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上,红缨还是忍不住前倾了身子小声道:“我家世子打小就怕喝药,稍不留神就往花瓶窗外倒,请姑娘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苏瑾妍忍俊不禁。
“红缨,嘀咕什么呢,爷我是那些胆小怯懦的人吗?”萧寒的声中带着丝丝警告,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红缨立即摇头,似哄似讨好地回道:“爷您仔细服药,奴婢告退。”
苏瑾妍笑意更甚,萧寒却闷得紧,心里想道:不就是喝药吗,又死不了人!
他却没意识到,从前旁人用这话劝他,可从来都置之不理,此时却在自劝。身子歪着,仲出左手就要去端药,因为不能压到右边胳膊,动作起来十分吃力。
苏瑾妍举步过去,将药碗端在手中,极是自然地在他床沿上坐下,望着他尴尬的面色,调侃道:“原来萧世子不怕疼不怕流血,却怕喝药啊?”
萧寒原本由失血而面色苍白,方才被红缨是气得铁青,此时又因被人当面看穿讷涩而涨红,最后无奈,却似是和苏瑾妍犟上了,把脸往里一侧,竟是不理会她。
苏瑾妍从来没有想象过萧寒会有这般孩性的一面,舒着眉梢,勺了药吹了吹递过去,柔声道:“好了,我不打趣你,趁热快喝了吧。”
萧寒余光瞥到她宛如白玉的纤手,端着药碗凑前,身子缓缓就直坐了起来。
“怕苦?不如我让红缨取了蜜饯来?”苏瑾妍一脸柔腻。
萧寒讪色更浓,“本少爷又不是你们姑娘家,喝药还要哄的!”说着张口就含着勺子将药咽了下去。
动作太急,猛地一阵咳嗽,身子方仰就打翻了苏瑾妍左手里的药碗。瞬时药汁四散,迅速晕开在被面,染脏了他的白色中衣。
苏瑾妍慌乱起身,将碗勺搁在几上,匆匆就取了帕子上前擦拭,口中担心着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将被子往下掀了掀,慌乱想将他胸口衣上的药渍抹去。
他却早已抓起她的左手,“你是不是被烫着了?”
苏瑾妍抬眸,一时间、四目相望。
“咳咳!”
门口传来低沉的干咳声,打破了内室的平静。
苏瑾妍侧首,萧寒的目光亦投过去,瞬间面色一白,松了她的手满脸窘色紧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表白
背光而立的男子面容严肃,目光射向锦衾凌乱的床帏内,案锁在被闪电般松开还揪着沾污素帕的玉手上,向来俊逸噙笑的他滞在门槛处,有种咄咄逼人的恼意。“表哥。”萧寒轻唤出声,透着几分窘然。
苏瑾妍立起身,瞟了眼被药渍染脏的萧寒,取过碗勺轻道:“我去唤红缨过来服侍你,再重新端碗药来。”跟着垂首就退向门口,至旬好身旁的时候欠了欠身。
这番光景,真如小妻子伺候受伤的丈夫,待见到外客便退了下去。那说话的语调、微躲的眸子和急于离开的凌步,格外刺眼、格外阄心。旬好收回锁在那抹丽影上的目光,跨进寝屋,朝床前走去。
萧寒正费力地将渗了药汁的被子往旁边抖去,意识到那脚步接近,也不抬头,只觉得脸上烧热。
“听说你被东平侯世子的箭射伤了?”话音平平,听不出波澜。
萧寒这才抬眸,眼神却不敢直视对方,轻回道:“劳表哥特地过来,不碍事的。”
“她怎么会在这?”
终于还是问了……萧寒压下那份莫名的心虚,用自认为平静的声音说道:“祖母让人接来的,早前我也不知。”
“怎么会惊动了外祖母?”旬好问着,眉头微皱。
萧寒便答道:“我被俞家世子所伤,总有无事生非的人,传出些谣言,祖母许是听着就误会了。”边说边仔细观察起对方神色。
旬好扯了扯嘴角,颇是认真地望着他就道:“既是谣言、是误会,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
萧寒后背微僵,透着虚弱的面色又白了三分。
正说着,红缨端了药站在门口,“大爷?”
