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你道当初为何我会去找你?”文渊放下杯子,抬头望着文静。文静有些诧异他突然提起这个,努力思索了半天,只记得当时文渊说了很多理由,反正无非是两国和平之类的。
文渊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一片小花瓣慢慢飘落茶杯,随着茶水荡漾。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文渊再次抬头,注视着文静,唇角弯起,似无限怀念:“天香当时说了一句话:我凭什么愿意,命是我的。”
文静惊讶地抬头,文渊含笑地看着她,继续道:“就算是要两国开战,也没有人能强迫天香放弃生命。当时情况危急,大家都等着天香献命,我却独独欣赏天香无论如何也不放弃。”
回想当初,文静禁不住汗颜。再想想文渊这番话,更加无地自容。她只是怕死啊,只是舍不得死而已,哪有文渊说得那么……那么……好吧,好像也是一回事。
“所以,文渊救我,只是因为我不想死?”
文渊轻轻笑着:“不是,是欣赏天香不愿意放弃生命。”
文静没有太弄清楚两者之间的差别,既然文渊这么说,她认了就是。
她没有解释,她那时不愿意放弃生命,并不是真的对那生命有多执着,而是不愿意为她所不情愿的东西放弃生命。什么两国和平,万千百姓,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有的没的去牺牲自己?但若是为了愿意之人愿意之事,又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文静抬眸看着文渊。若有什么是她愿意的,那这世间,惟文渊而已。
好半晌的沉默。文渊维持着一个姿势,盯着茶杯已经很久了。文静禁不住开口问道:“文渊,你在想什么?”
文渊看着那依旧漂浮在杯中的小花瓣,喃喃道:“我在想那天天香问的话,有没有什么遗憾。”
那天她问:“文渊都没有过爱情,不会遗憾么?”
文渊回答她:“没有遗憾了。”
想起这些,心里一阵甜蜜。嘴角不自觉地挂起微笑,是呀,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在这里,她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文渊却仍旧沉吟着:“也许还是有遗憾的。天香非寻常女子,我一直希望能看到有一天,天香能真正活得非比寻常。”说到此处突然抬头,眸中晶晶闪亮,“就像曾遗憾我身体不好,无法披甲奔赴战场,保护米那不受外敌侵犯。”
文静心中一痛,文渊很遗憾这个吗?他身体虽然不好,但做到的事却比那些身强体壮的人好得多了。在她来之前,他做过什么她不知道,但就她在的这一年里,对外他平息了南月与米那的矛盾;对内,在宁煜与宁煊对峙之时,朝中叛乱也有他的出力,而宁煜与宁煊的江山美人之争,几乎是他一力解决,到现在米那能有安定的环境,他功不可没。
再往后他明知身体有恙,还钻研尼西铁甲破解之法,苦思南海海贼的解决之道,运筹于帷幄之中。他所做的,比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大元帅多得多了,怎么还会遗憾这点小事?
还有她,她能活得怎样非比寻常?她想要的就是活得正常,真正活着,和相爱的人一起,互相参与彼此的生活,就像他们现在这样,那就是活得最好了,他还期盼看到什么?
但无论文渊在期盼什么,遗憾什么,文静终于还是认清了一点,那就是文渊的的确确等不到那一天了。
“文渊……”
文渊抬眸,静静地与她对视,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彼此那一双清泉里。
许久许久,文渊轻轻说一句,“天香,我累了,扶我进屋吧。”
第77章 离别离情
文渊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人生不容有后悔,因为他没有后悔的时间。可是,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里,他做了一件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事。他以私心救了天香公主,因为他愿意成全她的不放弃。他又以私心娶了天香公主,因为他希望留给她更多选择。在他人生的最后,他把自己排除在所有人的生活之外,亲人,朋友,却唯独把天香公主拉进了他的生活。他原以为他们不过是两道并行一段的平行线,不会有交点,待并行过去,他自离开,她也自由。却没想到,他错了算机,把一个以他为唯一生活的女子拉了进来,给了她在这里的全部生活,然后,又将这一切生生带走。
后悔吗?文渊最后问自己,他不知道。他其实也想问文静,怪他吗?但看着她决然的眼神,他知道,这个傻姑娘自然是不可能怪他的。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有多感谢她。他也不想跟她说,他其实很抱歉。
他只问她:天香,你会让我后悔吗?
