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是傻,只是痴。只可惜,妾身福薄,无法与心爱之人共度余生。今夜若是王子不嫌弃,妾身愿意献给王子,只是妾身身上伤重,望王子怜护。过了今夜,妾身自当以死回报王子,只求王子莫要再折辱妾身回到大王身边。”
虞绍半晌不语,终将她揽在怀中,“你以此心待我?我怎会如此不领情?你身上既有伤,来日方长,我们再想办法吧。”
文静淡淡摇头,“有什么办法可想?他是大王。王子既然不愿意带妾身离开,那就成全妾身这一番心愿,妾身虽死犹感王子之恩。”
远处依稀混乱着人马声,此时情浓的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虞绍定定地看着文静,那张绝美的脸上尚自挂着晶莹的泪珠,惹人心肝儿颤。
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心,叫他如何舍得放下呀?
初闻她,是飘飘报告父王不让进城,乃是因宫里多了个王妃,一个貌若天仙的南月国公主,竟然半夜挟持飘飘想离宫。
初见她,她是披着嫁衣的新娘,所嫁之人是他父王。以前听到“貌若天仙”他并无甚感觉,那日初见方真正明了如何叫貌若天仙。难怪父王为讨好她,如此郑重地给她一个如此盛大的婚礼。
那日初见,他见她华丽婚裳之下容颜娇美不可方物,却眉间尽是疏离漠然,不与那热闹的气氛相融,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
接下来的情景,却让他措手不及。那个漠然状似傀儡一般的人儿,注意到他之后,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豪气地喝酒,娇媚地舞剑,甚至剑中藏情,三招“大雁回峰”,回眸之间,脉脉深情。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胸口窒息。
看到她离席,他竟然有追出去的欲望,还好程可笑提醒了他。入夜三更,他苦思那三招回眸是否夜半邀约。他不知,他不解,他心乱如麻。
若是,他失望。
若不是,他依然失望。
终于下定决心去赴约,袖中藏剑。若真是约他,那他必不留情,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纵然貌若天仙,留着也只是祸害。他还记得那晚程可笑揶揄的笑,说她是父王的王妃,新婚夜里怎会与王子幽会?这番赴约若被大王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若不是约他,他反倒轻松,只是轻松之后,又是失望。
他永远记得那晚上,他与程可笑坐在她寝居后院的大树上。程可笑爱玩笑,与他打赌她绝非相邀之意,他却不知抱着什么想法。从三更一直到四更,他脑中千万念头闪过,希望她来,又希望她不来。反反覆覆,终于是解脱一般的轻松。
太好了,她没来,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下贱女人。当这样想时,他又有些失望了。他们年纪相若,为什么她是父王的王妃?
伊族使臣献宝求安,万千将士用性命拼下来的和平,父王不赏勇士,尽赏宠妃,多少将士心怀不满?但她却用她一颗良善之心,一颗爱民之心,将这财物分文不留地转赐给战场将士们,甚至照虑到家中妻小。宫中佳丽,何人能及?就算是当年的母妃,也做不到像她这般真正的爱民如子,想民之所想,助民之所需。那一时间军心大作,她是万民爱戴的王妃。
不知不觉中,没人知道,她也已深深地留在他心里。见到她,眼光就不自觉地追随而去,她倩倩身形,巧笑嫣然又忧伤黯然。也正是这般,他才发觉,原来她也不经意地注视着他,却每每在他发觉时,掩饰过去。
她,是不是也喜欢他?不然为何他在场时,她那般高兴?为何在父王怀里时,那般委屈强颜欢笑?
原来,她真的喜欢他,原来这一切,她都是为了他。她隐忍委屈却又坚韧不挠,如果不是心中念他,她原可以多么安闲舒适地过着王妃的日子。就算父王利用她来引蛇出洞,却还是要保护她的不是?
若不是因为他,她原可以生活得多好!可是,如果没有父王,她喜欢他,她该是他的王妃,嫁给他,她会过的更好,是父王抢了她,如今又要逼死她!
虞绍心思瞬息万千,一边是父王,一边是美人,理不清个头绪。
不受控制地,他低头来轻轻吻掉她眼角的泪水,“先不要多想了,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累了,先睡会。”
文静顺从地躺在他垫在地上的衣服上,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眼角眉梢全是情意,全是哀愁,其实,也全是算计。
“真的有办法吗?想让大王放过妾身,能有什么办法?大王若不放,妾身宁愿死,只希望王子明白妾身一片痴心。”
丹凤眼忽然眯了一下,转瞬正常,“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死的。今晚我们不回去了,明日回宫……总是会有办法的。”
“嗯。”她终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死后会下地狱吧?
