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远侧身往左,泰安公主移步挡住。
苏行远侧身往右,泰安公主移步抬手;再挡住。
眉头紧蹙,苏行远不带好气地瞪了泰安公主一眼。
泰安公主豪不示弱的鼓鼓眼瞪了回来。
苏行远汗颜。
此次折返回京,苏行远的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当泰安公主大声命令林木折返,并告诉林木薛明轩正昏迷不醒时;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尤其强烈。
看着林木的眉头一紧,看着她因震惊茫然而圆瞪着的大眼睛,即使了解林木不过是因为那个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叫薛明轩的男人病情恶化,而心生出了歉疚和不安。
但看到她关心别人,苏行远的心里依然有股莫名而来的无法言语的不安和落寞。
将苏行远挡在薛家大宅门外的泰安公主两手叉腰,苦口婆心的教训苏行远道:“表哥,有句话虽然很难听,但我是实在忍不住了。我说,林木是有夫之妇,怎么样不大恩爱,你也不能强行插进来打一杆子啊。……人家薛明轩和林木才是原配,原配,原配。你怎么那么好意思拆散他们?!”
……拆散……他们……
面对泰安公主咄咄逼人的质问,苏行远怔愣、哑然,默默一笑,似乎夹杂着些许复杂不明的苦闷。苏行远再无心情同泰安公主纠缠,摆摆手走远了。
……拆散……他们……
苏行远静静走在街道上,繁华的京都街市,喧闹嘈杂的声响渐渐随着苏行远极速转低的心情沉静下来。
阴霾的天空,阴霾的心情,还有笼罩在心头的好多无法整理却越来越乱的情绪。
怎么竟然会有人说他才是那个强行要拆散林木幸福的人。
他,苏行远,认识林木在先。
他认识林木的时候,林木尚且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
他认识了林木十年……
他从第一次见到林木开始,就确定了她是自己想要陪伴一辈子的人。
所以,十年来,他那么小心翼翼地经营着林木心中有关苏行远的一切。
所以,十年来,他才会将林木一直捧在心头疼爱。
即使在远离盘龙寨的地方办事,只要看见听见吃到些好吃的东西,他都会想起这个早已占满他心头每个角落,却永远后知后觉的傻丫头。
……林木……林木……林木……
为什么现在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不是漫溢的幸福,而是覆盖了满心的难过。
……木木……木木……木木……
这个亲昵的称呼,他也曾听见薛明轩叫过。
那个时候,薛明轩叫得自然且顺口,浓浓的情感,却由着浅淡的语气传递出来。
直觉,有什么将要被夺走了。
心头,忍不住揪痛起来。
看着苏行远的背影遥遥远去,泰安公主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郑宇从一个小巷拐出朝薛家走来,正看见兀自得意高昂着头嘿嘿直笑的泰安公主。
“怎么那么开心?”郑宇奇怪问。
泰安公主叉腰,仰天长笑:“我把林木骗回来了!!”泰安公主得意炫耀,“我是不是很厉害?”
郑宇无力抚额。
被薛明轩费尽心思送走的林木,竟然又被泰安公主给拽回来了。
话说回来……
郑宇问:“林木呢?”
泰安公主瞟了眼身后的薛家大宅,“里面。”
林木轻轻推开门,放缓脚步,悄悄走了进来。
原以为会有很多人等在门前,却没想到院子里屋子里都似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青书去了哪里?
