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
文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上文静那张欲言又止满脸期待的表情,微微敛神,“嗯?”
“那个……你可不可以……仍唤我天香?”天香多好听呀。而且她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来适应接受这个身份,如今也早习惯了。现在的她,若听到文静,反而以为是在叫别人了。
文渊笑了,“你原本就是天香啊。”
文静高兴地笑了:“我相信,真正的天香公主见到文渊,一定也会喜欢的。”
文渊对此不置一词,倒是文静兜了一个大圈之后,突然醒悟过来,她今晚可不是来“认罪自白”的。
“文渊,我的事都说了,你……”未竟的话不知该如何出口,抬首望着文渊,盼他能心有灵犀。
文渊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微微一笑,不作任何回应。
红烛渐短,笑谈渐稀。夜风入窗,轻轻地将那烛光,将那笑语带出,掠过湖面,送至草丛中嗡嗡的蚊子群里。
一把折扇在草丛里挥舞着,极不耐烦。夜风送着偶尔轻笑而至,伴随着咕哝的咒骂声,折扇“啪”地合上。草丛中钻出一人,斜仰着头望着湖对岸的昏黄烛火的窗子,极薄的月色在他身上染出淡淡的光辉,玉桂芝兰。
欣慰的笑意从唇边溢出,宁煊满足地轻叹一声。“哗”地挥开折扇,右手潇洒风流地轻摇折扇,左手滑稽可笑地挠着颈项。“本大侠要去睡觉了,不陪你们玩了。”
夜色下的人影转身沿着小径离去,草丛中的蚊子也纷纷散去。
文渊没有给回答,文静要的原本也不是他的回答。文渊能不能喜欢她,不是一个回答能解决的。该怎么做,她没有任何经验,也不会傻到浪费时间去问别人该怎么做。她只是跟着心里的感觉,陪着文渊。
文渊一如既往,根本就没有任何命不久矣的自觉。看书,写字,下棋,弹琴,偶尔兴致好,还会再画个画玩。
文静不阻他,他看书,她帮他添香倒茶,然后也跟着一起看,看到不懂的地方,问他。文渊极耐心,是个很好的老师,总是认认真真地讲给她听。
他若写字画画,不用说,文静自发自地就站在桌前帮他磨墨,然后好奇地看着他写什么,画什么。文渊想解释时,就会慢慢解释,不想解释时,她也不多问,静静地看着。等文渊写完画完,自然会跟她说。
没有她舞剑相合,文渊的琴一直都是轻轻暖暖的,不疾不徐,沉稳低调。文静在这琴声里煮茶,渐渐也能听到那乌叶刚入水时的呜咽之声,如小儿初啼。
不过,文静最喜欢的还是下棋了。文渊下棋总喜欢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但却在对面留个凳子。文静出去一会进来,文渊的棋盘上已经落了好些子。文渊不邀请,文静也不询问,直接坐在他对面,捧过黑棋盒,执着黑子,随意下。于是文渊就只管白子一方了,照常地不叫吃不提子。她不思,他也不想,直到最后棋盘落满棋子,文静问他结果如何。文渊轻轻笑着,一粒一粒捡起棋盘上的子,到最后,棋盘上一片江山活下的子,只剩白子。文静捂着脸不好意思看,再睁眼时,文渊已将棋盘转了个方向。意思她懂,这表示她才是白子一方。文静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哄谁呢?
更有时候,下到绝处,无气的棋子捡起,最后剩下的,白棋主形恰是一个“文”字,占满棋盘,将她的黑子围得死死的。文静便知道,文渊今日心情是极好,好到还会玩游戏了。
其实一切都没有多少变化,陪着这样的文渊,很是一种享受。文渊没有任何暴戾的脾气,也不矫情地故意伤害她,让她走开,反而顺着她的要求,给她最后的温暖,或者,让她给他最后的关爱。
他们当然不会只在屋里琴棋书画,文静知道,文渊其实更喜欢的是外面的天地自然。以前怕文渊生病,所以少出门,但现在不同了。遇上天气好时,他们会一道出门,逛个景,游个园,慢慢走,慢慢看。
暮春时节,草茂莺飞,蜻蜓蝴蝶也都渐渐出来了。一到郊外,天地自然,不消一会,文渊周身便蜂飞蝶舞,还有蜻蜓歇在他头顶不肯离开,到极致处,还有小鸟在他肩头歇足,比之去年更为壮观。文静惊叹之下,很是不懂为什么。文渊的解释还是当初那样,万物趋吉避害的本能。文渊心地温良,对任何事物都无害,她懂。可是……她还是不懂为何这些小动物偏偏就喜欢他呢?她也没有想伤害他们呀。但再问下去时,她能看到文渊笑容里的一丝忧郁。他看着自然风景,怡然微笑,转头来看她时,便是落寞的忧伤,“天香,别问了。”
只有偶尔的这种时候,文静才会惊觉恍然,她与文渊,没有她曾以为的“七老八十”的一辈子。那在他们这不对等的一辈子里,她剩下的没有文渊的“一辈子”,该怎么过?
