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娘打了个哈哈,化解了尴尬,道:“我素来都说大伯读书人不一样,知情识趣,既赏得了榴花的艳,也不错过梨花的素!”
许家安只惦念那半坛子梨花白,竟呆呆接了句道:“那是自然!”想着等会子拉了庄善若回柴房对斟几杯梨花白。
许陈氏又惊又喜,喜儿则呆了呆,心漏跳了一拍,只当自己听错了。
只有庄善若知道,许家安耳朵里听着的是梨花,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梨花白。她见喜儿娇羞模样,忍不住为她叹息。
喜儿见呆下去不知道还要招惹些什么,只当今日是意外之喜,便又请辞。
许陈氏想着心事,也不很留。
童贞娘只是嘴上说得热闹,终究也只是表面客套。
许家玉倒没想到几句玩笑话变成这样局面,怕是大哥一句无心,旁人却都留意了。她一会看看庄善若。一会瞅瞅喜儿,倒有些无措了。
正尴尬间,庄善若上前几步,朗声道:“老太太,我正好有事出去,讨个便宜顺道送送喜儿妹妹吧!”
许陈氏心里不痛快,见庄善若分出去过第一日便急煎煎地要往外跑,不过当了外人,不好发作,只得点了头。
庄善若携了喜儿的手。两人出了许家院门。一个是羞赧不安。一个是如蒙大赦。两人竟一气走了百来步才渐渐慢下了脚步。
喜儿这时面色才恢复如常,当了庄善若的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她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裳,道:“大嫂。怎么正月里也不穿件新衣裳?”
庄善若也不好解释,只得淡淡一句道:“这是我娘家带过来的旧衣裳,也不很旧,穿着舒服。”
喜儿点点头,没想太多。只是见庄善若穿了一袭旧衣,头上手上都光光的,却依旧是唇红齿白,明艳动人,一派自然。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大郎身边不论是秀儿姐还是庄善若,她喜儿即便是再脱胎换骨,也只能做个透明的影子——不过,若是真能在许大郎身边给她留个立足之地,她也就满足了。
喜儿见许陈氏态度大变。童贞娘煽风点火,明里暗里竟有了纳她进门的意思,不过始终也是雾里看花,没有说错。只是庄善若终究是正室,最后能否成事还得看她点头。
庄善若本正烦恼怎样摆脱大郎纠缠,也忧心有朝一日她若离了许家大郎身边缺了嘘寒问暖之人,今日一见喜儿,所有一切烦恼都迎刃而解。
两人具是各怀心思,都不知该从何提起,只得默默地走路。
庄善若只得没话找话:“喜儿妹妹,那日你给我的一篮子鹅蛋我给大郎炖了吃,似乎真能安神。”
“那敢情好,如若大哥喜欢,我再去寻些来!”
“不用那么麻烦!”庄善若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喜儿笑道:“不麻烦,本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只是那日偶尔听宗长府上管厨房的妈妈提起,便留了个心。我原本想着反正鹅蛋也吃不坏,若是真有奇效,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庄善若叹道:“喜儿妹妹有心了。”
喜儿耳后根一烫,不知这句有心是赞还是贬。
“喜儿妹妹在宗长府上当的什么差?”还没有合适的契机,庄善若只得继续扯闲话。
“宗长和二老爷一家不在,我不过是学些规矩,哪里需要人手便上哪里帮忙罢了。”喜儿本不爱在宗长府上做事,她自在惯了,宗长府上虽宽待下人,终究还是有些束缚。
庄善若莞尔:“昨儿大郎还提及喜儿妹妹……”
“是吗?”喜儿急急地接道,又觉得似乎太过热心,便咬了舌头慢吞吞道,“我只是在一旁倒酒端菜,大哥可别嫌我笨手笨脚的才好。”
“怎么会?”庄善若盯了喜儿道,“还是妹妹细心,若不是特意将酒温过,大冷天的冷酒下肚怕是不好——你也知道,你大哥身子弱。”
喜儿喜不自胜:“可是大哥说的?”
庄善若看着喜儿的脸上骤然泛起明媚神采,又道:“你知道你大哥当了人不会说话,昨儿他还尽力地夸着喜儿妹妹竟出落地认不出来了。”
“是吗?”喜儿不疑有他,两手搓着腰上的飘带,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压也压不住。
庄善若心里叹了一声,她的话漏洞百出,痴心如喜儿竟听不出丝毫破绽。喜儿的一颗芳心竟是系在了许家安身上,希望她别是好心办坏事了。
两人走了一射路,渐渐地从村东走到了村中,房子也由低矮破旧慢慢的变得气派起来了。
喜儿的脚步愈加的迟缓,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庄善若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我几日前得了伤寒,这身子还没缓过来,怕又落下了病根。”
喜儿真心急道:“大嫂,你可得好好将养,千万别操劳了!”
