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丫头,开了!”林木对在一旁忙活的倪衫叫道。
“恩,恩。”倪衫跑来,拿了个东西捣鼓了一顿炉子,看着火好像小了些,“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可以了。”
林木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奇怪问:“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三碗水煎成一碗的时候?”
倪衫愣了愣,璀然笑开,“我算好时间,等下我来端。”
“好!”林木开心。汤圆丫头人很好。
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林木无聊着,然后昏昏欲睡起来。听见熬药的那个方位有细碎的动作,林木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正看见汤圆丫头将药倒入碗中。
“好了?”林木问。
倪衫点头,“恩,好了。”
终于完成任务了,林木很开心地伸手想要端碗,却被严重地烫了一下。赶紧两手捏住耳垂,林木丧气道:“薛明轩欺侮我,连这药碗也欺负我。”
倪衫笑着,小心扶住碗沿,将药碗迅速转移到端案上。
林木鼓鼓眼,奇怪问:“你怎么一副完全不烫的样子?”
倪衫点点头,“我事情做得多了,手上厚实一些,就没有那么容易被烫到了。”说完,仍是一脸的璀璨笑容。
听着汤圆丫头的话,林木有点难过,顺手就拉着这丫头的手摸了摸。这双手确实不像泰安公主的手一般娇嫩,但林木自问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平常也会练武干活的,可是这汤圆丫头怎么比自己的手还粗呢?她在薛家干的究竟是些什么重活啊。
似乎被林木的过于体恤吓了一跳,倪衫见林木拉着自己的手怅然叹气,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拎起身边的药罐子去一旁倒药渣。
“诶?”边倒药渣,倪衫边忍不住奇怪地拨弄起倒出来的一团。
“怎么?”林木凑上去,“有什么事情吗?”
“四少夫人,你是不是拿错药了啊?”
“没有啊。”林木歪嘴苦想。她本来是拿错了来着,后来被医馆少年追上来了换了个对的啊。
而且刚刚来煎药的时候本来是又拿错了,经由那少年提醒,拎的也是个对的过来啊。
倪衫皱起眉头,确定道:“少夫人,我肯定你拿错药了。”
“为什么?”
倪衫拣出一片来,告诉林木道:“这是川穹,这是破血的。我听说少爷是被刺伤的,吃了这个伤口不会好,反而会更流血不止。……而且,这药里下得量还不少。”倪衫说着,又拣出一些零碎的小物。
放到鼻尖闻了闻,仔细放在手中搓揉查看了半晌,倪衫眉头紧皱,对林木说:“少夫人,这是红花,也是大破血气的东西。”
林木惊呆了。
回想起那少年突然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话:“四少夫人,总算追上你了,……”
那医师颜先生本人都是在薛明昂的介绍下才知道林木是薛明轩的夫人,毕竟林木鲜少在京都走动,薛明轩成婚也没有宴请过宾客,所以不认识也不出奇。
可是,这个声称是第一次出诊帮忙的少年,为何知道她就是薛家四少夫人?
倪衫翻看着林木还没有煎过的那几包药,神色凝重道:“这些药全是破血伤筋的,少夫人确定没有拿错药?”
☆、担忧
“薛明轩!”林木一手推开房门冲了进来;薛明轩吃力地睁开眼睛朝她望去。林木抿抿嘴,看来自己是打扰了他方才的好梦。
林木环视了屋内一圈;“没出什么事啊。”
薛明轩的眉头微微皱起,“会发生什么事?”
林木挠挠脖子,“我以为那颜先生的徒弟要害你。”
薛明轩愣了半晌,“为什么说他要加害我?”
“汤圆丫头说他换给我的药是破血的,你喝了会有大麻烦。”林木边说边缓缓朝薛明轩走来,“汤圆丫头说;即便我是拿错了安胎药也不应该是那些药,那些大破气血的,孕妇也是不能吃的。”
“可能,”薛明轩吃力的说;“他也搞错了吧。”顿了顿,薛明轩的话音愈更虚弱,“他刚刚说来换药也拿错药了,所以,还是得麻烦颜先生亲自过来一趟才行。”
“这样啊,”林木对于自己忙活了半天没有能够帮上忙而自责不已,“那我去请颜先生亲自过来。”
“不用了。”薛明轩迅速厉声阻止。
又那么凶?
