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回过神来。“何事？”
宁雪要说的是夜宿问题，出了兰都城，他们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家，并无客栈，他们要么敲门各自投宿，要么就地露宿。文静并无任何意见，宁雪见她不在意，也懒得多事，停下马匹车辆，退到道路一侧的荒地去，准备夜宿。
“雪儿，西关出了什么事？六皇叔怎么会和米那打起来？”文静想了半天，想到那句“扰朕米那，伤朕大将”，怎么都想不通，风南礼在西关之时，虽然对宁雪不甚客气，但还不至于与米那为敌，况她还在米那，他决计不可能不顾她的安危贸然侵犯米那，更别说如今尼西虎视，他们本该同仇敌忾，却先鹬蚌相争了。
提起西关，宁雪一张俏脸顿时落下。
“不要提他！我跟你关系好才愿意护送你回国，你若再提他，我也不管你了！”宁雪边说着扔下马辔头砸开，就恨恨地走开去。文静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全不是滋味，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宁雪。
溪水晃着细碎的光影，被一颗一颗的石子打乱，荡出一圈又一圈混乱的涟漪。文静靠近过去，在宁雪身边坐下。
“六皇叔不会无缘无故和米那动兵，雪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我问谁？”宁雪回过头来朝她吼着，两只眼圈还红红的，“他就是个又臭又硬的大石头，冷血无情，我宁雪瞎了眼了！”
这样的抱怨不是第一次听到，文静很平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吼着：“他杀了听雨，他竟然杀了听雨！还想杀我！我凭什么给他这么欺负！”
文静惊讶极了。这就是宁雪这次回来极度“正常”的原因么？
“一鞭抽在我肩上，现在还疼呢！此仇不报，我宁雪誓不为人！总有一天，我要把风南礼抽筋扒皮！”
宁雪说得咬牙切齿，原本只是愤恨着，到最后边说着边淌着眼泪。文静心有不忍，宁雪是个极好强的姑娘，若非非常时候，绝不流泪。除了当初宁煊出事见她流过泪，以前就算风南礼再伤害她，她顶多只是红红眼圈，下一瞬就又斗志昂扬了。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伤了心了。
“我就不懂了，那个不要他的小郡主就那么好么？人家都不要他了，他还非死想着干嘛？他敢这么对我，就不要后悔！”
文静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皇叔……为什么会杀……听雨？”
“我不过是想见见他，这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以为他是什么稀世珍宝，看一看还要十万两银子么？”
见识过宁雪攻城的场景，想来这次的“见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难道说，风南礼侵扰米那，伤米那大将，说的就是这件事？
得到宁雪的确认的文静，真是哭笑不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宁雪虽任性，但也会适可而止，风南礼应对她，也向来是点到为止，虽然有不耐烦，但也并不见他真的绝对不留余地。这杀人之事，且杀的还是宁雪的副将，看来风南礼对她是彻底失去耐性了。也难怪宁雪这么伤心愤怒，前些天就算见到她，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可是，宁煜应该不至于就为了宁雪与风南礼的私怨与两国邦交扯在一起。但见从宁雪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更有用的信息。文静径直先回了马车休息，一路想着，若是她现在调转马头往西关城去，能不能赶上宁煊他们。
宁煊……知不知道她要被遣送回国了呢？
夜黑风高。听着周围人均匀的呼吸声，文静悄悄起身，尽量不惊动身边的宁雪。他们的马匹就在马车附近，文静借着微光解开一匹马来，飞身跃上马背，拉开马头正要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去哪里？”
是宁雪。文静寻思，她就这么跑开，能不能跑得掉，寻思半晌，还是认命地回过身来。
“我要去西关。”
“去哪做什么？皇兄有旨，让我护送你回米那。你若去西关，出了意外，必会责怪我米那护人不周。”
“我去西关北城，那是我南月国的地界，皇上只说让我离开米那，离开米那之后去哪，则是我的自由！”
“你以为就凭你，去得了西关北城吗？动兵之时，你擅闯军营，就算是公主，风南礼也不得徇私，你去只是给他添麻烦。”
“这是我的事。雪儿，我去西关是要对付尼西。文渊有愿，要保护米那，我是为保护米那而去。皇上不信我，我能理解，难道你也不信么？”
“你能做什么？你去战场只会动摇军心。一旦出事，只会给米那惹麻烦。天香，你不要太天真了，我会护送你安全回到南月国，你就别再想那些事了。打仗的事，交给二皇兄和风南礼就好了。”