可是,只要能回到文渊身边,下地狱,她也不怕了。
昏昏沉沉的,竟然真的睡着了。只是在意识模糊之前,好像听到了虞牧的声音。
那声音……愤怒!
是误听吧,虞牧怎么会来这里?
或许是幻听吧,虞牧若知道她今天说的话,的确是会愤怒无比的呀。
他若在此,她……死定了。
为什么睁不开眼睛?她没想睡觉的呀。
恍然听闻刀剑之声,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回复清明,迎面对上的是竟然是程可笑的脸。昏暗之中只见模糊的轮廓,只一双眼睛晶晶亮堪比星辰。
“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哪里?”程可笑好笑地看着她。
文静四处张望,没错,还是在树林子里,可是……树是移动的。文静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马背上。“怎么回事?虞绍呢?”
程可笑拉起缰绳停下马来,戏虐道:“你不会真舍不得他了吧?”
文静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出去再说。”程可笑边说着从马上跳下来。文静也正要跟着跳下来时,他却拦住了她,“你不用下来。”
程可笑牵着缰绳继续往前,文静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见前面火光有持刀侍卫守卫着,忙告诉他。程可笑只说一句,“知道。”然后理也不理继续大摇大摆地朝守卫处走去。
文静见他不急,也不再说什么,不一会儿,那侍卫果然打马过来拦住,“什么人?”
程可笑道,“狩猎场里有刺客出现,大王叫在下带王妃先走。”
“王妃?”那守卫似乎不相信,朝马背上的文静看去。文静微微一笑,“正是本宫。”
那守卫慌忙行礼,“卑职该死,请王妃恕罪!”
“无须多礼。”文静摆摆手,再回头向程可笑道,“走吧。”
“慢!”守卫突然伸手横刀,后退一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王妃,请恕卑职无礼,大王有令,有刺客闯进狩猎场,任何人等不得离开,就算是王妃也不例外。”
“大胆!你个小小的守卫还敢来干涉本宫的行为不成?”
“卑职不敢,这是大王的命令。”
文静正要怒斥那守卫,程可笑突然插话阻住了她,“大王也有令让程某带王妃先行离开,若王妃留在此地,被刺客有机可乘,扰大王分心,到时候后果严重,你们可承担得起?”
那守卫有些迟疑了。文静见逃脱在望,却在此被阻,又担忧有人追来,心中着急,也在旁助阵,大声喝道:“尔等强留本宫于此,到底是何居心?”那守卫后退两步,眼露退缩。文静心喜,便要赶马上前。
“王妃恕罪!”那守卫却突然又横马过来,“大王有令,不敢擅自放人离开。若有刺客,卑职自当拼死护大王王妃周全。请王妃放心。”
文静无奈,看了一眼程可笑。程可笑忽然叹道:“我本不欲再伤人。”话音刚落,那守卫就摔下了马背,其他侍卫一拥而上。程可笑翻身抢上那守卫的马,马鞭长甩,卷下最近处侍卫的长刀,左指微弹,那侍卫也跟着摔下马来。但不等他喘口气,一拥而上的侍卫早将他团团围住,数柄长刀齐刷刷地朝他砍来。
文静看得胆战心惊,火光中,明晃晃的长刀映着火光,逆光的人脸个个化身为地狱的勾魂使者。程可笑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十指轻弹,随即响起“哐当哐当”长刀落地的声音。还没等他落回马背,几柄大刀又横扫而来,程可笑脚尖在其中一只刀柄上轻点一下,一个跟斗翻落在地,再纵身上前时,手上多了一柄扇子,随手挥开,竟悠闲地轻轻摇了摇,那安闲的神态倒像是闲庭信步。
骑马的侍卫将他围在中间,程可笑仍旧面不改色,挑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圈外的文静身上。文静一愣,对上他的眼光,不知为何,她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未加思索,一夹马背,便朝树林外面跑去。
有守卫见她逃跑,回头赶马去追。程可笑岂容他们去追,脸上的笑容与手里的折扇同时消失,竹青色的身影拔地而起,迎面大刀砍来,他挥手拨开。细一看,原来手中所持正是刚才收起的折扇。
反借着对方大刀的力量,空中翻身一个跟斗,足尖歇在那守卫的肩膀上,随即离去,身影若虹,再借两旁树干的力量,顷刻之间便追上了前面的快马。
文静听到身后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程可笑鱼跃着往前,右手折扇左一下,右一下,敲在守卫的颈项处,快马之上的骑兵便双双摔了下去。就在这时,身后的弓箭齐刷刷地朝他们射过来。程可笑背对着他们,就算插双翅膀也难躲避那一阵箭雨了。
文静大惊,“当心!”
