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璐看他们走掉了,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就要溜掉。
这动作,简直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萌猫。
刚走出两步,却听到那同样躲在后面偷听的蓝衣少年轻声道:“姑娘留步。”
周宝璐回头一看,那位蓝衣少年正看着她微笑,周宝璐站在当地,疑惑的看着他,虽说有男女大防,不过两人的年龄都还不是那么大,这少年不过是堂兄周安明的年龄,隔的又远,倒也并不碍事。
周宝璐在武安侯府里是和几个表弟混在一起玩惯了的,就是在别的小姐府上,诗会花会的时候,也是常有公子们的,有时候隔着一条小溪流,有时候只隔着屏风说说笑笑,并算不上越矩。
尤其是帝都的顶级豪门圈子,经过开国二百年来的联姻,谁家找不出一点子拐弯亲戚来呢?表姐表哥表弟表妹的混叫一通,就越发无碍了。
蓝衣少年笑着一辑:“多谢这位姑娘了。”
周宝璐越发疑惑,指着自己的鼻子:“谢我?谢我什么?”
蓝衣少年笑道:“先前在下只是在那边亭子里,后来远远见着姑娘带着一头鹿走过来,因素不相识,不敢冒昧冲撞,这才从亭子里出来,往这边走,可巧就听见了。”
周宝璐一双大眼睛本来还闪着疑惑,听个八卦而已,有什么可感激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不由笑道:“原来是你?”
那对小情侣密谋中的冤大头,快要喜当爹的倒霉蛋,原来就是他啊!
蓝衣少年也没想到周宝璐如此慧黠,解释之语还没出口,她就明白了过来,不由苦笑道:“正是在下。”
周宝璐乐不可支,笑的弯弯的眼睛只围着他上下打量,大约是听到这样秘辛的缘故,似乎他就不再是那么陌生了,隐约中有了点亲近之感。
☆、10。当我们相遇在豆蔻年华
若是有别的人在,大约一时还不明白两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两人心中显然是什么清楚的,周宝璐笑眯眯的打量他,蓝衣少年有些不自在了,又不好说‘姑娘你别盯着我看了’,只得说话来打岔:“也是因着姑娘的缘故,才叫我阴错阳差听到这些话,这原是姑娘的福气,竟惠泽到了在下身上,是以才冒昧出声,道个谢。唉,在下无德无能,竟没想到还会被人算计。这可叫人怎么说呢。”
周宝璐见他还没明白,便笑道:“这和德能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身份的缘故,我猜想,你定是哪位公侯伯爷的亲戚的子弟,虽说是一个姓,却略差些儿,可是?”
蓝衣少年一怔,立时一脸明白过来的样子,嘴里却依然道:“姑娘说的竟是一丝儿不差,真是神机妙算,在下姓黄,原是御赐忠烈伯黄家的侄儿,只我再想不明白,姑娘与我素不相识,怎么就能随口说的这样一点不错呢?还请姑娘教我。”
周宝璐抿嘴一笑,觉得这人真是又聪明又有趣,还很会奉承,她心中也明白,这人在这顶级豪门圈子里来往不多,不认识刚才那对小情侣是有的,此时不过是拐着弯儿打听这两人到底是谁。
而自己刚才那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对那两人的身份是心中有数的,这个聪明的家伙,一听就听出来了,立刻就来奉承着打听。
周宝璐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我也少出门,刚刚那位公子我是不认识的,不过那位小姐,我倒是见过,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平日里也常和她们家二小姐一起出门的,各府里诗会,花会,我也见过一回。”
好聪明的小姑娘!
蓝衣少年简直要击节赞叹了,这话听起来唠叨,不过问一问身份,就把不相干的花会诗会都说了出来,可对刚才这件事来说,其实后面这看似不相干的话,才是真正最要紧的。
这小姑娘真是个妙人!
