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用牙齿用力咬断那系着浮标的绳子,也不管齿间疼痛,迅速回身往回游去。
海鲨在身后追着,她不敢回头,一味拼命往岸边游去。可是,此深海处,离海岸尚远,她小小一个人又如何快得过那巨大的海鲨?
无法一意前行地独善其身,阴森森的冷气自身后传来时,文静眼角瞅到离她最近的海鲨正张大嘴巴,要一口咬着她的脚。
极度惊吓之下的文静反而冷静下来,缩脚勉强避开海鲨的一咬,脚掌触及那冰冷僵硬的牙齿面,没工夫害怕,她敛神借着那一蹬之力,又迅速前游了几米。但是,这几米根本就不够她多一毫的希望游回岸边。
一群海鲨,不是一只海鲨。当第二只海鲨袭来时,文静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靠游泳速度逃跑的了。
站在海里,腿下一蹬,借着海水的浮力从海面跃起,逃过一只袭来的海鲨,反踏上它的背再跃开。但就在她这跃起的间隔里,又有海鲨聚来,她脚下入海处一只海鲨,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她,森森的白牙,恐怖极了。
文静几乎绝望了,闭上眼睛,等着那灭顶的黑暗。
但那被咬碎的感觉却没有袭来,脚面触水的踏实,让她再次燃起了希望。顾不得去细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逃过一命的她继续往前拼命游去。前面的海鲨竟有散开,虽不懂为何,但心中仍不免一喜,跟在她身后追的一只海鲨,追了一会,在快咬到她时,被文静再次借力之后,竟掉头走了。
当小四的脸映入眼帘时,文静鼓完最后一口气,把手递给小四,小四伸手在崖壁一吊,带着她纵身跃上岸来。
文静长舒一口气,喘气不停,把手里的浮标递给岸上等候的蓝傲澜。蓝傲澜接过浮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着海里。
文静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宁煊从海上跃起,一手握剑在海面横扫,很快又重新掉进海里,那海周围,海鲨成群。海面起伏,时而黑面,时而白牙,其中不时地探出三个身子,努力地挥着刀剑,与群鲨搏斗。
宁煊、康正、阿祥,他们怎么会在那里?文静吓得肝胆俱裂,回头求救地望着蓝傲澜。
蓝傲澜笑道:“要本座救他们?你若开口,本座可以考虑。”
“请蓝岛主……”
“不用了!”宁煊略显疲惫却完全不失傲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文静大喜地回头,看到一身湿漉漉极其狼狈的宁煊,淌着海水站在地上,后面跟着同样狼狈的康正与阿祥。
再回头望着海面仍虎视眈眈的海鲨,须臾慢慢离去,消失在那碧蓝的海面。
文静松了一口气,看着宁煊狼狈的模样,想说点什么,结果张嘴闭嘴,张嘴闭嘴,半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顺着胸腔而起的一股气忍不住笑了起来。劫后余生的惊喜,让他们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笑了。
原来,在海鲨靠近文静危急之时,是宁煊跳下海救了她。他割伤自己大腿血脉,在另一边海域将海鲨引了过去,阿祥和康正则是助他抵挡侵袭。
文静怔怔地看着宁煊,了解情况之后,她更加说不出话来了。尽管宁煊下海救她,违反了游戏规则,她这一关就不算了,但是……
说不出来的感觉,被破坏的闯关,她却没有一点怨他任性插手的念头,或许,她是知道,若不是他,她必死无疑吧。
宁煊撇过头去,静静地望着海面,那汹涌的波涛像在他心房翻滚,无一处遗漏。
不为南海,不为文渊,只为保护你的心。
当割伤自己跳下大海时,他终于明白了。心中曾有的愤怒,曾有的担忧,曾有的欣喜,以及曾有的无力感。
在那些混乱迷蒙的纷繁芜杂里,宁煊仿佛看到那里终于出现了一条路,一条很清晰很清晰的路,但却充满了崎岖坎坷,充满了艰难险阻。那条路很长,像遥伸到天际;那条路也很短,只在他面前。他还清楚地看到,在那条路上,没有像现在文静要闯的众多关卡,那条路上,只有一关,但却是他或许终其一辈子也难闯过的关。
只因,那一关,叫文渊。
只因,路的另一边,站着文静。
只因,这条路,名为情路。
依柔的影子不知何时渐渐淡去了,那些伤也在不经意间慢慢平复了。在朝夕相对间,不知何时,被这一张任性又坚韧的容颜侵袭进驻。有过同情,有过怜惜,有过惭愧,有过负疚,有过欣赏,有过关怀,却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肯定过,其实满满全是爱。不在乎什么文渊的遗愿,不在乎什么米那的安危,兄弟情深又怎样,江山如画又如何?他只想要她平安,只想要她的笑靥如花。
第86章 南海和谈
宁煊只得出一个结论,他给自己挑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尽管他千般不愿,万般无奈,不由自主的心,没办法地动了,他无力阻止,只能认命。
“你们既然违反了规则,那就别怪本座没给你们机会了。江陵王,本座也不趁人之危,战场上见吧!”蓝傲澜声如洪钟,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宁煊听言转身过来,只是微微一笑,周身的高贵之气丝毫不受狼狈的外形所影响。只听他自信满满道:“蓝岛主所要求的负伤游至浮标,再回到海岸,我们已完成,如何违反了规则?”
