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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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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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徒居高临下的目光似乎有一丝微颤。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你。我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你的,可你像丢掉一块破抹布那样丢掉了它们。啊,还有那个女人,怎么,有点印象了吗——你的第一个女人,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她的名字叫爱丝璀德。”
  贝鲁恒持剑的手猛地一紧。那条蛇抬起头来,血红的瞳仁吐出比信子更危险的锋芒。长剑振动,没有任何绮丽花招,只有剑光倾泻而下。好像一首隽永的短诗,带了一瞥即过的明艳,才刚刚开头便戛然而止。哈茂勉强横剑挡住,那汹涌奔流的未尽之意却突然向他的手腕压下去,原先如树叶一般随意挥舞的硕大武器,到此时才渐渐现出它重逾山峦的本相。
  “来吧!”哈茂·格伦维尔放声大笑,仿佛有一驾轰隆作响的战车在他骨骼间碾开无尽回音,“如果你不能让死灰复燃,让死者复生,那就让我看看古代武圣徒的神力!让主父的天威助你歼灭敌人!让你的剑上腾起雷霆和火焰吧!”
  云缇亚一瞬不瞬地盯着爱丝璀德的杳深瞳孔。“……我说的是圣者。”
  “圣贝鲁恒大人?”女人沉吟,“的确,是他的部下吩咐我把孩子接来,说等她脱离危险,就把她遣送到远房叔父那里去……或许他听说了我略懂一些医术吧。”
  很会装啊。害怕我杀你灭口吗?
  云缇亚站了起来。窗明几净,小屋里的布置简单协调,陈旧的柚木圆桌靠在窗台底下,摆着一盆白石斛兰。柜子没有上漆,散发出原始的松香味。手工制作的陶器上刻有飘逸的东方文字,旁边搁了几本皮封书,他随意拿了一本翻开,字迹是盲人专用的硬尖笔单面写在纸上,没蘸墨水,因此看上去只是由划痕组成的长短行列。
  扫一眼右下角页码所在之处,手指忽然有些发烫。
  “啊,”爱丝璀德似乎感觉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那是我丈夫的遗物。”
  云缇亚合上书本。“丈夫?”他咀嚼着这个词,并未考虑这种语气是否已对她造成了伤害。
  “他是个诗人,喜欢读书、莳花,做一点小手艺,”爱丝璀德静静答道,“可惜很早就过世了。”
  “你后来有再婚么?”
  “主父的教义不提倡再婚吧?”她空洞的注视似乎要刺穿他的眼睛,“后来我不慎失足……您刚才听见了。再后来,哈茂子爵救了我。他对我很好,不过我们没有旁人想象的那种关系。”
  俗套的故事。贵族骑士偶然解救了沉沦的美丽少妇,两人以礼相待,打开数十年前的传奇绘本随便就能找出好几篇,看了开头便让人没有兴趣再去期待结尾。“他是你的恩人,”云缇亚说,“可你却告发了他。”
  女人将缠着绷带的头转向窗外,风将她的黑发轻轻拂动。云缇亚看见外面天色略微阴了下来。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是哈茂自己的决定。”
  广场上那个哀哭求饶的扭曲身影渐渐向云缇亚逼近。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想朝它瞟一眼,但现在却饶有兴味地发现,那似乎是个他捉摸不透的存在。“这么说你只是满足他的心愿?你很了解他嘛。”
  “当然……”爱丝璀德在他视线所及之外微笑了,与此同时,风中开始渗进了一丝凉意。
  “他是我丈夫的哥哥啊。”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你的。爵位,封地,家徽,族姓,这样一个小镇,一座大宅,向你交税受你保护的人民,和名门淑女的婚姻,平淡过活,然后死去。这些都是你的!见鬼,你才是嫡子!而我本来不过一个野种,随风浪荡没人管束,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你以为你是谁,把不屑一顾的东西都扔给我来背负?
  “而丢弃那些真的让你自觉超凡脱俗吗,鹭谷的贝鲁恒——贝鲁恒·格伦维尔!”
  血随着细碎的火星一同溅落。从锋刃迸洒到地面,不过只是一个从沸热到冰冷的瞬间。
  哈茂倚在自己的剑上。他知道,贝鲁恒在等着他把话说完。
  “……还有她。”他说。“你用你原本的那个姓氏骗取了她,占有了她,然后抛弃了她。”
  贝鲁恒没有否认。
  鲜红的血线沿他手中长剑的缺口丝丝汇下。而他居然微微按住胸膛,眉头轻皱,仿佛他自己才是负伤的人。
  “然后你跑去修道院,抹上尘灰,苦行三年,让全国上下都知道你为了一场世俗的爱欲深切忏悔。你勾引了她,自己却装得更像被玷污的贞女,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因为你蒙受了多少羞辱,多少苦难!”