夜半醒来,方才察觉枕边的濡湿。白天身边有文渊,任何的低落情绪都被他看在眼里,往往不知不觉间,就被他重新带起。可是夜里,一帘红帐之下,独她一人,就连梦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若真到那一天,身边没有他,连梦里也见不着时,她到底还有什么勇气说,她是想在这里好好活的。那时候的豪言壮志,都是因为有文渊,因为文渊在这里,所以,她想在有文渊的世界里,好好与他一起生活。若没有文渊呢?若没有文渊,她该怎么办?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如果连文渊都没有了,她也没必要呆下去了。
文静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床了,她正坐在文渊的床边,仔细看着他的睡颜。月光斜传朱阁,淡淡地氤氲了文渊一身,那么美好,那么美好。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文静静静地凝视着他,伸手轻触着他的脸颊,感受着微微热气拂上指尖,有些痒,她才放下心来。文渊仍在,呼吸仍在。
含笑的眼眸对上另一双,半睁半睡。
“天香?”文渊伸手握着颊边的小手,确认式地轻轻呼唤出声。
这一刻,文静恍然大悟地做了一个决定,她俯下身子,吻住了文渊的唇。
第76章 遗憾的期盼
文渊没有那么长的一辈子,可是,他可以有孩子,如果有个孩子,也长成文渊的模样,或者,长成她与文渊的模样,那或许她也不会害怕没有文渊的日子了。
意识恍然间,文静没注意到一双手揽着她,温温的唇反吻着她,比她更深情更热切。唇畔有疼痛的触感,她也全然不觉,全身晕乎乎,软绵绵,没有一丝气力。脑海的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文渊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天旋地转被带入被褥,压在身上的重量让她有一刻的回神。睁眼来看,文渊幽黑的深眸里藏着她全然不知的情绪,却又完全能懂。
原来文渊,真的喜欢她。
以前她没发觉,总以为文渊温温浅浅的态度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好,所以对她也好。但从她告诉文渊她喜欢他,她要文渊也喜欢他,尽管文渊什么也没说,但随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点都没有变化。她做的没有变,文渊也没有变。当她一心去待文渊时,才发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文渊是在告诉她,他早就喜欢她了。那天文渊没有回应,应该也不是不愿意,而是在笑她吧。
笑她要他试着喜欢她。
原来那天,他说的没有遗憾,真的是没有遗憾。文渊早知道她喜欢他,他有爱他的人。他也早喜欢她,他有他爱的人。他们一直在一起,相处得很好,尽管她后知后觉现在才知道,但在文渊心里,他其实一直有当她是妻子的。
只是,他不想让她知道而已。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他却仍然对她很好,因为他不想伤她。他表现得只是对朋友之好,虽然她会失望,却并不会伤心。等哪一天他离开了,她也同样地只是少了一个朋友,而不是少了爱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原本她体会不到的区别,竟在文渊吻她的时候,一齐之间,全部明了。
文渊,真的很好。
文静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去拥抱住文渊。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美好的笑容,原本是鼓励文渊继续,却不曾,反让文渊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文渊迷蒙的双眸轻眨,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手掌微微用力,“天香?”
文静温柔地应他:“是我。”
文渊的手在她脸上探查一番,似乎是要确认面前的真实。神色忽地一变,看清二人情况,极速翻身起床,与她拉开距离。
侵入的凉意让文静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坐起身来,拉住文渊的手。“文渊?”
文渊的呼吸急促,喘息不止,甩开她的手。慌乱的脚步,直至窗边,哗地推开窗子,扶着窗棂,大口地吸着外面清凉的空气。
文静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可是她不在乎呀。既然他们两心相悦,既然他们已是夫妻,这是应该的不是?文静跳下床,从背后抱着他,“文渊。”
文渊闭着眼,好一会才将呼吸平稳下来。“天香,别做傻事。”
“我不是做傻事。”想起梦境的凄凉,文静加大双臂的力度,用力贴着文渊的背心。“我想要文渊的孩子,将来文渊不能陪我了,至少留一个孩子陪我,好不好?”