“是,可终究精力大不如以前。”庄善若挽了喜儿的手,诚恳道,“你知道你大哥又是离不开人。过些日子等稳定下来了,我寻个空和老太太提提,干脆再给大郎找个细心周全的。”
庄善若手中的那只纤弱的手微微一颤,竟从指尖透出冰凉来。
“是,大嫂考虑得周到。”喜儿声如蚊蚋。
庄善若不忍心,忙捏了她的手,道:“终究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我们家如今这样子,也不知道人家嫌弃不嫌弃?”
“不嫌弃!”喜儿急道,又自觉失言,忙垂了头。
庄善若笑,重重地握了喜儿的手摇了两下,道:“妹妹既有这个心,我也不作他想,老太太本也中意妹妹。”
喜儿的手又重新暖了回来,她抬头,眼睛晶晶亮,道:“大嫂……”
路边渐渐热闹起来了,有人朝她们好奇地投来一瞥。
庄善若见该提的都提了,知道这事是急不得的,便又扯了闲话,问道:“听说二老爷只有个*岁的小少爷?”
“是!”喜儿得了庄善若准信,恢复了少女的活泼,也有心情说起别人的事来,“二太太只生了个小少爷,全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疼,还特意辟了一个院子,请了城里的先生来开蒙。”
“那是自然。二太太性子可好?”
“我还没见过,听说比二老爷小个十岁,保养得就像二十出头。”喜儿在宗长府上呆了有些日子,也听了些丫鬟们的闲话,“听说还有两房姨太太,也都是美人,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竟都没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庄善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后在谁那里当差?”
喜儿苦恼道:“我本想着跟着厨房的妈妈打打下手,学学做菜,可我娘不同意,另求了管家,将我安排到书房。”
“那也好,跟了小少爷也能顺便认几个字。”
喜儿古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大嫂哪里知道,是安排到二老爷的书房里。我娘说了,那里清闲,左右没什么事。”
“唔。”庄善若应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若是许陈氏同意将喜儿纳过来,也不知道三胖嫂肯不肯放人。
村中的人家烟囱里都冒出了袅袅的青烟,差不多到了用早饭的时间了。
两人经过原先许家大宅的时候,庄善若还特意看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闭,原来贴在院门两旁的一副挽联被人撕得只剩下几点白纸屑,也被朔风吹得微微泛黄了。
只可惜那棵桂花树不知道被砍下来拿去做什么了。
喜儿急急地道:“大嫂,我得回去了,厨房里的妈妈怕是等着我给打下手呢。”
庄善若奇道:“急什么,宗长早上也不见回得来。”
“旁的还好,就怕是我娘见我不在府里又要唠叨。”喜儿苦笑,“她成日里念着,费了老大的劲才在宗长府里谋了差事,可得仔细了。”
庄善若点头,随她去了。
喜儿翠色的身影娇娇俏俏地很快隐进宗长家的大门。
庄善若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想了会心事,一时竟不知道哪里去才好。有心去老根嫂家,可又怕叨扰了;也想四处逛逛想个赚钱的营生,可是脑中竟像是有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正踌躇着,有人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粗声道:“许大嫂,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了!”
☆、第156章 粗人贺六
庄善若回头,只见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生得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双眼睛瞪大如铃。
她一喜,笑道:“贺六哥!”
可不是那贺六是哪个,庄善若见到过他几次,都是穿了油腻腻的衣裳,今儿却是整整齐齐地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袍,头发也梳得齐整,整个人竟是斯文了许多。
庄善若转念一想,道:“贺六哥可是来走亲戚的?”
“啊?”
“看你一身新衣!”
贺六闻言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袍子,似乎这件合身的衣裳将他束缚住了,嘿嘿笑道:“都是我三嫂定要我穿这一身,可别扭死我了,走起路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六本生得高大,说话声音又响,引得经过的路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上两眼,顺带还含义不明地看上庄善若一眼。
“六弟,改改你那粗嗓门!”贺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贺六的身后,他虽然身形与他兄弟相仿,却是斯文和煦许多。
“贺三哥!”庄善若招呼道。
贺三朝庄善若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六弟便叨叨着要去找许大嫂……”
“说起来,年前的大集上,我三嫂费心尽力地备了一桌好菜,可没想该请的没请到,又便宜了我!”贺六根本不顾路人,若是有人盯得他久了,他竟也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许大嫂留给我们的那两幅春联贴了,果然是招福,新年我们家运道竟好了许多——好不容易来趟连家村,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许大嫂?”
