搬,也不过是一个在房前,一个在屋后,统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抬脚也就到了。”
庄善若点点头,许家安这几日便哪里也不去,就在房里守了她。若是搬的时候他在场的话,一个不管不顾说不定又要闹到个鸡飞狗跳,落在许陈氏眼里,又是她的罪过一桩。
许家玉也迟疑了脸色。
童贞娘挥挥帕子,道:“我来的时候,元宝正睡着呢,没想我竟说了这一会子话,可要赶紧回去看看了,这里的床高,可别是翻下来了。呦,看我这记性,娘还交代了,吃过了晚上这顿,从明儿开始大嫂就不和我们一同吃了,自己在这后院开伙得了,也省得走来走去的麻烦!”言毕,自是扭了水蛇腰出去了。
许家玉又红了脸:“娘这回做得忒过了点!大嫂,你等着,我去找娘理论去!”
庄善若赶紧喊住了许家玉,道:“小妹,你莫去。原本想着离了你们家我也是自立门户的,说起来我爹留给我的那间黄泥房怕是比后院那个柴房还要破烂些呢。”
许家玉不舍,又道:“怎么说终究还是一家人,娘这样做没的让人寒心。”
“老太太对我再苛责些,终究也是你的娘亲,快点别说了,倒是帮我收拾收拾,得赶在大郎回来之前搬过去。”庄善若劝道。
“不过我爹不在了,我看没有人劝得了我娘,又加上二嫂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许家玉若有所思地道,“大嫂,你好歹挨上几日,等娘火气过了,大不了你和我睡一屋去。”
庄善若心里暗道许家玉天真,这一搬,除非是在许陈氏面前低了头,自此规规矩矩地做许家的长媳,否则哪里那么容易搬回来。再说了,庄善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从后院的柴房搬回到前房,而是怎样从柴房搬到许家院外。
庄善若不动声色,却也没有说破。
庄善若的东西简单,不过是两个朱红色的嫁妆箱子,加上一些从榆树庄带过来的旧衣,用一张旧包袱皮儿裹了。
许家玉好心,担心庄善若病后体弱,搬不动箱子,道:“大嫂,这箱子还是先搁在这儿吧,过几日慢慢搬就是了。”
庄善若别的东西可以舍,许家给她准备的一些好衣裳好料子看也不看一眼,单单这两口箱子舍不下,道:“不碍事,即便拿不动,不过是将书取了出来,多搬几趟就是了。”
“反正里面也没有要紧的东西……”许家玉自觉失言,忙咬住了舌头。
庄善若毫不在意,道:“这是我身边全部家私总要收到身边才是妥当。”即便没了和离文书,可是秀才爹的书还是随身带着好,就怕许陈氏一个恼羞成怒将它们填了灶膛。
许家玉见说不过,只得和童贞娘说了几句好话,央求她帮着一起搬箱子。
童贞娘哪里肯干,推三阻四,实在是拗不过了,才随了许家玉一人一边抬了那箱子,嘴里喋喋道:“小妹真是菩萨心肠,以后也不知道谁有这运气得了去。”
说的是许家玉脸儿通红。
童贞娘又懊恼道:“唉,只可惜娘素日也太挑了些,竟也没给小妹订门亲事。这爹去了,可不还得守三年的孝期,倒可惜了小妹的花样年华。”
许家玉淡淡一句道:“二嫂千万再莫说这些了。”
童贞娘哪里是真的好心替许家玉着想,她不过是想着若是错过了这三年的婚嫁良期,她这个小姑子可别是得一辈子呆在婆家吃闲饭吧。
毕竟这后院也不大,童贞娘与许家玉走了三趟便将东西搬好。童贞娘怕庄善若夹带了什么好东西过去,故意翻看了一下,不过是几件洗得颜色黯淡的旧衣还有一床薄薄的被褥罢了,连一样她略看得上眼的都没有,心里不由得倒也佩服几分庄善若的硬气。
两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回了前院,只见庄善若孑然立在院中,冬日的斜阳将她孱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是单薄万分。
童贞娘是个乖觉的,眼睛一瞟正房,只见许陈氏微微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细缝,正侧了脸从后面往外看,便故意咳嗽一声道:“大嫂,那柴房多年失修,四面漏风,你这身子弱得一阵风都能刮跑了,我看还是和娘认个错……”
“多谢弟妹帮忙,老太太本不耐烦见我,我也不去惹她不快了。”庄善若裹紧了身上的长棉袄,笑了笑,径直往后院走去。
庄善若一张脸本病得青黄,失了平日的好颜色,不过她这一笑,就像是一树桃花盛开,霎时却又是热闹非凡。
许家玉见庄善若走得病病歪歪的,赶紧想上前搀扶一把。还没待她将手伸出去,只见从正房里传来一声断喝:“小妹回来!既然她不想做许家人,那么是死是活便与我们无关了!”
