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听了这话,刚开始只是轻轻笑了笑,“若无三宫六院,人丁单薄,或者无子息,或者像这样碰到皇子不想继承皇位时,该如何?”
文静突然就想起曾经小洁给她讲过关于一个古代皇帝的故事,那是中国史上唯一一个只有皇后没有妃嫔的皇帝。但是,皇帝是个好皇帝,却因为子息薄弱后继少人,明知继位的皇子荒唐无才却也无可奈何。当时小洁还感叹,原来不是皇帝不愿专情,实是太多无奈,不得不多情,而多情即是无情。
“三宫六院……”文渊忽而低下头,揣摩着,忽然笑了,抬起头来,笑融月华,“原来这样,我竟然现在才想到。”
文静看着文渊脸上少有的欢颜,受他感染,“想到什么?”
“先帝遗诏,青柳公主不得为后,但并未说不得为妃,若宫中无后,妃为尊。”文渊展颜欢笑,像是解决了一个极难的难题,月光映着他的笑颜,更显生动,文静一时竟看呆了。
“怎么了?”
文静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个好朋友,你们俩还真有些像呢。”
“是吗?”
文静满脸放光又一脸怀念的表情,“是呀,她总是鬼灵精怪,聪明得紧。只要跟着她,干什么都不用怕,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变得简单得不得了。若她在这里,一定早就能帮你想出法子来了,偏偏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若是小洁,恐怕在最初听到雪儿说出“不得为后”时,就会想到这个文字游戏吧。她却只能自动地将那遗诏解释为不能娶依柔;宁煜与宁煊则生来帝王的思想,深爱依柔自然是希望立她为后;而文渊,他是米那国的仕臣,思想自然也是封建思想,只道宁煜和宁煊不可能委屈依柔为妃,所以也陷入了思维定势。
“是吗,她现在在哪里?”
“她……她后来回老家了,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好险,差点露陷。
好在文渊并没有追问,只是收回目光望着潋滟的水光,“这个问题是解决了,但接下来的更麻烦。”
“还有问题?只要依柔和皇位不再有冲突,他们不就自然会愿意继承了?”
文渊轻轻摇头,“这法子不过饮鸩止渴。先帝立遗诏,意在防止兄弟相争。若为了让他兄弟俩继承皇位,让皇位不再与依柔有冲突,甚至于与依柔相关,那接下来,他们两兄弟若是同时争夺江山与依柔……”
及至此,少根筋的文静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她又忘形了。偷偷瞅了文渊一眼。他会不会怀疑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多,这会是真正的天香公主会犯的错误么?好在文渊思考着自己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反常。
“你想帮大皇子?”
文渊没有回答,含笑的嘴角,含愁的眼角,任凉风从水面而来,扰乱了发丝。
帮大皇子,让依柔嫁给宁煜,以此让宁煜接受皇位。可是,依柔不喜欢宁煜,她喜欢的是文渊呀,文渊忍心要她嫁给别人吗?放弃她喜欢的人,为了大局,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文渊,你知道依柔喜欢你,对不对?”
*
也许该怀疑宁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吹了半夜凉风的文渊第二天果真病倒了,无法去“溯津阁”当差。
文静帮文渊把额上的帕子换上凉的,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眸,漆黑深邃。
“你醒啦?好些了吗?我去叫大夫来。”文静慌忙跑出去。
文渊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出神,最后又再次阖上那充满忧伤的眼眸,而唇角仍留着那温柔的笑意。
宋大夫帮文渊再次诊治一番后,嘱咐几句,无非是不要太过操劳一类的,并提醒如今季节变化,夜间风凉,风露侵寒,多多添衣加暖。
文渊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文静少不了在旁边衣不解带地服侍。文渊谢过,也心安理得地承受。文静只道中药重调理,风寒原本不容易好全,并未多在意。倒是晋夫人知道后,紧张得专门从晋府搬来齐御王府照顾了文渊这些时日;宁雪也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有时干脆住下不走,却不住地唏嘘扼腕;依柔最近忧思成疾,身子也不大好,但也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宁煜作陪,一般停留半日也就回宫了。她再没有提过出宫的事,但文静却看得出来,她仍是不开心,只是如今更逆来顺受着。
到底那日文渊跟她说什么了?