萧寒本就觉得气氛凝重,“进屋吧~”
“殿下。”
红缨是认识旬好的,行了礼放下托盘紧跟着去衣柜那取了干净的衣裳和床单。
旬好负手道:“我出去透个气。”
走出萧寒的屋子,听到后面的房门被合上,旬好的目光扫向庭院中,见她侧坐在了西面的游廊下提步就走了过去。
苏瑾妍起身,微有拘谨地行了礼。
“怎么这样客气?”旬好问着,示意她继续坐下。
他在她身侧坐定,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生疏远离,缓声道:“以前我们怎么处,现在还那样处。*。
“这儿是长公主府。”苏瑾妍绞了手指,没有往他。
身后绿丛因风发出“沙沙”的枝叶摇摆声显得四周分外静谧。
“原是我让寒弟替我担着,他今日受伤,我知道你心里布满内疚和歉意,但终究男女有别。你今儿在这里侍奉汤药,今后传扬出去,别人许就真当了回事。”
旬好的话中夹着丝不悦,透着分警告。
苏瑾妍不禁有些恼意,她当萧寒是朋友见他如此有愧疚有歉意,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她从未曾想过有一日她的感情需要利用别人遮掩,且还是好友。若真是见不得光不如不要!
“别人怎样想,岂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我和俞家世子的亲事早晚会解除,跟旁人都没干系的。我本就不是恪守陈规的女子,亦达不到你想象中那些名门闺秀的修养。”
听出了她话中深意,旬好不悦道:“你这是否认同我的关系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苏瑾妍突然侧首,吟吟反问。
旬好微顿,是啊……他们是什么关系?自己好似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她说这些,可是在恼自己?于是,他伸手向她,“瑾妍我以为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对上他深情炙热的目光,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带了几分俏皮。然那张娇嫩的容颜上依旧布满了懵懂,“你对我的帮助我很感谢。”
“就这样?”旬好倏地站起。
苏瑾妍亦跟着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周边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廊下瞬时安静。他紧紧的望着她,似是极其期盼她下一秒能改口,但对方只是垂头伫立,额前的碎发将她的表情敛去,显得是那般神秘。
他突然生了烦躁,微提了音道:“我不要你的感谢!”
苏瑾妍抬头,撞进那如深潭般的眼眸里,心中亦乱了几分。只是还不待她回答的时候,手臂一紧,跟着就跌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她慌乱地挣了挣,那人臂上的力道却又紧了三分。
“瑾妍,不要逃避我,正视你的感情。想一想,心中真的没有我吗?”旬好似诱似哄的声音响在她的耳旁。
苏瑾妍颇感无力,仲手在他肩上推了推,“我们不可能的。”口中这般说着,脑海里却无法制止地闪过和他的点点滴滴,花灯旁、桃花林、还有客栈内破门而入,语音调侃却满含关心的眼眸……
旬好闻言,却轻笑了出来,愉快道:“瞧,因我产生的涟漪,你自己都不能否认。既然我有情,你有意,何必还拘着束着?”说着另一只手臂就搭上她的腰际。
“我……”苏瑾妍的手慢慢垂下。
她总是这样,永远做不到真正的理智。明知不该动的心思、明知不能有的感情,越是压抑却越是强烈。纵使她百般不愿承认那份悸动,纵使千次告知自己说不能和他有所瓜葛,但,`…,旬好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用力搂紧了她,右手按在她的脑后,柔声喃喃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苏瑾妍心慌意乱,早不知该如何思想。
“听说你家长辈去东平侯府退亲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不要担心。”旬好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安抚,苏瑾妍轻轻嗯了一声。
旬好摸了摸她的发,再次轻柔道:“瑾妍,我喜欢你,不要再躲着我。”跟着似怕她又说出什么恼他的话,忙续道:“别再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有我呢!”
苏瑾妍闭眼,又应了一声。
旬好心情大霁,手抚在她的后背,心里竟是无比满足。原来她等的不过是自己一声告白,不过只是要一个确定。心中安稳了,忆起方才的场景,忍不住就告诫般道:“你方才坐在寒弟的床沿边,举止可是亲密。”
苏瑾妍莞尔,“他胳膊受了伤,不好服药。”
“自有婢子服侍,你又不是丫鬟。”他的语锋一转,霸道道:“下次不准再那般!”
这样命令的吩咐,苏瑾妍心中是抵触的。但转念想想,他不过是因为在乎自己,所以才如此紧张。这般理解,那份心底的不快也就被压下,没有出言反驳。
主卧那,萧寒立在窗处,望着绿影后相拥的人影,心被揪地生疼。原先的一瞬,竟真只是他的错觉,那双同样和他一般迷离的妙-目中,对自己真的只有感激和歉意?