文静静静地看着文渊,凝视着他扑扇的睫毛又浓又翘,洒下两排阴影,在素白的脸上尤为分明。那唇畔的笑容依然温温浅浅,像蕴含着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幻。
文渊,你道世间只有别人最好,却不知你让“喜欢上你”变成了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我不知道那沈落潇到底是多么闪耀的人物,让你如此肯定天香公主不可能再喜欢上你,但是,我却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像你这么美好。
时间过得好慢,为什么这么慢?文渊,你知不知道每天醒来,我多么希望在镜子里看到的是我们花白的头发。如果可以一夜之间老去,该多好。
文静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文渊,等着他午睡初起。一般午睡后,他喜欢喝点淡茶,再下盘棋吧,这次让他摆出个“天”字局。
然后再一起写些字,画点画,就是不能再让他烧掉了,不然那呼啦的火总让她不吉利地想起林黛玉。不过,先烧掉了也好,这样以后可以再一起看。
之后,还可以再带他爬到阁楼顶上去看日落。文渊喜欢站得高高的,然后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他都去不了那里。
她可以再练剑给他看,他说喜欢看她练剑的样子,很有朝气。
对了,他最近都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像这些很欣赏她很喜欢她什么之类的,偏偏她听了好像很受用。因为,她想来想去之后,把那些都归在“甜言蜜语”一类里了。
唔,千万别秀轻功了,她还没练到家。上次在湖边看到他在楼上,一激动有心要跟他显摆,踏着刚冒出水面的莲叶想直追到他窗前,谁知刚踏出两步,就一头栽进了湖里,落汤鸡好不狼狈。
想到那天她从湖底游过,突然在岸边冒头,把文渊吓到,那模样真是可爱。文静轻轻笑出声来。
“天香。”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文静回过神来,再看一眼文渊,确认他还没醒,回头对着来人轻轻一笑,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宁煊看到她发间插的芍药花,愣了一愣,“天香……”
文静起身,正要朝他走去,脚步刚迈开,突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最后跌进一个暖暖的怀抱。
是暖的吧?
可是为什么没有温度?文静意识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方。眼前所见全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颜色。耳边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安静很安静的样子。这情景,不知为何,让她突然想到了太空。身体漂浮着,意识虚无,不受控制,茫茫然没有方向,没有重量,不知道该在哪里着地。她试图去想起一些事情,却只是徒劳,甚至连她是谁都想不清楚。就这样漂啊漂地,会漂到哪里去?
她其实很想试试最远能漂多远,最高能漂多高,最好可以飘到很高很高,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但不知为什么,好像总有一股力量,在她漂到很高很远时,把她重新送回来。
她走不了。
茫茫然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些意识回归,她好像听到一些声音在耳畔嗡嗡响,有男有女,她听不清楚,不过随着时间漂移,又渐渐能听到一些。
“二皇兄,怎么办?”这是一个女声,很着急,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她会醒过来的。”一个男声,他在说谁?
“我怕她醒来还是受不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理准备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他们在说什么?
“……”
“若不是当初,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事了。二皇兄,你有后悔吗?”
后悔?后悔吗?天香,你会让我后悔吗?
这是……文渊。他说他不知道他后不后悔,他问她会不会让他后悔。她怎会忍心,怎舍得?文渊,文渊……
可是,文渊,你又如何忍心?你又如何舍得?
“二皇兄,她在哭,她……天香,天香,你快醒醒。”
“天香。”
声音都近在她耳边了,意识逐渐清晰。可这些耳边的嗡嗡响,都被脑海的声音盖过去了。
天香,你会让我后悔吗?
温温浅浅的声音,温温浅浅的笑容,他握的她的手,眉眼全是柔情。
不会,我不会让文渊后悔,文渊的生命不能有后悔!无论是救我还是娶我,文渊都不能后悔!
“天香?”
意识恢复清明,睁开眼来三个脑袋挤在面前。宁煊,宁雪,还有小四。
文静眨眨眼,活动一下颈骨看看旁边,笑着招呼:“你们来了?”
“你终于醒了!”宁雪长长舒了一口气。
文静还有些愣神,“我睡着了吗?啊,对了,文渊还在睡觉,现在什么时候了?”文静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子要下床。
宁雪惊讶之下回头望了一眼宁煊,见文静要下床,连忙按住她,有些为难,舔舔嘴唇,“天香,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文静心念文渊,推开宁雪,匆匆下床。“这个不重要,我要去找文渊。”
“可是文渊哥已经死了。”宁雪反手拉住她手腕,制止她往外跑。
“什么?”文静的心扑通擂鼓,一阵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宁煊连忙将她扶稳。文静抬眸,面露疑惑地望着宁雪。
“你昏迷了足足半个月,文渊哥已经……死了。”宁雪咬牙,该说的总要说,再残忍再不敢接受也得说。
文渊,死了?文静大脑一时有些不清楚。甩甩头,她记得很清楚,文渊明明在午休的,他说他有些累了,所以回屋歇会,她等着他醒来。
“你不知道吗?”宁雪有些奇怪,又看了一眼宁煊,“最后,不是你在他身边吗?”
