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煊也很高兴,高兴阿祥果然是个将才,也高兴文静误打误撞助他得了这一将才,想到这里,扫视一圈,竟没有发现文静的身影。思及方才作战之时她的反应,宁煊便将商议作战的决定先行放下,问一声:“公主在哪?”
正得意的阿祥听到问及文静,回过头来回答一句:“在舱内休息。”
宁煊快步下楼,敲门推舱,文静一身沾血的衣物尚未换下,瘦弱的身影正娇怯怯地趴在窗边望着外面浩浩汤汤的海水,海风拂过她面颊,进入舱内,一室清凉。
心生疼惜,顺手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走过去,柔声道:“海上风凉,当心身子。”
文静对他的到来充耳不闻,依然入神地望着外面海涛翻滚。待宁煊帮她披好披风,才猛地回神。回头见是宁煊,原本温柔的脸色瞬间转黑,霍地站起身,披风从她身上滑落到地板上,她也不捡起,恶言恶语道:“你来做什么?”
宁煊今儿可真是委屈极了,之前见她生气,他虽没懂为什么,但料想她不至于是真的生气了,可如今看来,天香对他的气还不小呢。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我来看你呀,你怎么了?”
“谁要你看!出去!”文静瞪着他,坐到另边去不理他。
宁煊莫名其妙。“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你管得着我!”文静恶狠狠地回头又瞪他一眼,再次下逐客令。“出去!”
宁煊贵为皇子,连皇帝都当过,一向只有他对人颐指气使,众人巴结都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种鸟气。恨恨然拂袖就要离去,可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重重叹一口气,将心头的怒气压下,忍耐地又问一句:“出什么事了么?我们是朋友,说出来我会帮你,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生——。”
他话到一半,忽然一阵剑光而来,迅若闪电,慌忙侧身避开,剑锋擦着颈间过去。喘口气,宁煊将后面的“闷气好”补充完整,就在这三个字的补充时间里,文静的剑又劈到面前。他不敢大意,退后一步躲开。
“我的事不要你管!”文静边吼边砍着。舱中空间有限,宁煊不敢还手躲得极其狼狈。文静一剑一剑砍得极狠,只听得啪啦啪啦的混乱声,玉瓶破碎,桌椅倒地。
文静见他只顾躲闪完全不还手,心中更气了,“你为什么不还手?”嘴里喊着,手中的剑更加凌厉,剑气扫得一屋子混乱。
宁煊见自己的退让反让她怒气高涨,虽然还没弄清楚她到底生的哪门子气,但想还是先制住她的好,省得到最后,他不小心真成了她剑下亡魂,到时候南海平不了,她就等着再次被牺牲吧。
思及此,他原本要躲开的脚步反上前卡住文静的步伐,再瞅着她一个空门,欺身上前,一手挡开她的胳膊,一手抓住她握剑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的剑夺了下来。
谁知不还手不对,这一还手,文静更气了。兵器被夺了还不肯认输,回手一巴掌就甩过去。宁煊不及躲闪,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文静这一巴掌用尽力气,生生地将宁煊一边脸颊打得五指分明,嘴角流出血迹来。
宁煊一愣,随即眼冒怒火,瞪视着她。
文静则完全怔住了,看着那嘴角流出的血迹,愣了愣,慌了神,连忙抽出袖子的手绢帮他擦拭,双手颤抖,惊慌不已。
宁煊推开她,伸舌头舔着嘴角的伤口,胸腔起伏好一阵才歇,冷声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文静经他提醒,一把将手帕扔到他身上,“你凭什么挡住我的剑?我那一剑明明可以废了钟燕翎一条胳膊,你为什么要挡?”
宁煊听言,真是哭笑不得,他是想了无数可能,也没想过受这无妄之灾竟然是因为自己一片好心,不顾自己置身危险去救了她,替她挡下了钟燕翎的钢针暗器。如此不知好歹,他实在是气恼不已,哼气两声,“我若不给你挡下,你以为钟燕翎的暗器你躲得开吗?”
“我躲不躲得开也不要你管!那是我的战斗,与你无关!”
“就算是你的战斗,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谁要你保证安全?我代文渊出战,你凭什么插手。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插手,那一仗是我赢了!”
“你赢了又怎样?她的暗器你没看到么?就算废了她一条胳膊,你自己也会受伤。”
“受伤又怎么?我怎样也不要你多事!你给我滚——!”文静越说越气,最后眼眶都红了,几乎是连嘶带吼,拳打脚踢。
宁煊原本就有气,又见自己好心全被当成驴肝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对着愤怒中的女人也毫无办法,只得哼声拂袖离去。
不可理喻的女人!