薛明轩都已经昏迷了,他竟然也不随侍在侧看着照顾着。
林木不懂照顾人,前些天薛明轩昏迷的日子,她曾经尝试过想要亲自照顾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而负伤的薛明轩,却一直不停地挫败下阵。
照顾人是个技术活,而林木没有天赋也没有后天培养出来的技术。
她只好这么呆呆地蹲在床头,看着青书小心翼翼地帮薛明轩喂药,小心翼翼地为薛明轩擦脸。
虽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但她觉得陪在清清冷冷的薛明轩身边也像是能为受伤了的薛明轩负上点责任。
泰安公主嘲笑她的懒惰,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不再动手不是因为自己安得清闲,而是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拙劣且没有耐心的照料手法,而使得薛明轩的伤势更重。
再次昏迷的薛明轩躺在床上,房间里是令人焦心难耐的安静。
如同前几日一样,林木趴在薛明轩的床头,看着薛明轩的侧脸,看着他白皙的脸庞,纤长浓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紧闭的眼睛,看不见那清冷的拒人千里的目光,薛明轩往常那冰山一般的面孔竟然会显得那么柔软和煦。
从这个角度看薛明轩的模样,这么多天来林木默默看了很多很多次。
那么多天来她无事可做,焦急心慌地趴在薛明轩的枕边,眼巴巴地看着薛明轩的侧脸,竟然发现看得久了,薛明轩恬淡安静的睡容竟然可以在她睡着之后那么清晰的出现。
昨日迦叶城的客栈大床上,浅眠的林木在睡梦中看见的是一个不笑却足以令人心头温暖的薛明轩,浅淡上扬的眼角,深潭般墨黑的眸子,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薛明轩叫她道:“木木。”
然而,梦里的薛明轩就只是这么喊了一句,林木就立即醒了。
没有美食的梦境,原来如此寂寥。
此刻,林木趴在薛明轩的床头,往常一般。
她静静看着薛明轩的侧脸,却看见薛明轩的眉头缓慢地皱了起来,像是做了一个坏极了的梦,眉头紧紧结在了一起。
是什么样的梦能让昏迷中的薛明轩那么难过,难过到他一直不大有表情的脸上,竟然会使皱紧的眉头仿佛打了死结一般。
静谧的房间里,定定看着薛明轩的林木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心疼他。林木记得薛明轩很能喝酒,一杯一杯的喝,怎么也喝不醉,饶是喝了很多酒,眸子里仍是清醒异常,没有丝毫迷茫的醉意。
这次是喝了什么东西,把自己给弄成昏迷状态了。
林木不自觉抬手,想要揉开薛明轩紧皱着的眉头,却没想到指尖还没有触到薛明轩的肌肤,突然被一股冰冷地力量紧紧钳住。
林木怔愣地看着床上的那个人。
床上的那个人显然比她更为震惊。
“你!你!!你!!!”出奇地震惊,令林木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显然,她被泰安公主骗了。
眼神沉静的薛明轩,连迷蒙的睡意都没多少,昏迷又是从何谈起。
薛明轩钳住林木的手,并不放松也并未放开。
“林……木?”小心地轻轻地叫出这个名字,薛明轩方才还清醒沉静的眸子里,竟然悄然地无声无息地蒙上了一层浅淡雾气。
语气轻柔而谨慎,仿佛是在害怕如果声音再略大些,会戳破这个恍惚的梦境。
只是,为什么指间的会有那么温暖的感觉?
“木木。”薛明轩的声音近乎呢喃,只是房间里太过安静,即便这呢喃低声轻语,林木也能真切地听见。
林木垂头,很汗颜地叫嚣道:“薛明轩,再捏我手要断拉!!”
薛明轩一呆,而后迅速松开那只钳紧林木的手。
“不是,走了吗?”薛明轩不可置信道。
明明那么想要回家,明明那么想念盘龙寨,明明跟着苏行远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么问出口,又看着堂堂站在床前的林木,薛明轩的心底似乎爬上了一丝喜悦。
走了,却还是回来了呀,木木。
林木很不开心地甩甩被薛明轩捏得生疼的手腕,“被人骗回来的。”
“骗?”
“泰安公主说你又开始昏迷不醒,所以,我想,回来看看你。”最后这句,林木说得不自在,语气也十分扭捏。
她一向不喜欢说煽情的话,猛地来这么一句,还是觉得心田里仿佛有什么在抓挠,感觉有些酥酥麻麻的轻痒。
薛明轩想要张嘴说什么,却又将话吞下,最后一如往日般沉沉看着林木,一言不发。
已经隐忍着满心的难过看着林木离开了一次,在他心中盘踞的坚定力量在林木归来时逐渐松动。
明明下了那么大决心,为什么在见到她的这一秒还是忍不住想要她留下来。
“木木。”薛明轩拉住林木的手,林木想抽,却看见他一概淡然的眸子里满是浓到不可消散的哀愁,像是一个无辜孩童的撒娇一般。
恍神间,林木没有再心心念着要抽回手。
薛明轩握着她柔软的手掌,冰雪般的温度渐渐随着他氤氲着雾气的眸子而褪去。
房间里,奇妙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泰安公主兴高采烈地用手肘撞了一□后跟来的郑宇,“看到吗?和好啦!”