  “你根本不知道——”哈茂猛地大吼,集中全身的力量举剑朝对手扑来,“而且以后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迎接他的是一线透沁心骨的凉。
  那一刹他竟感到如释重负的满足。好像一个在白花花的沙漠里跋涉过半辈子的人,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么点绿洲净水的蜃像。
  贝鲁恒,你抛弃这些,到底是想要什么?
  ——而你又得到了些什么?
  天空阴沉,鱼鳞状的灰云翻卷着支离破碎的白光,宛如汪洋浪涛间浮沫挣扎流散。
作者有话要说:  

☆、Ⅳ 纸偶(2)

  云缇亚在即将来临的骤雨下匆匆穿过树林。
  他并不知道要赶去做什么,或者目睹什么。只是这一刻,他感觉已经开始慢慢触碰到了一切,关于那个他以前从未真正了解过的贝鲁恒的一切。
  所有这些如同冬季过后自积雪中逐渐显现的大地一样向他敞开。而他却发现在它面前,自己依旧是渺茫无知的虫蚁。
  他触摸到它们,然而什么也没有懂。
  隐约地,几点潮湿从顶上洒了下来。
  “……我记得你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做一个游戏。每读一页书总爱在页脚画上小人,天长日久,等书读完了随手一翻,那些小人便会自己活了过来,在纸上乐此不疲地玩耍打斗。那时你也乐此不疲地看着它们,就像看一出自己编演的独幕剧,说真的,除了读书,我从不知道还有比这更让你投入的事。”
  男人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有生以来,他们从未如此拥抱过,本来并非一母所生的两人,这一刻却像在同一个子宫内相依安睡那样密切难分。
  “我们都是你画在纸上的人偶,”哈茂说,“只是命中注定有一只手,替你我翻动了这些书页。”
  他丢开武器的双手扣着贝鲁恒的肩头,让对方的剑最大限度地穿过自己身体。于是最后这句话,成了一道飘忽的风声。他缓缓地倒下去。几点潮湿从顶上洒了下来,融在蜿蜒蔓开的血流与他紧贴着地面的模糊微笑里。
  贝鲁恒退后一步,仿佛终于从这令人窒息的相拥中解脱。他突然捂住嘴。血从指缝中涓涓渗漏,见状上前的守卫大惊失色。他的侍从,一名魁伟的独臂男子二话不说,赶紧将他架住。破裂的咳嗽自胸膛的急剧起伏间涌出,“叫云缇亚来。”
  守卫一怔。他听不大清楚圣徒说话。
  “神断结束了。愿主父嘉许罪人的勇气。叫我的秘书云缇亚过来,把这一切都记录在案,不得贻误。快去!”
  “圣者。”
  茹丹人的声音响起。恰巧赶到的云缇亚跪在血泊边上,眼帘低垂,没有抬头。
  他知道一切最终有了令所有人满意的收梢。他没有目睹到过程,但事实需要他的记述。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教皇会让贝鲁恒来处理这个案件,为什么贝鲁恒会让从哥珊来的主教充当旁证。如血管般纷繁根种的纠葛只有用死亡才能了结。贝鲁恒不过是在众人注视下,斩断这段过去而已。
  那些被遗弃的,悠远的,平淡无波的,在辉光下黯然失色的,他的过去。
  那些证明他曾经是一个凡人的过去。
  '然而……'
  云缇亚的薄唇翕了翕。
  “遵命。”他说。
  贝鲁恒盯着他,似乎是笑,但随着胸腔一阵抽缩,更多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泉涌而下。在力量完全离开躯体之前,他闭上了眼睛。
  雨线开始刺在每个人身上。
  云层中传来闷雷碾压的声响,教皇国漫长的夏天似乎这一刻终于来临。
  ******
  贝鲁恒醒来时天色已晚。
  雨后的黄昏像是融化了的琥珀,见不到夕阳,然而朦胧的影子如流质一样,将视线可及之地重重包裹。军帐里有人点上了灯,他将头往枕侧偏了偏,避开灯光。不知是杯子还是碗倒扣在他前胸上,什么细长的东西轻轻敲打着它。跟随他的心律,笃,笃,笃。
  那是女人的尖指,他听得清楚。
  “肺部的旧伤以前复发过许多次……那便比较棘手了。胸腔里积了淤血,很容易造成呼吸阻塞,万一转变为黑质的话更加危险。军中的牧师大人给过建议吗?”