程可笑原本要借马身避开箭雨,却在半路突然改变主意,伸手一抓马鞍,翻上马背,再跟着跃起,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朝文静扑去。
文静一惊,未及回神,身体已是被他揽在怀中,一阵天旋地转,转得她七荤八素,刚准备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旋转,紧接着才是耳畔呼呼风过,程可笑的喘息声在她耳畔渐渐平息。
原来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程可笑先揽着她,保护好了她不受伤害,然后一齐落下马背,躲开第一轮的箭雨。他一手抓着马鞍不离,另一只手揽着文静不放,一轮过后,很快第二轮发,他依旧揽着她不放,倒跃在空中,扫腿打落羽箭,没有打落的,也受那腿风所滞,要么偏离方向,要么纷纷坠地,最后翻身上马,借着马受伤惊跑的速度避开了第三轮。
“他们好像没追过来。”听着身后再无马蹄追赶声,文静从程可笑肩头往回看了一眼。
“你还想他们追过来?”程可笑无奈地吐着气,一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
“不是啊,确认而已。”文静很高兴,“那我们现在是逃出来了?”
程可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我们是逃出来了,但是还没逃出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的情况有些变故。”程可笑伸手拍了拍后颈处,四周张望一眼,昏暗的夜色里,空无一物,“我好像高估自己了。”
“嗯?”
“我以为至少能抢两匹马出来呢……现在得重新部署一下了。”
“刚才……我看你好像是手下留情了。”
程可笑也懊恼道:“唉,早知道就不跟他们周旋了。”文静听着他没有半分悔意的懊恼,也只是笑笑,“现在还没有出狩猎场?”
程可笑点头,“尼西铁骑坚不可摧,多年来驰骋西部沙场所向披靡,今次正好,且由我先来试试他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文静俯身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握在手里,“你不必全然照顾我,我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程可笑忍不住笑了,“还是先将它收起来吧,这次用不着。”
文静想说点什么,看着前面火光隐约,终于也没说出什么,把匕首重新插回靴子。
程可笑俯首在她耳边道一声,“小心了!”伸手拔下插在马身上的箭,然后又用力再刺进去。马受到疼痛刺激,撒开马蹄疾跑起来,程可笑稳着缰绳任它飞快前进。
第51章 逃亡
及至火光近在眼前,清凛凛的铁甲映着寒光,在黎明初起的朝雾中威武森然。受惊的马片刻没有停歇,速度丝毫不减地朝那铁甲兵冲去。
文静瞪大眼睛盯着那火光中的刀光,时刻等待着对抗的那一刻。
程可笑突然长啸一声,扯着马缰绳。伴着长长的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抬起,程可笑再次用箭扎了马屁股,马后腿也跟着奋力一跃,要从那铁骑兵上跳过去。
铁骑兵见来人直接闯阵,挥起大刀毫不客气朝马腿砍去。文静在马上瞥见那映着火光的大刀砍来,这一刀砍下去……
文静不敢想,害怕,想闭眼,又不能,集中眼力死盯着砍过来的大刀,凝神伸腿要将之踢开。
但是,程可笑没有给她机会。在铁骑兵挥刀砍马的同时,他也抱着文静跟着跃起,借着马的高度与前进之势,躲开了铁骑兵的攻击,然后大掌将文静推出。
文静只觉得一股力道自身后而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往前飞去,风呼呼从耳边过,身后传来马儿凄惨的嘶鸣声痛苦的嚎叫声。她想回头看一眼,却根本回不了头,程可笑那股力道迫得她失去了自身的任何动作,如同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般。如果她会控制那股力道,那么此刻绝对可以以一个相当优美的姿势如同仙女驾云一般从空中飘过。但是她不会,所以,她只能挥着双掌,极其没有形象地任风刮出眼眶的泪水,最后重重地掉落在一个……
文静眨眨酸涩的眼睛,将风吹出的眼泪逼出眼眶。这好像是……
果然是一匹马!
文静以肚子着地——不,着马背,一时压力迫得她差点吐出来。但马未停,依然朝前奔去,带着她一颠一跛,大脑更加七荤八素。
“程——可——笑!”文静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掉在马背上,她这一摔得摔成什么样子?连出手的机会都不给她,就任性地将她抛开。
颠簸之下,胃里一酸,一股酸气真的冒出喉咙,想咽咽不下,那马也不停下。文静干呕了两下,努力爬上马背,握住缰绳,将马稳下来。
风声小了些,远处仍有着些微的刀剑声。文静调转马头往回奔去,及至半路,迎面一匹马哒哒地疾驰而来。
“回撤!”
是程可笑的声音,文静再次调转马头,跟上他,身后的杀伐声渐渐消失。
“你回来干什么?”听声音,程可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