庄善若闻言不过是略一驻足,又是浅浅一笑。
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乱草丛中飞入铅黄的空中,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第153章 半壁自由
又起了一阵朔风,庄善若用手掩了掩那如豆大般摇晃不已的灯火。这油灯的火焰太细太弱,还不能将晕黄的光涂满整个柴房。
庄善若下了床,又是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说是床,不过是庄善若将一块窄窄的门板搁到那两口陪嫁箱子上,勉强能躺一个人。
除了这张拼凑而成的床,这个小小的柴房里便再没别的像样的东西,连那油灯也是用块稍平整的石头垫了搁在窗台上。
庄善若怀视了下这个柴房,虽说是柴房,不过这房子倒是建得牢固,周身由一块块大石头垒成,石缝处用泥浆勾了缝儿。顶上也是用手臂粗的杂木架了个椽子,再铺上了密密的稻草。地上也不是泥地,竟也铺上了石板,不过有些粗粝罢了。看来原先造这柴房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不知道是许家祖上哪位。
庄善若觉得很满意。她迈开步子在柴房里丈量了一下,东西向有十步,南北向倒有十五步,呈狭长状。
就是柴房年久失修,四壁上用来勾缝的泥浆干裂,风无孔不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剜着庄善若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
庄善若将包袱里的另一件夹袄也穿在了身上,又蜷缩回床上裹上了被子,从床头摸出了块白面饼用手掰成小块放在嘴里嚼着。
她多想喝口热水,可是许陈氏除了给了她一口豁了口的破铁锅,半袋子玉米渣子和几搓盐,便什么也没有了——便是这块白面饼也是许家玉瞒了童贞娘偷偷地藏在她被褥里的。
庄善若润了润口水将干冷的面饼咽下肚,寻思着明天无论如何得把这柴房修缮修缮,至少得将墙壁的缝隙填上,再寻些干稻草添到房顶上,若是有合适的粗木棍再给门做个门栓,还得在墙外给自己垒个土灶。
庄善若跳下床,将窗台上的油灯吹灭,幸亏许家玉细心给她厚厚地糊了两层窗户纸。隔了门板上的裂缝。庄善若看到了几点从草丛中漏过来的正房的灯光——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
庄善若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却蜷缩在床上毫无睡意,一个是冷,另一个是兴奋。一桩一桩待做的事在心头压下去一件又浮起来一件。
正想得朦朦胧胧之际,突然柴房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衣物摩擦枯草的声音,庄善若一下子警觉起来,像一枚虾子般在床上缩起了身子,一触即发。
贼?
是偷银子的贼,还是偷香肠的贼?她真是运气好,刚搬过来第一天就有状况。
那脚步声略显迟疑。跌跌撞撞的。还被石子绊了一下。
有这样的笨贼吗?
庄善若按住不动。心却是狂跳如鼓。她身无长物,若是在这柴房里被辱被杀,恐怕正房里的那几位是乐见其成的。庄善若不由得将手紧紧地攥住了被子。被子在冬夜里冰凉似铁。
“啪!”竟然敲门。
这敲门的声音本不大,却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庄善若的心扑扑一阵狂跳。门外的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手掌在门上顿了顿,放下来,压低声音唤:“媳妇,媳妇,是我!”
庄善若一颗心稳稳地落回到肚里,四周清冷的空气又开始畅快地流动了起来。
“大郎!”
“媳妇,你还醒着!”许家安的声音喜不自胜,“赶紧给我开开门!”
“你回去吧,我已经睡下了。”庄善若硬起心肠。听说是宗长家的管家留了许氏兄弟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给我开开门,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你在门外说也一样,反正我也听得见!”
“这……”许家安迟疑了。
“有什么要紧的,明日再说也不迟。”庄善若道。“你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可别是受了冻着了凉才好。”
许家安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腔。
庄善若支起身子,侧了耳朵细细地听着,还能听到许家安平顺的呼吸声。
“大郎?”
许家安瓮声瓮气地道:“媳妇,你若是不开门,我便在你门外守上一夜。”
庄善若知道他赌气,只得劝道:“你赶紧回去,若是有个好歹,老太太又得怪我了!”
许家安不应,竟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杵在门外,将模糊成一团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庄善若盯了那模糊的影子半晌,渐渐地从模糊里看出了点暖意来。
“咕唧——咕唧——”草丛中又有鸟儿在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草丛中筑巢,明儿得了空得去好好探探。
庄善若觉得安心,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微微从脚底涌起一股暖意,眼皮有点发酸。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半人高的枯草吹得悉悉索索作响。
“阿嚏!”许家安在门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团模糊的影子伛偻了起来。
庄善若所有的防备被这一个喷嚏驱散,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几步便将门打开了。
“媳妇,我便知道你不忍心留我在外面挨冻!”许家安喜滋滋地道。
许家安携裹着一阵寒气进了柴房,庄善若赶紧将门抵上,这柴房就是再破也比外面要温暖一些。
还没待庄善若回过身,许家安不知道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搁到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反身抱住了庄善若。
“大郎……”庄善若将要推开,可是许家安的双手竟像是铁桶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许家安身上的寒气褪去,隔了厚厚的衣裳竟也传来和煦的温暖。
庄善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她贪恋这一丝难得的温暖,却定定心神,假装是恼了,将许家安用力地推开。
许家安也不以为忤,憨憨地道:“媳妇,赶紧和我回去,这儿怎么住人?”
庄善若不动,只侧了头看他,想着怎样才能说服他。
许家安将手探到庄善若的袖子里。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抱怨道:“娘也尽会欺负人,你病刚好,万一又冻着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