“抱歉。”文静撤转马头，“我非去不可！”重重夹起马肚子，飞速离去。
宁雪轻捷翻身跃上马，“天香，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文静不理她，只顾着策马疾驰。但宁雪与她的飞雪女兵全都是马背上的好手，文静占不到半点便宜，见她们围上来，“哗”地抽出长剑，“雪儿，我不想跟你动手！”
“那就乖乖跟我回南月国去！”
文静见宁雪坚决不放弃，心一横，便放马冲过去。宁雪抖开长鞭锁住她的长剑，“天香，不要固执！”
“固执的是你！”文静手上不弱，抖着剑身荡开宁雪的长鞭，再回头挡开另一名女兵的长剑，宁雪的长鞭又倏忽而至，文静弯腰避开，同时还得去应付身后女兵的各式兵刃。文静武功虽能与宁雪并衡，但除了宁雪，这还有一队飞雪女兵，她单剑匹马实在是战之不下，可是放弃又不甘心。
远远地，有马蹄声靠近，文静也并未多在意，只一心想着，要怎样才能摆脱宁雪，却突然听见一声喝下：“住手！”
回头看去，只见四骑高头大马列于前，为首的正是宁煊，后面跟着小四阿祥和康正。文静心中一喜，挡开宁雪的长鞭，便朝打马朝他们奔去。
第97章 第四次告白
宁雪听到宁煊的声音，也甚是奇怪，回头看去，竟然真是他。
“二皇兄，你怎么来了？”
“雪儿，我与天香说几句话。”
“你保证不把她劫走？”
“保证。”
宁雪知他说一不二，既然有保证，天香就决计跑不掉了，于是大方地摊手。“那就随你们说了。”
文静听他们这段对话，心顿时凉了一截。原以为宁煊是知道了她要被遣回国，所以半路来帮她的呢。
“天香，过来。”宁煊轻轻策着马头，行至文静马旁，拉过她手里的缰绳，两马齐驱，远离众人。
文静赌气地从他手里拽过自己的缰绳，“你若不是来帮我的，那来干什么？”
宁煊有些无奈：“天香，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只想和你一起去西关。”
宁煊一怔，随即明了，但还是裂开了嘴，语带调笑。“天香，听你这么说我可真开心。”
文静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正想解释，宁煊却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收起那散漫的态度，一本正经道：“天香，先跟雪儿回去吧。我把小四和阿祥也都带来了，他们会护送你一直回到南月国。尼西那边，你先别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文静不想听他多说，气恨恨地要把缰绳扯过来。宁煊不放开手，继续解释道：“你想上战场我知道，但尼西不比南海。你若出现在战场上，国仇私恨，虞绍绝对不会放过你。皇兄也是考虑了这些，所以才拿风南礼作为借口，遣你回国。若不然，你真在战场上出了什么差错，就算你是无所谓，但是，南月必定对米那生出怨恨。皇兄有他的立场，我也不得违背。”
“那就任由他把我赶回去？你答应过，让我一起出征的！”现在是怎样？就因为宁煜有他的立场，就因为他是皇上，就妥协爽约了么？
“我没反对。”宁煊举手以示无辜，“我只说你在米那出征会引起麻烦，但若是南月就不一样了。既然我们的目标都是尼西虞绍，是米那还是南月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天香，还有一点，如今虞绍的军队只停留在银领山以西，出兵意图尚不明显，他一定也知道了你的情况。也许……他会根据你在哪里，再决定先向哪出兵。”
“所以，你也让我回南月国……”文静突然觉得有些冷。宁煊也把她当做麻烦了？
宁煊一直很仔细地瞧着她的反应，微微一笑。“尼西铁甲骑兵所向披靡，众人均知。对我而言，无论他先进攻米那还是南月，都没差别。但是，对皇兄而言，他自然会想避开。虞绍若对米那出兵，皇兄不可能允你上战场，而你皇兄也必定会带你回南月，远离战争。所以……”看了看文静，注意到她脸色比之之前平和多了，忍不住又笑了。“不如先回南月。到时候，虞绍若先对南月出兵，我能保证在西关助风南礼一臂之力，而虞绍若先对米那出兵，我就不能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能力，调动他来帮我了。”
宁煊的表情很是无辜可怜，文静最后被他逗笑：“所以，只要我回国，在南月国皇帝，我皇兄面前晃一晃，然后再想办法去西关与你会合，就没问题了？”
宁煊点点头。“对的，就是这个意思。”
文静很开心。“好，那我会尽快回去，再尽快去与你会合。”
宁煊仍是笑着点头。“嗯，我等你。”
月色下宁煊说得很严肃，像是认认真真地在做着什么保证承诺，坚毅笃定的神情，让文静看得心底忽然一动。微微皱眉，将之挥去，盈盈笑着：“那就先交给你了。我稍后就到。”
文静无法预测到她的“稍后”是多久以后，但宁煊却完全预测到了。在米那，她是掌握兵权的江陵王爷宠爱的女人，她想做什么他都放任她，出征打仗是最简单的事，只要在他的保护之下。而在南月国，她是个公主，只是个公主，出征打仗，绝对是最不可能的事。
“天香……”
文静策马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宁煊的声音。文静回过头去，恰巧对上的又是宁煊逆光而立，微微皱皱眉，歪着头等待他的下文。