若她只是干巴巴的说这位小姐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自然是毫无瑕疵,但也用处不大,要紧的其实是随后她点出她的身份地位来,她是一位小姐,自然不方便在一个外男跟前议论某位小姐嫡庶,但这看似不相干的啰嗦的话里,却把这位小姐的身份地位说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也常和二小姐出门’,很显然,特意提出一位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二小姐,自然是说明,二小姐是嫡女,三小姐是庶女,虽说是‘常’出门,但周宝璐只见过一回,说明这位三小姐身份不高,在家中并不得宠,所以在贵女们的聚会上,她只见过三小姐一回,大约还是随着二小姐出门的。
这样,也同时能解释为什么周宝璐猜这位公子身份不高了。
三小姐是个不得宠的庶女,若是设计一位身份高的公子,别说很可能公子不认账,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有可能只是为妾,加上肚子里的孩子,难说今后是个什么结果,实在是太冒险了。
最好的办法是选一位公侯府的旁支公子,在身份上并没有天渊之别,又是事急从权,嫁是能嫁的,也不过就是一场低嫁,而这位公子若能娶一位侯府的正经小姐,就算是庶女,那也必然喜出望外,自是更容易成功,便是今后腹中孩子的事露出破绽,娘家高贵些,事情也更好解决。
这样一句话之后,蓝衣少年很快就把整件事想的通透了,心中自然就有了计较,便只是微微一笑:“姑娘这样一说,在下就明白了。”
说着,再行一礼,以表谢意。
周宝璐忙还了一礼,笑道:“公子只管放心。”
只说了这样几个字,也不再多话,笑着走了。
一边走一边笑,似乎笑的收不住似的。
那位公子站在原地,目送周宝璐小小的身影走的不见踪影了,嘴里自语:“这只小鹿还挺有意思的。”
突然有几个精悍侍卫从树顶而降,俱跪伏于地:“属下等疏忽,请大爷降罪。”
蓝衣少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是我自己要用那个身份的。都下去吧,此事不用你们管,我自有主张。”
众人不敢抬头,自然没看见少年唇边那玩味的笑容,只是都应了,瞬间消失无踪。
蓝衣少年心中的打算并不打算与别的人说,周宝璐最后那句话倒提醒了他,他是以忠烈伯旁支某房独子的身份到这武安侯府来的,是彻彻底底的寒门,而周宝璐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管这件事了。
这个聪慧的小姑娘,真是很有意思。
蓝衣少年眼眸中尽是笑意,他是尊贵惯了的人,此时虽用了这样一个相对帝都豪门圈而言的一个寒门身份,可他的意识中,却也不可能时时设身处地用这寒门身份来思考问题。
是以当时他还真没想到这对小情侣为什么会想到拿他来做目标,这不是找死吗?
倒是这位小姑娘一语中的,公侯旁支这个四个字,点的一清二楚,真叫人赞赏。
而她的举止大方,头脑清楚,善解人意,也真是无一不叫人喜欢,也不知道哪家竟养出来这样一位小姐,真是难得。
蓝衣少年带着笑意,信步走了出去。
周宝璐离了那边,就直接去找舅母曾氏,这般那般说了个清楚,曾氏身为大族嫡长女,此时又为嫡长媳,对这些把戏有什么不清楚的,她当然不愿意在自己家里闹出这样的事来,白给人家看了热闹,随口便道:“我打发些婆子,都在水边亭上守着,若是有姑娘不小心落水了,就叫婆子救起来。”
周宝璐笑道:“舅母这府里后头锦莲榭那边一片水,绵延半府,要多少婆子才看的过来?且光守着,难免顾前不顾后,不如把那些婆子交给我,我去小姐们坐席那边儿坐着,哪个小姐要起身出去,就叫一个婆子跟着去也就是了,小姐们都娇贵,轻易不会乱走的,出去的有限,想来倒省事些。”
曾氏也觉得妥当,她这会子事情也多,管不到那么细致,便打发人叫了十来个粗使婆子来,交予周宝璐。
周宝璐走前问:“我娘呢,我转了一圈儿,怎么没见着?”
曾氏有点无奈:“你娘去荣安堂给夫人请安去了,四姑奶奶,七姑奶奶也都在那里,我有心劝她只略站一站就出来,偏她不听我劝。”
周宝璐知道,如今的侯夫人是武安侯的填房,母亲和舅舅的继母,闹的也不止一日了,四姨母,七姨母都是侯夫人的亲闺女,周宝璐站在舅舅舅母这一边,自然觉得这两个姨母都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想一想,娘也闯不出什么祸来,就算耳根子软些,容易被人挑拨,但因为全无行动力,无非就是听过就算了,倒也不甚要紧。
周宝璐倒反过去安慰曾氏:“娘要在那里坐着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了,外祖母也没一口吃了她,不过是半日功夫,不甚要紧。”
这话把曾氏说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只会混说,必又是你小姨母教的。”
她们家小姨母是个人物,今年才十六,年初才出的阁,虽说也是姨娘养的,可那性子,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周宝璐与她颇为投缘。
周宝璐笑道:“哪有,今儿我来了都半日了,也没见小姨母,回头必要她给我个说法儿,对了,安哥儿呢?我见了我的小鹿了,哎哟,安哥儿给我喂的那叫一个好,胖了一整圈,我得好好谢谢他!我就知道安哥儿靠谱,什么事儿交给他真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唠唠叨叨只是说。
眼见得人越来越多,曾氏也没功夫听她闲扯,敷衍着说:“我还一早就没见安儿呢,想必你舅舅带着他见人罢。”
说得也是,陈颐安年纪虽小,行事却比大人还周全,武安侯下一任世子稳稳就是他了,今儿宾客众多,舅舅把安哥儿带在身边,见见各方长辈也是应该的。
周宝璐见人多,也就不再闲扯了,自带了人手出去,转头便吩咐小樱把婆子们都安排到小姐们坐席的华芳轩前头的小园子里等着,跟小樱说:“华芳轩地方方便的很,就一前一后两条路,你找个懂事伶俐的小丫头子去后头院子小径上守着,凡有小姐要从那里出去,就跟她说,这条路通老爷们看戏的院子,不能去,只打发她走前头就行,你自在前门守着,出去一位小姐,就叫一个婆子远远的跟着,直跟到小姐回来才行,若是有人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裙子,或是落到水里去,定要赶上去服侍才好,这是舅母吩咐的规矩,外头的小姐们尊贵,又是客人,在咱们府里走错路,不小心都是有的,咱们自己要周到些,才是待客之道,若是服侍的不好,叫小姐们乱走了,或在水里出了事,必要打了板子撵到庄子上去!”