郑宇苦笑,迎合道:“薛明轩,和好了?”似乎是在提醒他昨日做出的那个决定。
虽然人回来了,可是你身边究竟不安全,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薛明轩没有吭声,低下头来。
不想有人提醒他。
他的欲望没有太多,只一秒,再这么握着林木的手只一秒就好。
☆、道义
泰安公主咧着两排大白牙;朝郑宇得意地笑,似乎在炫耀她把林木骗回来的极大功劳。
只是;薛明轩在这个时候决然放开了林木的手,说:“你还是……走吧。”
最后那个“走吧”,薛明轩说得干涩且吃力,林木看着他黯然撇过脸去,说不上来自己当下有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怔愣了半晌,才缓缓把手缩了回来。
“不行!”泰安公主啪啪几步上前,“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给骗回来的,我容易嘛我?!!!你薛明轩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
薛明轩依然撇过头看着床角发呆;并不回应愤愤不平的泰安公主。
被薛明轩的沉默搅扰着,十分尴尬地泰安公主只好清清嗓子,转头蹭蹭林木道:“那个,要不,还是你道歉好了。”
“我?”= =|||林木幽怨,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泰安公主点点头,“要和好,总得有人先服个软吧。薛明轩脾气这么硬,要不,还是你道歉好了。”
“……”
哑巴吃黄莲的事儿,林木真的明白了。
她看看薛明轩,再看看泰安公主,挠头想了想,折中再折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借口,“算了吧,他都已经把我休了。”
话竟然说出口了,为了增加可信度,林木于是加了一句叹息。
这句叹息语气轻柔且哀怨,林木依着略有些模糊地记忆模仿着,却没有想到竟然有着八九分的相似。彼时的老娘,常常在老爹面前这样叹息。每次这么一叹,不管发生的事情是错在哪一方,寨子里的叔父兄弟们便都会不觉站到显得有些弱势的老娘那边。
林木想着模仿这句叹息,为了能加深自己其实有些无辜的立场,却没有想透彻老娘每每用的这一招,最深刻刺激到的究竟是谁。
不是叔父,不是兄弟,而是那个被气到无处发泄只能不断内伤的老爹。
一句叹完,林木等着泰安公主的反应,却见泰安公主和郑宇目瞪口呆地张张嘴,同时朝坐在床上的薛明轩看去。
也是。毕竟薛明轩已经把人家给休了,他不收回,林木道足了歉也都没有法子。
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反应,林木虽然有些迟钝,却也在这几刻的时间明白过来了。
T_T
怎么一转眼的,又不小心把自己给卖了。
她刚刚是不是一副很怨妇的样子?
是不是很像一个无处可去的悲戚弃妇?!
早知道就不叹息了!
不对,早知道就应该什么也不说,说什么也一句都不吭。
薛明轩明明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他就一句都不说,自己为什么噼里啪啦说了还自作聪明地声情并茂呢。
林木头低低的,紧紧咬着嘴唇看着地板,仿佛看到了那碎了一地的无处安放的面子。
所以,她没有看到薛明轩在她一声叹息之后震惊地回头。
薛明轩看着她,依然是沉沉的面色,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的柔和起来。
泰安公主看林木头低得快挨上地板了,猛地踹了她一脚说:“你太丢人了。”
是挺丢人的。林木悲戚戚的想。
薛明轩知道她心心念着这张休书很久了,但别人并不知道。想着自己方才一副弃妇的模样,林木连哀伤的力气都没有,就想打个地洞直接回盘龙寨得了。
泰安公主挽住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休了可以再结。我帮你做主。”
林木惊悚望向泰安公主。
泰安公主挺挺胸膛,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薛明轩,没有我泰安公主的同意你不准休了林木,之前的休书,作废!作废!!作废!!!”想着薛明轩的闷葫芦脾气,泰安公主热情撮合,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事情。
林木更惊悚,惊悚得眼睛里的血管直接爆裂了。
什……什么?
不带这么玩的。
公主这么大权力,说不能休就不能休,说作废就作废?
郑宇咳了咳,“呃,公主,你……好像管不上这事儿。”
泰安公主白了郑宇一眼,“我是管不上这事,但我父皇疼我。”
转头,泰安公主柔声安慰林木道:“你要不放心,等会我去父皇那里跟他说,薛明轩我不要了,因为你们两个情投意合,让他给你们赏个连理枝什么的。……我听说,被皇上赏了连理枝的,就是认了君心妾意如磐石无转移。”
郑宇再次无力扶额。
谁都知道连理枝的意义。被皇上赏了,等于是被套上了一道紧紧的枷锁。你就一百个不愿意的要散伙,但皇上已经赏了连理枝,你们散了岂不是要打皇上的嘴巴?
这洛国里,谁有胆子敢打皇上的嘴巴?不要命了。
只是还好,至今被皇上赏过连理枝的就二对,他们还浓情蜜意的生活着。毕竟是洛国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没有这么浓烈地情谊,皇上也不会想着借这名义发发连理枝沾点喜气。
其实赏连理枝这么个主意,不过是因为泰安公主以三个月为一个周期的婚姻确实不那么美满,不找点喜气沾沾,皇上也怕他这么个掌上明珠真的成了孤独终老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