贺三赶紧将贺六往路边拉拉,站到一棵杂树下,稍稍避人耳目,笑道:“许大嫂,别看我这六弟个子大,可自六岁上便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说话做事都欠妥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庄善若也笑着道,“那日要不是亏得贺六哥帮忙,我哪里能那么顺利将春联卖出去?只是临时有急事,倒没顾得上当面道谢。”她很看重贺氏兄弟,不单是他们对她有恩,更是因为虽然他们身处底层,却始终保留着古道热肠。
贺六得意地朝贺三扬扬下巴,道:“三哥,我就知道许大嫂是个痛快的,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扭捏。我贺六生平最佩服三个女子。一个是我们娘。一个是三嫂。另一个便是许大嫂!”
贺三微微颔首。
庄善若被他说得汗颜,忙道:“贺六哥过誉了,我不过是普通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还有让人钦佩的地方?贺六哥快别说笑了!”
贺六微微紫涨了脸庞,粗声道:“我贺六说话从不诓人,许大嫂那晚伤成那样也死撑着不喊一声疼,倒叫我好生佩服。倘若许大嫂是男儿身的话,我可要硬拉着和你结拜了!”
庄善若哑然,见贺六虽是粗人一个,却是性子直爽,不失烂漫,的确是值得交往之人。
贺三也闲闲地笑道:“别的不说。就凭许大嫂在路边与我们兄弟攀谈了这许久,便不是一般女子。”
庄善若倒被贺三说得微微一怔了,也是,寻常女子碰到陌生男子躲避还来不及。不过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人闲话。
“贺三哥,贺六哥,你们可是来走亲戚?”
“是!”
“那……”庄善若将接下去的话吞进肚子里,那为什么东转转西看看,竟没个方向。
贺三袖了手,道:“说起来也不怕许大嫂笑话,这亲戚倒还正不知道住哪里,只知道是连家庄人氏。”
庄善若奇了,既然是亲戚,哪有不知道住处的,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不过人家既然不说,她也不好贸贸然去问。
贺六又是下意识地扯扯袍子,道:“这里我都转了好几圈了,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这连家庄难道比县城还大?”
贺三打趣道:“六弟,你这副凶神恶煞的,碰上了人急吼吼地上前扯了人家衣襟,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耐烦指点你!”
“罢了罢了!”贺六挠挠头皮道,“都怪三嫂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倒不像是自己的,竟像是偷来的,怪不得人人见了我都躲不及。幸亏误打误撞碰上了许大嫂,可得好好打听打听。”
“不知道找的是哪家?”庄善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没个底,这个连家庄这么大,她认识的人一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小伍,你可认识?”
贺三一把将贺六拉过来,道:“许大嫂,你别听我兄弟胡沁。你可认识个叫伍彪的,二十不到年纪,家里只有个老娘的。”
庄善若放下心来,道:“认识!”
贺六喜得抓耳挠腮的,道:“我就说,若是能早点碰上许大嫂,便能省了这许多麻烦。”
庄善若伸了手指往东边一指,道:“伍大娘家住在村东,你们在村中找,自然是找不着的!”
贺六一看,嘴里喊道:“我的娘咧!怪不得我在这里越转心里觉得越怪,这里每一座房子建得气派,我看小伍连个鞋子都穿不上,哪里住得上这样几进的房子?”
贺三心细,问道:“我记得许大嫂一家刚搬回来几月,怎么就这么巧认识伍彪兄弟?”
“我家遭了点变故,从村中搬到了村东。边上住了户张嫂子和伍大娘有些交情,偶尔听她谈及,也便记住了。”这是避重就轻了。
“哦!”贺三了然,也没有细问。
庄善若又道:“村东的房子不像村中,建得没那么齐整,怕不一定能找得到。反正我也正要回家,刚好顺道带你们一程。”
“那有劳了!”贺三倒是彬彬有礼。
“那敢情好!”贺六喜不自胜,道,“我也好日子没见着许秀才了,若是时间还早,还想到许大嫂家讨杯茶喝喝,正好顺便认个门!”
“正是呢!”庄善若心里叫苦,若是她带了两个大男人回家,许陈氏还不把她活剥了,这贺六真像贺三说的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人情世故竟是一点也不懂。
贺三赶紧拦道:“六弟,谁叫你出来匆忙,将你三嫂准备的两扎糕点拉在了家里。正月里,空着手上门,去小伍家也就罢了,反正是自己兄弟也不计较这许多;去别人家,我可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