“本座指定一人完成,你们从旁协助,视为自动认输。”
宁煊仍旧笑着,双手摊开,一派公正。“我们何曾帮忙了?按蓝岛主的出题要求,蓝岛主指定闯关之人,伤胳膊,跳下海,游至浮标处,并取回了浮标。敢问蓝岛主,我们是代她受伤了,或是代她游泳,还是帮她取下浮标了?既然都没有,又何来从旁协助?”
原本以为不算过关,被宁煊这么一狡辩,文静也忍不住笑了,拽住华秋瑜披在她身上的干净外衫,抬眸朝蓝傲澜,等着他的答案。
蓝傲澜也是个豪迈之人,宁煊虽有狡辩之嫌,但也并非全无道理。此关本意只在一个“敢”字,只要她敢跳下去,既已成功一半,至于中途出现什么变故,都与之无关了。遂大手一挥,爽快道:“既然如此,本座也不与你们一般计较。来人,带他们去清洗上药。”
宁煊与文静身上都有伤,文静胳膊上的伤虽然流血不少,但蓝傲澜下手极巧,在海中泡了半天,流血早止了。反倒是宁煊,为了快速吸引海鲨,直接割破了主血管,到上岸后才点穴止了血。在失血过多又缺了大半内力的情况下与海鲨一番生死相搏,此时的他脸色比文静还要差。
因此,尽管前面还有一关等着,既然蓝傲澜考虑得如此周到,他们也就欣然接受了。
只是,文静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正洗澡时,竟然会有人闯进来。
惊慌地拿巾子挡在胸前,抓起旁边的皂粉就挥洒过去。来人轻描淡写,并未止步,直接走到她面前来。见进来的是那天在海上与她交手的钟燕翎,文静戒备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至少不是无耻之徒。
“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记得拴上了门闩的。
钟燕翎没有说话,抱臂站在一旁盯着她。文静将身子更加沉进水里,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你想干什么?”
钟燕翎打量了她半晌后,放下双臂,忽道:“你真的很美。”
文静一双大眼睁着,不解地望着她。
钟燕翎笑了。“岛主问,第五关,你敢不敢闯?”
“当然!”理直气壮。可是,现在?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由我们摆布,不得做任何反抗。”
她话音刚落,文静就反抗了。“不行!凭什么任由你们摆布?你先出题,等我……”
“题目已出,你若反抗,就是认输了。”
“你……”尽管愤恨却不敢再有异议的文静,只得将所有意见吞回肚子,任钟燕翎拍手叫进来几个丫鬟。几个丫鬟帮她洗浴梳妆,穿衣打扮。整个过程中,她稍稍有抗议时,还未出口,就接收到钟燕翎的警告,最后也只能认命地,被她们洗得香香的,打扮得美美的,挽髻插钗,涂脂抹粉,最后一件明艳照人的霓裳羽衣,五彩宫绦坠地,婷婷袅袅。
一切收拾停当,钟燕翎才带着她返回大厅议事。掀帘迈步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上座的蓝傲澜以及旁边的宁煊,康正站在他身边,华秋瑜阿祥小四分别在下首坐着。
文静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全场的注目,原本热闹的大厅,突然之间鸦雀无声,就连蓝傲澜端着茶碗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文静有些心虚,虽然这种目光她早已习惯也接受了,但是,每次碰到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心里心虚,总觉得自己像是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不还。
宁煊虽惊艳她的盛装,但更多的是担忧。梳洗完毕回来就听闻她一个人去闯第五关,想到前四关的凶险,就算最后都化险为夷,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算那第五关再轻松易过,他也仍是放心不下。上下打量她半天,确定她的确没添新伤后才找回声音,带着疑惑问她:“天香,你……”
文静皱眉地伸伸袖子,道:“他们说第五关是任他们摆布,结果就这样了。”
“哈哈哈!”蓝傲澜的笑声从上方传来,慢慢走到他们身边。“天香公主,果然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第五关,你已过了。”
文静有些不能理解,疑惑地望着他。
蓝傲澜道:“公主以晋文渊自称乔装进入军营,自以为能骗得过别人吗?第五关,真,回复你的真实面貌即可。”
文静男装从来就不为骗别人,听他提起文渊,心底苦笑不止。你们以为回复这个真实面貌就是“真”,岂不知,这盛装高贵的表象反而是最假的。不过,无论如何,她来此,是为着文渊平南海的遗愿,
“那蓝岛主同意坐下和谈了?”不管真假,既然五关已过,那该轮到蓝傲澜来兑现了。