小樱是个灵透的丫鬟,又从小儿服侍更灵透的周宝璐,心中早已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应了,自带着婆子们去安排。
周宝璐知道小樱做事儿一贯周到,放下一半的心,带着朱棠,往华芳园坐席去了。
☆、11。人不犯我
武安侯世子的妹妹们全部出嫁了,只有长女陈颐宽才四岁,排不上用场,陈府的其他小姐只有更小的,周宝璐身为陈熙华的嫡亲外甥女儿,也就算是主人了,自该是她到华芳园去招呼小姐们。
刚进院子,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笑道:“小璐,亏得还是你舅舅的喜事儿,你也这会子才露面,我们诗都做了一轮了!”
这是秀和郡主的长女梁方琴,又是周宝璐婶娘梁氏的亲侄女儿,从小熟稔,只是便笑嘻嘻的道:“就是我舅舅的好日子,我去给舅母帮忙啊,你也知道,大姐儿才四岁呢,还只懂玩儿,家里没有女孩子,可不得我去伺候么?”
旁边坐着的一个瓜子脸儿的姑娘抿嘴笑道:“又哄我们呢,先前我去给表姑请安,怎么没看见你?也不知哪里玩去了,居然不叫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周宝璐知道王家大小姐王锦绣嘴角厉害,便略过去只是笑,又招呼她们吃果子喝茶:“今儿你们喝这茶,可是我拿出来的,福鼎送来的白牡丹,总共得了一斤,我跟舅母说了,单招待姐妹们。你们喝着可还好?”
小姐们也都是识趣的,打趣两句就不再多说了,顺着她的话头子说起这茶来,王大小姐说:“怪道我觉着和我平日用的不同,口味淡些,回甘却好。”
安国公府郑七小姐郑翎笑道:“虽是个野味儿,倒是新鲜。这会子来的时候,我就琢磨着你九月前才去了一回天津,这一次只怕有天津的新鲜东西给咱们瞧,没承想倒拿出福建的来了。”
帝都闺秀自有帝都闺秀的骄傲,但凡不是帝都的东西,统统都是野味儿,周宝璐也清楚的很,随口便笑道:“天津能有什么好东西?七姐吃过瞧过的哪一样不比天津卫的东西强?要论东西,还真没有什么可用,只一路上咱们没走官道,倒是瞧了不少新鲜。”
小姐们一听,顿时有了精神,一院子坐着喝茶聊天吃果子的小姐们听了这话,都走了过来,诚王家的小郡主性子最急,立时就道:“有些什么新鲜的?还不说来听听。”
周宝璐从善如流,就给小姑娘们讲起一路见闻来,她年纪虽不大,却是口齿伶俐,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活灵活现,小姑娘们都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里知道这些乡野趣儿,个个都听呆住了,一圈子围着周宝璐听。
只江南来的吴家三小姐吴月华虽也听着,暗中却是咬住了牙,她是江南氏族吴家嫡出的小姐,今年十四了,因其外祖林老已经升了阁老几年,早坐稳了位子,如今已经是帝都炙手可热的贵重身份了,吴家便有意替她在帝都择婿,今年年前,便将她与一个庶妹,吴家的四小姐一齐送进京来,住在外祖府上。
在帝都已近一年,吴月华由舅母或是姨母带着,十分活跃的参与了帝都大大小小十数次宴会,有这种权贵人家喜事的,也有小姐们自己办的花会诗会等,都是选的最热闹的场合,帝都顶级豪门的盛宴,最为人多瞩目的场合,她自己也是着意表现,一年来,在帝都已经有了点才女的名声了。
因吴月华来自江南,又有从江南到帝都这段经历,所见所闻自然与从没出过京的闺阁小姐们不一样,一向都是她博人眼球的利器,只是偏今儿在这武安侯府行不通,平日里都是她在说,别人听,今天却颠倒了个儿,她倒成了观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