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着自己原本的心意,抵抗着泰安公主和郑宇满肚子的疑惑,也抵抗了一切想要挖开他心房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泰安公主别无他法,失望地看着千河良久,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不想替自己抗辩,不愿意再活下去的人,你同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林木跟在她和郑宇的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偷偷转身跑了回去。
她没有钥匙,进不去千河的死牢,只能站在牢房的外面。
千河听见脚步声碎碎而来,又见林木一个人站在牢房外面,眼里有丝疑惑。
林木也不拐弯抹角,看看郑宇和泰安公主似乎还没发现自己脱队,赶紧问了千河一句,“千河,你有哭吧。”
千河怔愣。
这是今天他听过的最无厘头的一句问题。
他们都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自己身后有没有谁主使,究竟是谁掌控着未央门。
而这个叫林木的丫头,却只奇奇怪怪的问他说,你有没有哭。
千河沉黑的眸子朝林木看过来,疑惑丛生。
林木说:“在崖顶上,我看见你哭了。”即使所有人都未曾留意,林木还是切切实实的看见了千河的眼泪。
只有一滴,悄无声息的掉落,瞬息间浸进土壤中,没有丝毫痕迹。
懂得哭的人,便懂得笑。这些都是心头柔软的人,才会拥有的情绪。
所以,千河必定也如所有柔软的人一样,懂得疼爱怜惜,一如他的恨,强烈得难以抹煞消除。
林木问:“迦叶城的桃花酥好吃吗?”
千河呆了呆,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林木说:“谢谢你救了泰安公主。……所以,虽然你伤了很多人,但还是谢谢。……那个,他们说你会被判死刑的,到时候我买点桃花酥给你吃,听泰安公主说,你喜欢吃。……”
千河莫名觉得好笑,摇头道:“不用了。”
遥遥听见泰安公主在喊,“诶?林木呢?”
林木赶紧起身,正要跑走,千河却在这个时候又说话了。
“林木。”
“嗯?”
“帮我给公主带句话,……”
“嗯?”
“对不起。……谢谢。”
“就这样?”
“恩,就这样。”
看着林木的身影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千河闭上眼,仰头靠在墙上。
……对不起。……
从一开始就对你撒了谎。
……谢谢。……
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回忆。
☆、心痛
“林木!”泰安公主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你搞什么?总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林木吐吐舌头,赶紧跟了上来。
走到天牢门口;被郑宇手下拦住的一个仆从打扮的人忙不迭朝泰安公主磕了个头,“公主,四王妃听说千河被抓了,嘱托我给带些吃的过来。但大人们都不让进,小的交不了差,……”
泰安公主蹲下来;打开笼屉看了看,对郑宇说:“四王妃平日对千河很好的,听着千河出事应该很难过。这些不过是些糕点,可不可以让他送进去给千河吃?”
郑宇想了想;点点头,对身侧侍卫长道:“你带他进去吧。”顿了顿,他凑到侍卫长耳边尽量压低声音道:“仔细记下他们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可以放过。”
千河一向独来独往,性子很是孤僻,郑宇想,如果他想要保护某个人,那么四王府的人嫌疑最大。当然,也就是说,四王爷的嫌疑最大。
侍卫长敛眉点头,带着那名拎着笼屉的仆从进去天牢。
泰安公主扯扯林木的袖子,指向一旁。
薛明轩迎风而立,站在天牢大门外的不远处。
他默默望向林木,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深藏着什么,却无法让人看个透彻。
郑宇大步朝薛明轩走去,泰安公主推了推失神的林木,揽着她的肩向薛明轩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的这个随时失神的坏毛病,真是不得了。”
林木尴尬地笑。
薛明轩的白袍不再一如往日的不染纤尘。刚刚在竹林里的一顿折腾,薛明轩一身白衫有些地方被刮破了,还有些地方蹭到了好多浅浅淡淡的灰尘。
一身衣服破烂肮脏得有些好笑,却因为穿在这个气质卓然淡雅静谧的人身上,全然就没有了低劣的感觉。
深秋的京都,天色阴霾,浮云低沉。
薛明轩独自站在那里,寒风渐起,衣袂飘飞,他只是静静看着林木,恍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其他人。
心弦似乎被那副场景猛地勾动了一下,林木因此而惶然失神。
被泰安公主推到薛明轩跟前的时候,林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头低低垂了下去。
泰安公主很豪迈地拍拍薛明轩的肩膀,笑道:“等很久了吧,现在就把人交给你带回去。”
薛明轩看着林木心事沉重地低下头,抬手轻轻在她头上揉了揉,问泰安公主:“苏行远是送到公主府中医治的吗?”