单薄的衣衫被泪水濡湿,文渊不为所动,仍然静静立在窗口,沉默好久。
他以为她是有些不同的,她坚强隐忍,对生命有着极强的执着,将来就算没有他,她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只是,她到底也是个弱女子,就算鼓着笑脸陪他走最后这段路,但到底还是害怕的吧。傻姑娘,若有了孩子,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心中无限懊恼,暗自叹气。原以为留在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应该是最不会与他有情感交集的,却不曾想到,反是情感最深之人。他算好了一切,就是没算到她会不是天香公主。如今她爱他,到底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文渊轻轻拉开缠在腰间的双手,转过身来,无懈可击的笑容,恢复如常。“为什么要孩子?”
文静泪眼仍闪着珠光,哽咽着声音愣愣地回答:“可以代替文渊陪着我。”
文渊轻叹一口气,低头看到她赤足站在地上,身上只卓一件单薄的内衫,窗外有风进来,凉凉的。转身关上窗子,又挑燃红烛,帮她披上外衫,穿上绣鞋,再拉着她到椅子上坐好,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坐在对面。
“天香喜欢我吗?”
文静毫不犹豫地点头。
“别人能代替我吗?”
文静慌忙摇头。
文渊笑了,“那为何要孩子代替我呢?”
文静愣了,“孩子是文渊的呀。”
“但那不是我。”
“孩子会像文渊。”
文渊又笑了:“天香是怕会忘了我吗?”
“不是。我只是……”
“我也怕天香会忘了我。如果真有个跟我长得像的孩子,天香会不会只记得他,而忘了我?”
文静愣住,文渊是在……吃醋么?惊讶之下,连连摇头,“不会,只会更加记得!”
“若天香记得我,我不想有别人分了这份心意。”
文静怔住,看着文渊含笑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不要她要孩子,不是怕孩子会拖累她一生,而是怕孩子会分了她的心意。文渊何时这么自私小气了?
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却不及思考太多。这样自私小气的文渊,她才高兴呢。
“不会,文渊是独一无二的!我会记得文渊,永远都记得。”
文渊笑了:“听天香这么说,我真高兴。”
文静傻傻地看着他的笑颜,问:“那……文渊,你……喜欢我吗?”
文渊眉眼弯弯,唇也弯弯,静默地看着她,轻轻吐字。
“是的,我喜欢你。”
文静整个人都飘忽起来了,一时间像失重一般,大脑晕乎乎,全身软绵绵,刚才被文渊拥在怀里亲吻的感觉又回来了。咬咬唇,有些害羞,轻轻地道:“那……文渊,你……可以亲亲我吗?”
文渊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一悸,却只是轻轻微笑,伸手将她揽至面前,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很久很久。
“天香,我只需要你记得我,独一无二地记得。这一年无论有什么回忆,天香都只需要记得我的心意,全心全意记得,我希望天香快乐地活着。将来无论何时想起,都只许想这一点。你若不记得这一点,那就是忘了我。天香,你会忘了我吗?”
望着文渊幽深的瞳眸,文静也郑重地摇头。
她怎么可能会忘了文渊?
她以为这是文渊对她的承诺,也是文渊对她的要求,她自始至终都不敢忘。文渊要她记得,她就记得。只是到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恍然明白,文渊的记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她真正明白的那一天,无边战火将歇,她一个人在三军阵前跌破全部形象,哭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春末夏初,日色渐重。文静从来不知道一天一天数日子的日子也能过得如此之快。每天睁眼能看到文渊暖暖的笑容,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鲜活的。哪怕只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些闷闷的东西,也都在文渊身边活了起来。
一天一天,她终于明白文渊当初对过年的感叹了。原来,真的有一种日子,不叫越过越少,而是越过越多。当明天不再是理所当然时,能确定的只是此刻还能活着拥有,那就高兴地去拥抱。
看着在院子里的摘花的文渊,文静终于有些明白了。
文渊回头来,手上多了一支粉色的芍药,娇艳如霞。文静在心里皱鼻子,说什么无害,人家花开得好好的,偏偏给人折了。
文渊一愣,仍旧笑着很无辜地道:“我经过院子,花枝挂着了我衣带,我猜她是这个意思吧。”原来文静不知不觉间咕哝出了声。
文渊伸手将花插在了文静发髻上,端详半晌,名花娇艳两相映。文静有些难为情。她总是不懂,为何文渊能坦然地一直看她,她就无法做不到坦然呢?
文渊突然笑了,“记得当初在行宫,天香的窗外也一株芍药。”
文静有些疑惑,有吗?文渊竟然会记得?
文渊在桌边坐下,拣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咬着,又慢慢端起茶杯,轻轻喝下一口,眼神逐渐飘远。
“天香,你道当初为何我会去找你?”文渊放下杯子,抬头望着文静。文静有些诧异他突然提起这个,努力思索了半天,只记得当时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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