  多年不变的声音。曾经一度以为从记忆中抹去了的声音。
  “没有。”云缇亚说。“那些老头只会拿着圣水瓶胡乱祈祷一气,对于正规治病救人的法子,估计不比一条自己会找药草止血的野狼懂得更多。”
  “请注意您的言辞,云缇亚大人,”侍从忍不住提醒,“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在圣者床前对负责他病情的人有所疑虑,那么我无话可说,萧恩。”
  他们的语声都很小。只有指甲在那倒扣容器上的叩响是分明的。女人将耳贴在容器底部,她在倾听。那轻稳的试探仿佛一只手敲击尘封多日的门扉,小心翼翼地等待进入许可。这世界是如此安静,微光的河流从看不见尽头的始源径直而来,而一扇似曾相识的大门足以隔绝一切。
  他只愿自己永远在门内的黑暗沉睡下去,永远不要在她面前苏醒。
  “爱丝璀德夫人,”依然是云缇亚,“虽说无论如何不该让你承受太大压力,不过圣者的身体非同小可,请务必谨慎行事。”
  “承蒙您抬举。”女人淡淡地说,“这是莫大的荣幸,我将竭力而为。”
  医疗器具的轻微磕碰。柔软的衣裾拂过床沿,军帐帘子拉起又放下。继医师之后,忠心的侍从也被书记官支使开去。似乎早已察觉圣徒恢复了意识,云缇亚随手拿过一块鹅绒垫子,让贝鲁恒支撑起来,将肩膀搁在上面。“她是这一带屈指可数的草药师,您也知道,排除神殿里那帮假道学,实在找不到更可靠的人选。对了,我已经通知她随部队一起回哥珊——”知道对方一开口会说什么,极为小心地编织着措辞,“哈茂死了,她在这镇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再加上我们第六军恰巧也缺几个做得了实事的医者。您不会责罚我吧?”
  “你一向不笨,云缇。”贝鲁恒意味深长地笑了。“但我没料到你居然做出这么聪明的事。要不是看你两只手都会用刀,我该砍掉的是你整个胳膊,而不是区区一根指头。”
  “就像萧恩那样?”
  贝鲁恒不再回答。
  一本古旧的小书送到他面前。外封是熟皮,已经发黄,标题和署名全是空白。即使如此,在它出现在视线里的一刹那间,他便认出了它。
  “她不会再困扰您。”云缇亚低低垂下目光,说。
  空白。翻开内页,一面一面的空白。
  “与您相识的那个爱丝璀德,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和我说说那个人吧。”将书合拢贴在怀里,长发的茹丹青年望向远方。镶嵌在窗框中,小屋外面与天空相接的森林群山灰暗而层次分明,就像某个不可道语却又昭然若揭的秘密。“如果不介意的话,说说那个人……哈茂的弟弟,那个曾是你丈夫的人的故事。”
  “您这么想知道……”爱丝璀德回过头来微哂,“不过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和他朝夕相处,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是个好人,性情温和,文雅有礼,迷恋于异国他乡的艺术,也喜欢过浪漫生活。然而他爱安静,胜过一切。那时我们住在他出生的一个小山谷中,屋梁和橱柜是他自己拼搭的,陶器是他亲手烧制的,门外有他栽下的银缕梅和垂柳,偶尔他也会弹几手锡塔琴配上歌词,会把着我的手指触摸他在溪边沙地上的涂画。那时我们都是少年,无忧无虑,用草叶与矢车菊编成戒指,以为远离尘烟就能终身偕老。他用木签在纸上刻下诗歌教我读写,让我幻想我们的一辈子会像诗中那样静谧透明,如风声穿过柳林。老实说,那就是他留给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印象。”
  “他的名字——我可以问么?”
  “很抱歉,大人,”女人回答,“我早已想不起他叫什么。”
  她唇边噙着浅白的笑,仿佛弯月一弦,在角上勾起的寂寞流光。那表情让云缇亚觉得她谈论的并非亡故多年的爱人,而是一只治好伤放飞后未曾归来的鸟。
  “那他一定是个英俊男子了?和他哥哥长得像吧?”
  “我摸过他的脸庞……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摸一块冰,本该秋毫分明的触觉活生生地在手里融化。他去世已经近十年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就算在我梦中再出现一次,再摸一次,或许也不能再清楚分辨。”
  不像谎言。她的眼神定定,停在尘埃上便不再游离。难道这个女人真有惊人的力量,她能从黑影中发掘出想要知道的奥秘,然而那些记忆,想要抹去,却也如此轻而易举。够了,仿佛有人说。即便是假话,就让她继续这样聪明地遗忘下去吧。
  “那么,”云缇亚听见自己仍在追问,“他的声音……”
  爱丝璀德忽然轻轻一颤,仰起了头。冥冥中的云层之外,似乎那只离开多年的鸟正在拍打羽翼。那是它唯一与她灵魂相通的方式,但终于擦身而过,无法捕捉。“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重复,“是的,那很……特别。每天晚上他会坐在床上念诗给我听,每天如此。曾经我一直在想该拿什么语言来形容……然而……然而……”
  她笑了。
  在她黯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纱幕一般淡薄的悲伤。
  “对不起,”她说,“……我已经忘了他的声音。”
  “她已经忘了您。”云缇亚说。“她还记得那些过去的岁月,但是彻底忘了那个人的一切,而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丈夫早已死去。”
  空白。翻开用木签刻在纸上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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