送走宁煜与依柔,回过来看文渊,文渊也仍歪着头看着门口。
“文渊……”文静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帮他把锦被往上拉了拉。
文渊低吟,“尤族的叛乱也压下了。”
“尤族”二字文静并不陌生。朝堂不稳,有人趁乱而起史之常情。前些日子里,文渊和朝臣商量的事里几乎有一半与之相关,后来文渊病倒,她闭门不出,却也仍是在文渊的病房外听到他们再议此事。想必宁煜今天来也为这事而来。
“你就不能少管那些事吗?”文静懒得理会朝政之事,只心疼地看着他愈加消瘦苍白的脸庞,“你不是朝中议事大臣,你若不管没人说你的不是。”
文渊轻轻笑着,“我也没出什么力,有宁煊在,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文静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微微眯了眯眼,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脸色变了,“宁煊?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碰面?”说着忍不住又咬牙切齿,“别叫哪天被我撞见!”狠话说完,又转温柔,“文渊,你就不能多休息一会,先把身子养好,好么?”
文渊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空气凝结,一种近乎暧昧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
文渊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双眼直视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看到心底深处去,“天香,你觉得现在好吗?”
文静早在被他握住双手时就呆住了,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更是觉得脸红耳燥,条件反射地收回手,低头不敢看他那一双深邃的眼,只掩饰地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拨去,“好……好啊,问这个做什么?”
文渊看着她的样子,眉头逐渐皱起,唇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却完全也不知是心喜还是心忧,最后只微微张口,说了一句,“这样……”
文静永远不会知道文渊此刻矛盾纠结的心情,就像她永远跟不上文渊那颗冰雪聪明的玲珑心。此刻的她正处于一种类似于小女儿情窦初开的悸动里,自然不会注意到其他。文静二十三岁的年纪里,并不是没有过恋爱经历,高中时大大咧咧的她藏点小心思暗恋一下班上帅帅的男生,大学时风风火火地收到一两封情书,偶尔约会,一切当水到渠成式的,周围人恋爱,她也跟着不甘落后,却从来没有过如今这种悸动紧张。
喜欢文渊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他是那么美好,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美好。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文静在脑海里把所有描写古代美好男子的句子全部搜索了一遍,甚至连她向来害怕的《离骚》里的一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都挖出来了,却终究是没有找到一句能够话尽文渊之好的词句。
待文渊身子也好到七八分,便急着要进宫。文静劝他再多休养几天,等好全了再去不迟。他却不听,一边系着玉佩,嘴角仍是带着笑,“没事,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不用担心。”
文静只得由他,顺手帮他梳理那散落的一头青丝。这些日子,她在这里,也渐渐地学会了古代的这些衣服穿着,发型打扮,不过相比那些手巧的丫鬟们还是差了一截,幸好米那国男子大多打扮随意,发型也并不复杂,文渊更是简单轻便,所以文静只是按着他平日的梳妆,用一个简单的玉环束起一部分头发,再将垂下的剩下一半梳齐整。
第20章 荷趣
接下来的几天,文渊也和文静一起泡在东阁里翻看一些书册,偶尔会客。文静问他找什么书看,他只是说,“找些记录。”
文静奇怪,最后过去跟着他一起看。文渊翻得很快,她完全跟不上。最后文渊将整本书册翻完放下,自言自语,“也许应该去太医院查查。”
文静捡起他搁下地书,翻了翻,“这是米那国二十年前的记事?你想查什么?”问完忽然想起一事,“你不会真想查丽妃娘娘的死因吧?”
前几天文渊身子好转,两人聊天,文静无意玩笑地说起,丽妃生下皇长子,然后病逝,怎么看都有点宫斗戏的猫腻。文渊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却没想到记在了心里。
文渊靠在书架上闭目一会,“这只是一个希望。时间越来越紧迫,宁煜与宁煊之事若不解决,米那前途堪忧。”
文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着他阖起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突然笑了,“再难解的死扣,也有一处活的。这不是你说的么?”
文渊睁开眼来,看着她明朗的笑容,有一会的愣神,最后温柔地笑了。
“你认为丽妃先于太后生下儿子,可能会引起太后的嫉恨?”
文渊摇头,眼底凝神,“嫉恨与否,我并不清楚。但回想起来,妃嫔先于皇后诞下龙子,敬事房也有记录那段时间皇上的确专宠丽妃,朝中甚至揣测皇上欲废后新立,奈何废后事关重大,故先压下了。两年后太后生下宁煊,此事才算完全过去。”
“所以你怀疑是太后秋后算账?”
文渊还是摇头,“就算不是太后,也应该会与之相关,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文静很想帮他,却实在不愿意往深处去想。平时就算只是看电视剧她都不喜欢看那些后宫争斗的电视,在这里身临其境,她更不愿去想象那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宫斗。但看文渊纠结,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真的是太后,你想怎样?”
文渊看着她紧张兮兮的表情,轻轻笑了,“你以为我想怎样?”