“我……”文静大脑一片茫然,嗡嗡作响。文渊死了?不对吧?文渊怎么会死?
“天香。”宁煊腾出一只手,递出一朵花在她面前,“你认识这朵花吗?”
一株粉色的芍药,她当然认识,文渊刚送给她的。他说他经过院子,那朵花牵住了他的衣带,所以,他就摘下来送给她了。他其实极少摘花。
文静笑着从宁煊手里把花接过来,花瓣早已干枯,但却仍像鲜花一样娇艳漂亮。这……
真的混乱了。她明明记得文渊将她插在她头上的,新鲜漂亮的花,怎么会变成干花了?
宁煊道:“这是文渊送给你的,是不是?”
文静点头,又摇头,“文渊送给我的是……”是新鲜的花。
宁煊道:“我把它制成了干花,不然她早就枯萎了。天香,文渊睡觉前跟你说了什么?”
文静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芍药,“他问我,会不会让他后悔。”
宁雪诧异地抬头看着宁煊,宁煊不理会她,仍是耐心地问着文静:“那你会让他后悔吗?”
“我?”文静摇头,“不会。”
宁煊笑了,赞一声“真是乖。”又问道:“天香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芍药。”
“那知道芍药在米那表示什么意思吗?”
文静茫然地望着他,不解地摇头。
“表示离情。天香,文渊送你芍药,是告诉你,他要走了。”
脑海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混乱不已,文静理不出个头绪,在那杂乱无章的声响里,静静地捕捉着宁煊的声音穿透而来,然后木然地做出回应,“他要走了?”
“他走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文静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文渊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来。文渊不是在睡觉么?他没有走,没有离开。
头里混乱的声音越吵越大,越吵越大,吵得她头痛欲裂,忍不住伸手去拍打。宁煊眼尖,捉住她的手腕。文静甩开他,发疯一般地朝逸心苑跑去,院子静悄悄,空无一人。又往揽浩阁冲去,阁楼风习习,仍旧无人。
空荡荡的院子里,偶有人来往,但大家都尽量避得远远的。文静找遍了每一处文渊会去的地方,全都空无一人。
最后,她决定出去寻找,也许文渊是出门了。但经过大厅时,她才注意到,那随风飘摇的白幡素帏,黑巾玄缎。
文静两眼发怔了,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脚步忍不住发软下来,却仍旧站着,等着那阵晕眩过去,拖着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朝那中央而去。白帐拂到她脸上,大大的“奠”字醒目。
文渊,真的死了?
不,她不信,一定弄错了。
宁煊追着过来,看着她站在大堂中央,风凄日惨,俏生生的身影在那素帏之间更显单薄。心中千万怜惜,慢慢上前。文静抬头见他过来,展颜一笑,“宁煊,你们弄错了,文渊没有死。”
宁煊愣住。文静依然笑得很得意,“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死呢?你们弄错啦!”
文静边笑着,伸手将披散的长发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就像每日她帮文渊挽的一样,然后垂首站得很端正,望着宁煊笑:“那,现在认出我了吧?”
文静边说着,边摇头轻叹,嘴角泛着淡淡的笑,走出大厅,经过宁煊身边时,还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笨蛋,换个马甲就不认识我了?”
宁煊傻傻地看着文静从身边经过,望着她缓慢离去的步伐。有一瞬间,他几乎真的以为那就是文渊了。等他回过神来,要追去时,宁雪慌慌张张地跑来了身边。
“二皇兄,天香她……”
宁煊伸手示意她不用多说,折返回文静房中。发现她已经换上了平日文渊常穿的白衫,正领着小四要出门。宽大的衣衫裹着瘦弱的身子,不经微风,看到宁煊时,唇角笑意深了些,似乎很高兴。
“宁煊?”
宁煊端着饭菜盘子,“该吃饭了,你若不按时吃饭,天香知道了,会找我麻烦的。”
文静微微一笑,“也好,先吃饭,随后再讨论正事。”
文静带着小四走在前面,宁雪从旁边靠近宁煊身边,诡异的眼神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又询问式地望着宁煊。
宁煊放慢脚步,看着前面青丝冉冉,白衫飘逸的背影,声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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