宁煊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并不说话。昏暗的脸孔衬得那双黑眸更是深邃幽亮，文静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得有点心烦意乱，忍不住出声道：“什么事？”
宁煊慢慢赶马到她身边，视线依然锁在她身上。半晌，缓缓启唇：“天香，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能喜欢上你，有多感谢你能让我喜欢上。”
心脏停了一拍，他这突然又来的深情告白，搅得她更加慌乱，拉转马头就要走，却早被宁煊防备地把缰绳拽在手里。
“所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守住米那。正如你所说，就算战到最后，也绝不认输。”
在坚定笃实的语气，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在那一弯月影之下，在那一双深潭之前，文静再次失了神。
她的绝不认输，她的战到最后，是指就算是死，也绝对会坚持到最后，就算只剩下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放弃。尼西想过去，必须踩着他们所有人的尸体。
她是这么打算的，那他，也这么打算。
宁煊笑得有些落寞，被旁边的钟燕翎瞧见。从回头追了天香回来，就这副模样，一会开心得莫名其妙，一会又落寞得要命。看不惯他这副模样，钟燕翎凉凉地道：“唔，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嘴里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了。”
宁煊听她含沙射影，收起落寞的表情，横了她一眼，反讽道：“说起这个，在下哪比得上钟姑娘？”
钟燕翎撇撇嘴。“本姑娘那是各取所利。你却十成十自私自利，就不怕被她知道？”
宁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哼了一声：“怕她知道什么？知道钟姑娘为了阻止她与本王在一起，于是想赶她回国？知道钟姑娘想赶她回国，于是去给雪儿出主意，鼓动她去南月国考察情敌？还是知道雪儿想去南月国，于是找皇上找她的麻烦，遣送她回国？”
钟燕翎被他说中事实，心底也不恼，反而笑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宁煊挑挑眉，折扇轻摇，一派成竹在胸的表情。钟燕翎讽刺地帮他补充道：“或许，她也该知道江陵王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不告诉她；明明不想带她去西关，却偏表现得多么无可奈何。还有江陵王明知道她一旦回了南月国，就绝不可能再有机会上战场去，还哄她回国。最后把恶人都给别人做了，就他来当那个好人。”
宁煊收起嘴角讥诮，面色沉静，缓缓合上折扇。“她想要做的事，我一定会让她做到。”
她想打退尼西的进犯，替文渊保护米那。但是，以目前他们的实力，做不到，顶多只能死守。死守的代价有多大，他们都知道。就连她自己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他没有，他不怕自己牺牲，就怕她失望。她想做的，他会让她做到，但绝对不能让她处于他无法控制的危险之中。等到他们有足够的实力时，那时候，他会亲自去南月国接她上战场，让她亲自打退尼西，完成她心里对文渊的承诺。
钟燕翎这些日子与他在一起，对他的想法，多少也有些了解了，当即嗤了他一声：“别装的多深情，本姑娘可不吃你那套。”
宁煊歪嘴笑了。“那真是可惜了，本王原本还想收买钟姑娘呢。”
钟燕翎道：“想收买本姑娘？你还不够格。本姑娘不会让蓝大哥在海岛之上空等的。天香是个好姑娘，就是……一股傻气笨了点。唔，如果能再聪明点，我想我会更喜欢她这个大嫂的。”
宁煊道：“那正巧，本王正好喜欢她这样。再聪明，可叫人吃不消了。”边说着，意有所指地朝钟燕翎挑挑眉。
钟燕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意思仿佛在说，世上的男人啊。然后她很幸灾乐祸地笑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将来会有让你更吃不消的。在那之前，你就尽管慢慢喜欢吧，反正以后等她成了我大嫂，就没你的份了。现在越喜欢，就等着将来越吃不消吧。”
宁煊微微一笑，也不恼，轻轻摇着折扇，所有的笃定都在那一下一下的轻摇之中。他从没有这一刻如此确定过，这世上，除了天香自己不要，他不会让任何人把她从他身边带走，蓝傲澜算什么？
“其实，我有些好奇，依你竟然舍得放开她？”钟燕翎若有所思，偏头看着宁煊横眉，不禁鄙夷道：“欲擒故纵？还玩这种腻了的把戏？”
宁煊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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