文静呐呐地答不上来。文渊会想要挟太后,让太后改支持宁煜么?毕竟如今太后在朝中威望甚大,她若是反对大皇子,大皇子于公于私都不会继承皇位的。可是,要挟太后……哦,政治总是冷血无情的事情。
文渊双手按在她肩上,将她拉回神,“我只是想确认太后如此坚决反对大皇子的原因。只要太后能不再反对大皇子,宁煊再表示一定不要皇位,那这件事情,就能解决一半了。”
文静这才放下心来,“所以你真正怀疑的是,太后之所以坚决反对大皇子,是担心他即位后,纸包不住火,这些事情迟早被他发现,到时候,他可能会为了替他母亲报仇,而对太后甚至还有宁煊不利,所以,无论宁煊怎么表示不想要皇位,太后都非要他当不可。”
文渊点头。
想起宁煊,文静心下黯然,“那最后,宁煊岂不是又没了皇位,又没了依柔?”还没了天香公主。
文渊眼里也一片黯然,沉默半晌,“走这一步,也是万不得已。我了解宁煊,只有是宁煊,才可能在同时失去依柔与江山的情况下,不会记恨太多,宁煊若为皇,除了他的才能,再无人能比的,是他的心胸,也许那才是一个帝王真正需要的。”
文渊边说着边踱步至窗前,隔着窗子,一棵木棉枝繁叶茂。
文静逆光看着他,陡然明白了前阵子文渊那眼眸深处的无奈与纠结。在他的最初计划里,就是想帮宁煜娶依柔,登皇位,所以他觉得对不起宁煊。而如今她才明白,文渊决定帮助宁煜,并不是因为他与宁煜关系更好,也不是所谓的宁煜更能当皇帝,更不是宁煜当皇帝对他有何益处,究根到底,竟然只是因为他知道宁煊更好。
宁煜绝不愿再失去依柔,更不可能甘愿失去依柔的同时也失去江山,若从小丧母无依的他再遇到这样的打击,文渊也不忍心。可是宁煊呢?就因为他母亲尚在,就因为他心胸宽广,所以……
文静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着他的背。文渊很瘦,她想用力抱得紧些,却又担心力气大了他会难受,于是仍只是轻轻地环住,“文渊,宁煊他会明白的,他不会怪你的。”
查出事实又是半个月后,当年丽妃的死因的确蹊跷,也的确与太后有关。但让文静惊讶的是,丽妃娘娘竟然是自愿的。深居宫中的女人对宫中的争斗都是敏感的,当丽妃察觉身子不适时,一番细查,已是知晓。但是,深明大义的她却并没有与太后相争,当时的太后贵为皇后,精明能干,亦诞有龙子,争也不过是背水一战,也并不一定能赢。再说,长子非嫡,于国于家本就无益,一番争斗,结果不明,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就连宁煜也陷入危险。探查到太后并未对宁煜下手,放心之余的她仍是顺着太后的意,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生活着,直到最后,方才与太后摊牌。
原来先帝子息薄弱,后来诸子也多夭折,留下惟宁煜、宁煊与宁雪。太后担心不过是怕皇上为了调和嫡子与长子之间的矛盾而改立皇后,但又想撇除嫌疑,故此在时隔多年后,才向丽妃下手,即使丽妃察觉,没有证据仍是徒劳。只是她却没想到丽妃竟然自愿进入她的陷阱,只要能让宁煜能顺利活下去。先帝子息薄弱,太后原本就没想伤害宁煜,自此更感丽妃之深明大义,遂抚养宁煜如亲子。只是亲子虽亲,却不得不防;况为了这一份亲情,她也不能让宁煜即位,以致于将来有变损的机会。
到底太后是何想法,文静自然不清楚,但想必其手段必定不一般。宁煜现在不知实情,将她视为亲母,她乐意;但倘若将来宁煜知道实情,她必然也绝不容许他有任何对她不利的机会。
文渊那好了七八分的身子状态仍是七八分,文静劝他多休息,他也只是应着。文静无奈,只好尽量帮着他,陪着他。他们的猜测属实,但后续有更多的事需要文渊去理清。他需要说服太后对宁煜放下戒心,而文静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文渊说的有事需要她帮忙。
对于宁煜宁煊两兄弟的亲事,最可以说话,又能说话且不至于引起更大误会的莫过于曾经被他们抛弃的、他们愧对的、且身为外人的天香公主。
这一次,文静终于获得了那么一点点的高姿态来面对宁煜。
她要说的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提醒宁煜,青柳公主不得为后,却并非不得为妃。是妃是后,后宫女人的地位依赖的无非是皇上的态度。宁煜是个聪明人,只需打破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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