“不错,本座给你们这个机会。但今天天色已晚,公主可留在敝岛,歇息一晚,一切事宜明日再谈。”他言谈之间只对文静,竟是丝毫未将宁煊放在眼里。宁煊也不以为意,仍旧谈笑自然。
过关之后,蓝傲澜对他们也不再像最初倨傲不恭,亲和了不少,只是那与生所带的草莽霸气不减,言谈之间仍是戾气十足。但巧遇宁煊油滑,是以晚宴之上时时而起的剑拔弩张虽少不了明争暗斗,但最终也悄然消弭无形。
膳后,宁煊与华秋瑜商讨蓝傲澜的意图,但秉烛商讨半晌,最终也没得出一个结论。其实,真正的结论都放在二人心里,只是,谁也不说破。华秋瑜是不敢说,而宁煊,是不愿说。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文静,文静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只是,别人的意图与她无关,她只在乎文渊的意图。
“我不管他怎么想的,明天只要他同意和谈,让南海从此只是南海,而非海贼。”这是文渊曾经设想过的,就像阿祥能从一个江洋大盗变成军中士兵一样,南海的海贼,或许也可以在南海安居乐业。现在,由他们来将它实现。
只有阿祥心忧文静,在门外守候半夜,听见屋里议事完毕,冲进来便直问:“你们说蓝傲澜对公主打着什么心思?”
宁煊与华秋瑜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康正在心里偷偷回答句:就像你对公主打的心思一样。
及至回房,听到远处海潮拍岸的声音,文静突然其意想四处走走,试试夜听海涛。于是随手又将刚推开的房门合上,迎着当头如水明月,踏着海雾循着隐约的海潮声,往海边走去。
“天香?”
朦胧中,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文静抬头,惊讶地望着对面逆光的宁煊。
“你怎么在这里?”
宁煊没有回答,反问她。文静耸耸肩,“出来走走。”
宁煊道:“我见这处景致不错,随意看看。”
“有好看的也不分享,小气吧啦!”想说些笑话来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奈何却毫无用处,几次弯起唇角,最后都只能无功而返。怏怏道:“我明明应该开心的,今天过了那些关,虽然有些侥幸,但毕竟过了,我应该高兴的,没有辜负文渊。”
宁煊挥扇跃开,回头笑道:“那就高兴啊!”
文静站在一边看着他以扇当剑,挥洒自如,说道:“可是我高兴不起来,特别是在那个铁笼子里的时候。”
宁煊嗖地挥开扇面,微微停顿。听她继续往下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文渊会吸引那些动物在身边吗?”文静目光渐渐混沌起来,找了块大石头随地坐上去。
宁煊手中的扇剑慢了下来,无声地等待着文静的下文。但文静只是沉默着,低头不知看着哪里。“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文渊要承受这些?明明文渊那么好,那么好……”
宁煊收扇,吐纳几下,低头看着掌心,缓缓握上。失了一半内力,果然力不从心了。
“他承受了什么?”
“文渊所谓的万物趋吉避害,其实是他知道动物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所以才视为无害。他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我却傻愣愣地一点感觉都没有,看他招蜂引蝶还跟他笑嘻嘻,一点都不知道他心里的痛。”一边这么说着,懊恼悔恨跟着一齐涌上心头。文渊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着她的玩笑,跟她解释这表明他临近死亡的现象?
“所以,他现在不用承受了。”宁煊在她身边找了一块礁石坐上,抬头望天,摸着下颚若有所思道:“以他的生平,现在应该是成仙了吧?不知道天上好玩不好玩呢。”
文静眸下泪滴未落,怔怔地回头看着他,也跟着仰头望天,喃喃道:“成仙?”这世上,哪有神仙?
可是,既然有她这个鬼魂,又如何说没有神仙呢?
“所以我说嘛,世界是公平的,正因为文渊那么好,所以才早早脱离这个受苦的世界,登仙无忧无虑去了。”
知道他这个理论荒唐,但文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正因为她不够好,所以,即使是死了,也不得解脱,非得再换个身体来继续在这世间受苦?怎样才能足够好?
“你……相信这些说法?”
宁煊玩着颈边落发,“有什么相不相信的?我只要把苦过得甜一点,到哪里都是仙境。”
文静细思半晌,笑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文渊是在哪里看着我的。他好像一直在我耳边说,要我好好生活下去,连着他的那一份一起生活下去。所以,宁煊,明天我们一定要说服蓝傲澜接受和谈,免去这一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