出舱见到众将都围在外面,见他出来,各自转头看着其他方向,或故意交谈其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宁煊瞪视他们一眼,将手里的剑甩下,落地直入地板。众将噤声,宁煊“哼”地一声,负手离去。
直到船只靠岸,天色已黑。将士入营歇息,宁煊要清点人马,再也没空理会文静的不可理喻。可是,在军营中走动,明明是关怀出生入死负伤流血的士兵,但他心里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文静红红的眼眶、生气的面容以及那声嘶力竭的怒骂。
她到底在气什么?
文静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两人相处这么久,他从来没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他自问也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她遇到危险,他救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都没要她的感激了,她还来跟他发什么脾气?
这样一想,他原本稍稍平息的怒气又升起来了。他堂堂一个王爷,就算受文渊之托照顾她,就算因当初对她有愧补偿她,也没必要受她这种窝囊气吧。
及至第二天,一整天都不见文静。宁煊不得已拉下面子去找她,没想到却扑了空,只剩小四在院中练剑。问及文静,小四摇头回答不知道,箫哥哥让他好好练剑,他就好好练剑。
宁煊心中一动,小四对文静的称呼其实很有讲究,就算她一直都是男装打扮,但小四却有时候是姐姐,有时候是箫哥哥。他初始不察,以为小四真的不认人,看到文静拿箫就称箫哥哥,但时间长了,他却逐渐发现了一个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原因。小四的确不认人,他对人的记忆是看感觉。文静按文渊的身份生活,一切都学他的模样,她像文静时,他就叫姐姐,像文渊时,就叫箫哥哥。
说不出来的缘由,但当他注意到这些时,再去细细感受,也真的能感觉到一丝差异。尤其是当文静思念文渊时,她就会表现得更像文渊。那小四如今叫她“箫哥哥”,她……又在想念文渊么?
她怎么可能不想念?
宁煊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丝苦涩。走过营区,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受伤士兵的谈笑。不知不觉地走到海城边,吸一口海风,吐一口浊气。抬头忽见城楼之上,一个白影舞动,手中白虹贯日,在满天彩霞下,幻化五彩缤纷的光芒。
第82章 战斗的心意
宁煊伫立在墙下,默默无言地遥望着城楼之上的人影。看着她挥剑流光,如此拼命,心一点一点地柔软,一点一点地悸动,慢慢垂下眼睑。
或许,他真的做错了。
她以文渊之名而战,那一战原本就不是为性命,她是为了文渊,为了文渊的心愿,更为了她替文渊而活的心意。她说得对,那是她的战斗,是他完全无法插手的战斗。他出手了,救了她的人,却践踏了她的心意。在她心里,为文渊的那份心比她生命更重要。她人没事,但那份心意却无处安放了。
难怪她生那么大的气了。
真的错了吧。那么,道歉吧。她会原谅吗?
日渐西沉,文静收剑,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脚下海浪拍岸,卷起万千浪花。想到昨天与钟燕翎的一场比试,心里仍是懊恼不已。把剑扔在一旁,坐在城楼之上,怔怔地想流泪,却又不知为何而流。心中一个空洞,便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伸手按在胸前,一块玉玦,一个小瓷瓶,里面放的是文渊的一撮骨灰,她带着他,让他时刻陪在身边,让他看着,他们一起亲赴战场,保卫米那美好河山。
可是,一切都是虚幻,前线战场,她还是输了,她竟然以文渊的名义输了!这如何对得起他?她输了战斗,还有什么资格去说她为文渊而活,说她要弥补文渊心中的遗憾?心中满满的懊恼无处发泄,想起当时的情景更觉此心难平。若不是宁煊,她就算受伤,也能获胜,而不是处处都被他护在身后。
她来这里不是要人保护的!
心中一股闷气,文静翻身跳下城楼,扑通一声惊起海浪滔天。
宁煊踏上城楼,正边走边思索着该怎么跟她说。老实说,他根本就不想道歉。就算那场景重新上演十次二十次,他仍是会跳下去救她。什么心意,她有他就没有吗?她有为文渊而战的荣耀,他也有因为文渊而要保护她的责任,她若有什么损伤,他又哪里对得起文渊了?
心头千思万绪,明明有这么多理由替自己辩解,却终究无法推脱,他的举动的确是伤了她。比生命更重要的心意啊,他如何不懂,只是,在她那里,他就是不想认同,文渊处心积虑激她活下来,她就不好好珍惜么?