泰安公主点头,“他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没醒来。医师说没有大碍的,可能是失血过多。”
“木木,”薛明轩柔声问,“想去看看他吗?”
林木怔怔抬头,却看见薛明轩朝她淡淡笑着,说:“那我们去公主府看看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薛明轩的笑容林木觉得自己有点难过。
才刚刚被泰安公主叮嘱过不要在薛明轩面前提出想去看苏行远,因为薛明轩一定会难过。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是薛明轩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呢?
泰安公主嘟喃了一句:“笨蛋。”
薛明轩置若罔闻,依然淡淡笑着,揉揉林木的头催促道:“我知道你想去的,走吧。”
林木的心口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泰安公主白了薛明轩一眼,十分泄气地哼了一声。
郑宇实在憋不住了,用一种嗔怪的语气问林木道:“林木啊,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你为什么要把薛明轩放在那里,自己跑出来找救兵呢?”
林木觉得郑宇这个问题很奇怪,答案很明显啊。“因为我功夫差,留在那里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想着还是我出来搬救兵吧。薛明轩的功夫多好啊,一个能顶好多个。”
郑宇嘴角抽了抽,“你有没有想过,你让薛明轩留下来去救的那些人里面有个丫头,不正是前天晚上还想杀了薛明轩的那个吗?”
林木恍然顿悟,震惊万分地瞪起了眼珠子。
郑宇汗颜,“你把他留在那里,还要他去帮忙?他们本来就想要杀薛明轩的啊!喂,林木,你完全没有管过薛明轩的死活吧?”
“我,我,……薛明轩,……我,……”林木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抗辩好。
她那直溜溜的脑回路根本没有想太多。当时,她只觉得薛明轩的功夫好,只有他才能帮助苏行远他们脱离危险,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还是由她去找救兵比较好。
林木完全没有想到,薛明轩原本就是未央门的箭靶,要是薛明轩一出现,他们一致对付起薛明轩来,要让孤身一人的薛明轩怎么办好。
“薛明轩,我没有想这么多。”林木气恼自己,垂下头去。“对不起。”
薛明轩双手抚在她的肩头,柔声对她说:“恩,我知道,没关系。”
可是,薛明轩说完,林木的心就开始隐隐痛起来。
……对不起。……
……没关系。……
林木的手压在胸口上,眼中氤氲着雾气。
她问自己,是在难过吗?明明薛明轩没有生气,明明薛明轩已经原谅了她,明明……
可是,为什么心里头还是那么难过?
郑宇叹了一声,拍拍薛明轩的肩膀说了声:“好自为之。”便摆摆手,走回天牢那头。
泰安公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公主府走去。
薛明轩牵着林木的手,跟在泰安公主的身后。
他的指尖手掌依然是没有温度的冰凉,林木却觉得被他握着没有初时的那么不舒服。
林木轻轻叫了一句,“薛明轩。”
薛明轩侧头朝她看来。
“对不起。”忽略了你的安危,真的对不起。
薛明轩脸上的笑意似乎浓了几分,点点头,他说:“真的没关系。”是真的没有关系。
林木的右手在她的短裙上蹭了蹭,擦掉手心里头的汗,将另一只手从薛明轩的手中抽了出来。
薛明轩失落的看着她,正待转过头去,却意外地发现方才那只手被林木牢牢握住。她用两只手掌包覆着薛明轩的手,郑重其事的问:“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温暖一点?”
薛明轩停下脚步,对林木点了点头。
林木随即弯弯眼角,笑开来。
泰安公主听到身后林木和薛明轩的对话,步子逐渐放缓。
看来,林木要开窍了。
真的好不容易啊。
泰安公主兀自点点头。等下要去和薛明昂商量一下。
公主府隐隐出现在前方。
林木拉着薛明轩的手,突然蹦哒出一句话来:“薛明轩,你跟看起来的你完全不一样诶。”
“我看起来是什么样的?”薛明轩小心问。
林木想了想,“看起来很冷,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感觉没有人能走近你,你也不会允许别人走近。”
“那另外一个样子呢?”