想着想着,唇角处苦涩无边蔓延。萧寒,你何时成了那般见异思迁的人了,本就是应表哥托付,难不成还真陷进去了?这不该是自己招惹的感情。心中如此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但那份失落和心疼却来得这般浓烈,右臂垂着,左手早就握成了紧拳。
“少爷,您还是去床上歇着吧。”红缨铺好了床褥,将被药汁染脏了的床单同主子换下来的衣裳搁在椅子上,复又端起温烫的药碗,“您的药每回都得多熬上一份,爷何时才能……”
话还没唠叨完,走到她身边的萧寒左手一伸,竟是直接一口将药喝完。
红缨双目睁得大大,一脸不可思议。
萧寒将空碗递给他,径自走到床边,冷冷道:“出去吧。”
红缨自是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不悦,心中有些纳闷,方才还好好的,同苏姑娘有说有笑,此时怎的突然就变了脸?然这个时候却不是能说笑的,她应声复端起托盘,跟着卷起那些脏污的衣单就准备退出去。
往前走了几步,已经重新躺上床的萧寒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红缨不解地转身。
萧寒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那件白色绫衣上,“那衣裳搁下。”
红缨低了低头,“爷,奴婢拿下去让人清洗了再送回来。”
萧寒却坚持道:“我让你放下!”已是命令的语气。
红缨不敢再耽误,主子心情好的时候说什么话都可以,便是玩笑打趣几声也无妨,但心情不好的时刻是绝对不能拗着他的。把那衣裳搁在了圆桌的凳上,见到主子那莫名复杂的目光,红缨再次欠身道:“奴婢告退。”
萧寒点了点头,添道:“我累了想休息,谁都别进来打扰。”
红缨一愣,外面可还有两位客人呢。一位身份高贵,若要进来她怎么敢拦?另一位则是长公主特地请来的,方才不是也处的挺高兴吗?当然这些只是红缨心里在嘀咕,面上规规矩矩应了是。
“吱”,房门合上的声音。
苏瑾妍立即推开了旬好,后者也顺势松开,见她往旁边移了一步,似是要保持距离,则轻笑了笑。那旁的人听到笑声,双耳一红,含嗔带怒地就扫了他一眼。
旬好心情愈发的好,眸中尽是柔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摇摆
虽裹着被子面朝内壁,但萧寒根本没有睡意,外面已然恢安静。侧躺着的他显得格外焦躁,苦于右臂伤疼,不好翻身,时而平躺时而内侧的动作,重复半晌后终于坐起身。
三月底的天,本该神清气爽,此时却闷热难耐。后背处的衣裳贴着肌肤,亦不知因何生了股不耐,萧寒对外嚷唤道:“红缨!”
红缨推门而入,望着垂首半坐在床上的少年,应声道:“爷这么快醒了,可是饿了想进食?”
“爷要沐浴。”
红缨面容微征,关切提醒道:“您的胳膊还伤着,太医嘱咐了不能沾水,不如奴婢为您擦身吧?”
“这等私物事,爷何时要你们伺候过?!”萧寒心里闷闷然,语气极为不佳,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外面。
大家世族的少爷格外注重修养,便是生气发怒亦保持着从容风范。红缨头一回见主子这般语冲,似是在同人置气,察觉到他目光落向外面,径自揣测了便上前道:“爷是想见苏姑娘,可需奴婢去请来?”
萧寒微霜的面容染红了几分,顷刻恼道:“谁说我想见她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但回味了红缨的话,忙又问道:“她还没回苏府?”
红缨见主子口是心非,轻笑了端茶上前,“回爷的话,没呢,长公主留下了她,已经让人知会苏府了。”提到这亦想到另外一事,故不等对方有反应便接道:“对了,爷,紫苑传了消息回来。
萧寒原还真有些口干,左手才接过茶盏突闻这话便抬首,“可是苏家老太太去东平侯府退亲的事有了结果?”
“爷真是一猜便中。”红缨知晓,关于苏七姑娘的事,自家主子都格外上心,脸上的笑容难免深了些“听说东平侯府不愿退亲,还扬言下月初八花轿会准时上门。”
萧寒手中的茶盏顿在唇边,眉间有些担忧。
“奴婢方才听菊桃说,长公主备车架去了东平侯府。”
萧寒颇为惊讶纳闷道:“咱们家和俞府没有往来,祖母亦不喜欢周旋走动,怎的突然要过去?”
“长公主视少爷为心头肉,哪容您受旁人欺负?”红缨的话中亦透着分不平,察觉到萧寒面色不好,试探性地又凑前道:“爷,长公主留下苏姑娘不就是间接允了您和她的事吗?”
萧寒瞥到她一脸欢喜,说的好似就如真的一般,心中难免又堵了起来,冷语道:“你何时这般多话了。//祖母留下她,根本就不是这层意思,只是想借此打东平侯府的颜面罢了。他被俞恒射伤,当时场内人一句比赛误伤含糊过去。自家若是以此为由存心刁难,便显得没有容人之度。但得了风声的人总会议论说俞恒是因为她才故意那么做,而自己受伤,祖母将她接来照顾自己不就等同扇了俞恒一个巴掌吗?
他会沦为旁人的笑柄。
虽说自己是不介意和她传出些什么,但她会介意。萧寒目光微暗,低声吩咐道:“让紫苑安生留在苏府,不必再传消息回来了。”
红缨点了点头,仍有费解道:“若苏姑娘回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