心里仍是犹豫是到底要不要道歉,却不防见到的竟是她跳海自杀的情景。宁煊惊了一惊,脸色一白,飞步跃到城墙边上,正想飞身下去救人,却看到海水白浪之下,一条白影扑腾,像弄潮的鱼儿一样,在浪涛之下翻滚。
慢慢地看着,宁煊忍不住掀起唇角笑了,收脚回来坐在城楼之下,专心地看着下面的人。他知道她水性不错,却不知竟然如此不错。
文静在一波一波地海涛中奋力地划着,任那一轮一轮的扑顶之浪打得她头晕眼花,全身生疼。惟有借此,她才能将全身所有力气拼命释放出来,借此平衡她心底的压抑,那种既像力不从心又像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矛盾,几乎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手脚逐渐失去知觉,口鼻也逐渐开始吸入海水,她却浑然不觉。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释然,若能这样死去了也好,文渊的骨灰在这大海里,和她同在呵。
意识逐渐飘远,身子轻飘飘的,脑海里只剩下终于解脱的轻松。文渊,对不起。
当她回过神来时,耳边先听到的仍是扑腾的海浪声,震耳欲聋,灭顶的海浪拍在身上仍旧生疼不已。文静条件反射地挥臂游水,却发现双手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是在一个人的怀里。探头睁眼一看,宁煊正一只胳膊揽着她,一只手奋力地在海里划着,向岸边靠拢。
“你……放开我。”文静虚弱地说着。
宁煊低头见她醒来很是高兴,但以为她还在跟他生气闹脾气,不敢放开。
一开口,海水就往嘴里灌,口鼻耳眼全部进水,腥咸腥咸的味道并不好受。文静见宁煊不放,只得忍着这难受继续解释:“我不是要自杀,我没事,你放开我,我自己能游上去。”
宁煊看了看她,终于小心地放手。文静深吸一口气,蹬着腿拨水向岸边游去。宁煊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
翻上城楼,二人都不说话,海风吹来,凉飕飕地刮在身上,让二人一阵哆嗦。宁煊跳着脚,拉着她往驻地跑,忍不住调侃,打破这尴尬的场景:“你什么时候有在海里睡觉的习惯了?”
文静经由那一番折腾,心里的抑郁之气也发泄了不少,跟着他道:“偶尔而已,不小心就睡着了。”
湿漉漉的衣服裹在身上,行走及其不便,二人虽是跑,但比寻常走也快不了多少。且有之前的心结,一时这段路程里竟是再说不上半句话来。
“我那会……很生气。”边跑着,文静忽然出声。宁煊没有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气你不顾我的意愿,随意插手我的战斗。”文静跑着跑着脚步慢下来,“我曾经听人说过,战斗分为两种,一种是为生命而战,一种是为尊严而战。昨日与钟燕翎那一战,为的是我与文渊共同的荣耀,是文渊对我的荣耀,也是我对文渊的骄傲。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我不怪你,但是我说不出原谅你的话,因为我还是很气你。”
宁煊手指微缩,文静亲口说出恼他,他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所有理由到嘴边,却偏偏说不出口,只觉得心里压堵得慌。他其实很想说,那所谓的尊严与荣耀,其实都是心,她为了文渊的心而战,他又如何不是为了文渊想保护她的心。可是,有些摸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迟迟不能开口。这种感觉真是混账极了!
文静没察觉他心中的挣扎,干脆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我真的以为是你毁了我想要争取的骄傲,所以跟你闹气发脾气……对不起,这是我不对。是我在迁怒,实际上我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实力不够,不然,没有任何人能毁掉我想要的骄傲。”
宁煊望着文静,漆黑的眸子在暗色里看起来晶晶发亮,又堵又慌的心偏被她这几句话揉得发软,心疼不已。“天香……”
文静深一口气,笑了。“但我会继续努力,再将那些骄傲赢回来,再不会被任何人毁掉。”笑眉弯弯的脸蛋,传达着无言的坚毅与倔强。
宁煊能说什么?任着心底像大海般汹涌澎湃,面上也只能像幽深无垠的夜空一般表现。
“嗯,我相信你。”
抬头望去,藏青色的天空,隐约几颗星星的影子,静谧安闲。
文静握着紧紧的拳头、瞪着死死的双眸,再次在心底狠下决心——继续勤练,提高武艺,把海贼统统消灭干净,替文渊保卫米那美好河山。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个决心,只持续了一天不到。那天晚上与宁煊开诚布公之后,他们之间的不愉快暂时消失,她依然跟着他一起练兵备战,跟着他探视伤兵,清点兵力。
活生生血淋淋的伤兵提醒了文静那一场海战的残酷,当时的她只顾想着要打败蓝傲澜,要赢了战争,要把海贼全部消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这样的热切与激动让她忽视了原本该注意的其他问题。那场战争过后,双方战船离开,到底有多少人葬身在了海底,到底有多少鲜血流进了大海。
统计过大概数字,却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虽然战争已过去两天,但伤兵的伤却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就完全好转。文静望着满营房的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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