林木笑眯眯地仰头朝薛明轩墨黑的眸子看去,“薛明轩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温暖到只要浅浅淡淡的说那么一句话,就足以令她酸了鼻子的心痛难过。
薛明轩笑开来。难得一笑的薛明轩扬眉笑起的时候,竟然会像是和煦温暖的春风,扫去林木心头的丝丝不安与阴霾。
走到公主府门口,薛明轩停下来。
林木拉拉他问:“你不进去吗?”
薛明轩摇头,勉强撑起一丝笑意,道:“不进去了。”不想看到林木担心苏行远的模样,他想,如果看见了林木那样的神色,他或许就再也记不清林木刚刚那副笑眯眯的努力想要取悦他的表情。
“正好。”泰安公主把林木推给府里的一名女侍,道:“你跟她进去,她会带你去看苏行远。我跟薛明轩聊聊。”
林木奇怪,“你跟薛明轩有什么好聊的?”
泰安公主呲牙咧嘴,“为什么我跟薛明轩就没有好聊的?”
林木一额头黑线,眼见泰安公主即将咆哮,于是点点头,跟着女侍走远了。
泰安公主叉腰,转头质问薛明轩,“林木是个傻不啦叽的,你怎么也陪着她傻不啦叽啊?”
薛明轩敛眉沉目,问:“我哪里陪她傻不啦叽了?”
泰安公主怒了,“人家都没有出声,都没有说要来看苏行远,你还推她来我府上干什么?”
薛明轩垂目道:“我知道她想来。”
“她想来你就让她来?”
薛明轩沉默。
泰安公主气极,“薛明轩你有病吧!你的媳妇你不要了是不是?”
薛明轩低下头去。
泰安公主的怒气瞬间就散了,缕缕刘海,泰安公主狡黠地笑了笑,“我有个坏主意,虽然有点坏,但是可以刺激林木快一点意识到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她喜欢苏行远。”薛明轩怅然,轻声低语。
泰安公主一拳捶到薛明轩的肚子上,“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本公主看出来了!你们两个都是猪!”顿了顿,泰安公主咳了咳,声音低了几分,道:“呃,我是帮你的,要不要我使坏啊。”
那头依然沉默。
泰安公主无力垂目道:“是不是不想争取了啊?你都不想争取了,我就不管这闲事了。反正媳妇是你的,你不爱要就别要了。”说完,转身要走,却被人扣住肩膀。
薛明轩说:“好。”
泰安公主眼中金光一闪,呲起白森森的牙,笑容奸诈无比。
☆、不一样
天牢内。
侍卫长肃立在仆从身旁;看他从笼屉中端出一盘糕点。
那仆从一手端着糕点,一手从笼屉中扯出双筷子;夹起喂给千河。
千河咬下一口,咀嚼片刻,眼中似乎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戚神色。“杏仁糕?”千河问。
“恩。”仆从道。“本来王妃是想做桃花酥的,可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做桃花酥的材料,所以最后就还是做了杏仁糕。”
千河如深潭般的眸子沉了沉,“原来这样。”
一旁的侍卫长只莫名觉得他们之间的神色与对话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只好按着郑宇的吩咐,一字一句的将他们的对话记在脑中。
公主府内。
林木被侍女带到苏行远床边。他依然昏迷不醒,眉头却紧紧皱成一团。
嘴唇翕合;似乎是在喃喃说着什么。
侍女退开来,让开门口给林木走入。林木咬咬下唇,似乎在做某些挣扎,但具体是在挣扎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身旁那侍女提醒道:“四少夫人不进去吗?”
林木迟疑了一下,说:“嗯,进去的。”
走入房中,林木在苏行远的床前停步蹲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尴尬,林木回头看看门外,发现那侍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此时的自己面对苏行远一定会伤心难过到情绪失控,所以才都会避走开吗?
薛明轩不愿意进来公主府,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行远受伤,她很难过,看着他倒地昏厥,鲜血自身下漫溢开来,她也曾难过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可是,不一样。
林木捂着心口,心房不疾不徐的跳动着,会难过,会疼痛,但不会揪心地仿佛利刀刮过那样的疼。
可是,为什么刚才在天牢大门外,薛明轩微微笑着揉揉她的头,说没关系的时候,会有那种揪心的疼痛。
薛明轩明明没有受伤没有生气,她为什么还会在那个瞬间感受到几近窒息的疼痛。
林木的脑子很乱,乱得什么事情都已经想不通顺了。
蹲在苏行远的床前,林木看着苏行远的面庞,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林木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对不起自己在搬救兵的途中迷路了,导致救兵来得太晚。
或许是对不起自己没有很好的武功,所以没能帮忙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