林木瘪瘪嘴朝薛明轩看去,薛明轩垂目逼过林木的眼光,语气柔和,哄她道:“我已经让青书去请了。”
林木感觉到自己被薛明轩嫌弃了,愈发觉得和薛明轩同处一室有些窘迫,于是摆摆手对薛明轩说:“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我出去。”
走了几步,薛明轩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来,“木木,以后都让青书去医馆吧。”
“恩,好。”林木叹着气,关上了房门。
果然是被人森森的嫌弃了。
林木一离开,薛明轩淡漠沉静的神情立即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禁蹙的肃穆担忧。
他吃力地撑手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胸前那已被拆散的绷带下,裂开的伤口处,鲜红的血从心口顺着零散搭在身上的绷带缓慢弥散开来。
薛明轩伸手向床底,拖出一个药箱。这药箱正是医馆少年方才背在身上的那个红漆木箱。
咬牙忍痛,薛明轩翻出一卷未开动的绷带,迟缓地将缠在身上的衣服缓慢解下。
这箱子是颜先生随身带着的,不论出不出诊,薛明轩都没有见过颜先生远离这箱子一步。
薛明轩还记得早几年前,郑宇在抓逃犯的过程中受了伤,去看他的时候恰好颜先生在为他后背上药。
那时候薛明轩坐在一旁的桌上,边自斟自饮,边听着一向话多的郑宇和颜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那个时候,他曾经聊到过这药箱。
“颜先生,你那箱子的用料是不是很珍贵?”
“呵,郑大人怎么这么问?”
“看你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它啊。”
颜先生笑着,眼尾的纹路皱成一把,“是啊,郑大人果然观察入微。……不过这箱子用料并不珍贵,是用杉木做的。”
“哦……这样,那就更猜不到为什么颜先生这么宝贵那个药箱了。”
颜先生只是保持着微笑,并没有应声。
郑宇不屈不挠,“如果不是原料贵重,那便是这药箱对颜先生有很深的意义了。”
颜先生笑着点头,“这是我早逝的夫人亲手做的。我是左撇子,所以药箱的设计有别改动过的,方便我左肩背包拿东西。”
……
一向箱不离身的颜先生为什么会愿意把这么珍贵的箱子给这个小徒弟,而且这小徒弟并不是左撇子,他拿着这个箱子也并不方便。
那么,颜先生为什么还要将这个箱子给他呢?
那个时候,林木背对着薛明轩,用脚尖百无聊赖地蹭着地上的灰尘。
而薛明轩则是敛着眉,微微侧目,瞥见那少年缓缓撕开自己粘接在胸口的绷带。轻柔的手法,逐渐沉下来的表情,少年的神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冷峻如冰。
心中一紧,薛明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眉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又迅速恢复到了平静如常的神色。
所以,薛明轩在那个时候才会用严厉的命令,不容辩驳的将林木差遣出去。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房内的危险。
看着林木关上房门,身影远去,薛明轩抬手反扣,以为能牢牢扣住少年的手臂,却没有想到少年迅速抽手退开,敏捷跃到三步之外。
笑容漾开在少年的脸上,灿烂如三月繁花,他纯净的眸子晶莹明亮,上扬的嘴角一抿,他轻声问道:“四少爷这是要干什么?”
“你究竟是谁?”
少年抖抖衣袖,双手抱胸,笑容愈加灿烂,语气里却是更多的不怀好意,“你觉得我是谁呢?”
胸口的绷带被拆开,伤口结痂却并未痊愈,伤口以下,可以清楚看见那个属于未央门人的纹身标记。
少年的黑瞳清澈明晰,绽开在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显得奸邪无比,“薛四少爷,是什么时候从未央门中逃离的?”顿了顿,少年道,“很奇怪,我们没有在未央门中查到你的记录。所以,我被派来确认你的情况。”
方才薛明轩想要扣住少年,因为陡然间的用力过猛抽动了还没有完全复原的伤口。胸前隐隐作痛,一股温热的涓泉直往下流。薛明轩知道伤口裂开了,但是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为了确认自己情况的未央门人,他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咬牙忍住疼痛,薛明轩反手将安放在床头的长剑拨出,跃身而起朝那少年逼去。少年徒手接招,几次下来渐渐不支。
薛明轩于是明白了,这个少年此次只是为了替未央门的长老确认自己这个未曾登记在案,却又有着未央门纹身标记的人而来。这个少年只是未央门中最低阶的信使,所以他的武功并不厉害。
这大约就是为什么他要用颜先生徒弟的名义进来薛家的原因。
悄无声息的进入薛家刺探虚实,如果确认了他薛明轩身上的纹身,那他们便会用最悄无声息的方式解决掉他。
这就是未央门的行事作风。
隐蔽地将所有的威胁全部抹杀,一个不留。
那冒充颜先生徒弟的少年见自己逐渐无法招架薛明轩的攻击,回身一跃,落到门口,打开门后迅速逃离开去。
薛明轩捂住胸口,涓涓不停的鲜血让他没有能力再追上去。
实际上,为了薛家所有人的安全,他也不可以再追。
这少年过来的目的一是为了刺探虚实,二则应该是为了悄无声息的杀掉薛明轩。不然怎么也解释不了未央门为何放着如此多的高手不派,而是单派这么个武力不济的信使前来。
如果薛明轩勉强追去,惊动了薛家所有人,如果薛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未央门的事情,那么未央门应该不会放过薛家任何一个人吧。
薛明轩无力回身,将长剑插回剑鞘中。
……
确认林木已关门远去,薛明轩勉力撑着身子靠在墙壁上。
咬牙,薛明轩两手轻抬互助,缓慢地为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只是抬手间又牵动了身上的肌肉,伤口再次流出汩汩鲜血。
额头上沁出满满的汗珠,薛明轩紧紧咬牙。
如果刚刚让林木来帮自己绑,虽然她一向笨手笨脚,但总好过自己出力后重新拉破伤口。
可是,当薛明轩看见林木惶惶不安的担心自己被那小徒弟加害,心里头不知为什么起了另外一个想法。
他被盯上了。
被一个终年隐藏在黑暗中的强大势力盯上了。
之后的日子将会变得异常艰难,更或者会波诡云谲。
简单乐天的林木,本来就想逃离自己身边的林木,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吵着闹着要休书的林木。
薛明轩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安心放她归去的理由。
替自己绑好绷带,薛明轩披上衣服。
胸前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但有些事情他不可以再等了。
拖得越久,薛家以及京都,将会对林木更加危险。
薛明轩磨墨,抬笔写道:休书。……
……
林木回去厨房把那堆药包倒掉的时候,倪衫忍不住,凑上前来问道:“四少夫人,我可以多嘴问一句吗?”
“恩,问吧。”林木将那一碗煎好晾凉的药倒掉,朝汤圆丫头点点头。
“那颜先生的小徒弟有没有说这些药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
“没有?”
林木垂垂头,“我赶过去的时候,他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薛明轩说,他好像回去了。”
“回去了?”倪衫问,“他把少夫人原先拎来的那包药也拿回去了?那就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是谁拿错药了吧。”
林木咂咂嘴,“是呀,是呀。”
想着自己这么关心薛明轩的安危,他竟然对自己一个劲地凶不拉几,林木心头顿时不爽翻天,幽怨委屈什么的,全部涌上来了。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至后响起,泰安公主道:“林木,原来你在这里呀。”说着,便跑进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问道:“你这个点数到厨房里来干什么?”
林木垂头,“没有干什么,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泰安公主听她说得不明不白,懒得深究她究竟想要说什么,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拉。
“啊?干什么?”林木抗议。不带这么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外拽的。
“干什么?”泰安公主怒气冲冲,“不是说好今天帮我搬家的吗?”
“……”
好吧,今天真的太忙乱了,林木承认自己真的忘记了,泰安公主要搬东西回去了。
因为她的公主府总算是修好了。
☆、朋友
林木愁眉不展地拽着泰安公主分发给她的大包袱;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两个。
泰安公主似乎还不满意,于是又在林木的脖子上挂了一个。
忧伤万分的林木抗议道:“公主大人;你过来薛家住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仆从侍女什么的帮忙吗?怎么今天不叫他们来搬,一定要折磨我和薛明昂?”
一旁的薛明昂本来低垂着头默默哀伤流泪,听见林木仗义地拉上自己做抗辩,不停地深沉点头支持。
泰安公主哈哈笑道:“我那公主府新修葺的,里面还有好多东西要置办,所以他们每个人都被我分派了工作;从薛家搬东西这事情只能安排给你和薛明昂做拉。”
林木继续大声抗议:“那也不至于让我们两个搬这么多吧。”
泰安公主拍拍林木的肩膀,“不多啦,薛家差遣了一半的仆役帮我搬了一半多了,剩下来这些你和薛明昂拿着刚刚好啊。”顿了顿;泰安公主狡黠笑道,“不是你最开始热情无比的说要帮我搬的吗?”
林木抽笑。
果然,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事已至此,林木还是忍不住继续抗议,“是啊,我答应帮你搬家,可是你不能蹂躏我啊。还想在脖子上给我挂一个,我要是脖子骨一闪,被勒死了怎么办?”
泰安公主笑眯眯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收尸的。”
“……”
在无数次抗议争辩后,原本想要绑在林木脖子上的包袱,转嫁到了薛明昂身上。
翩翩少年薛明昂两手一边三个挂着大大的包袱,身上还斜挂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