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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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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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世的嚣嚷都消失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回归了初始的纯澈。

法官简单的宣读完罪状,人群的吵嚷声低下来,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忽然一声惊叫,有人发现不远处的钟楼冒起了黑烟,民众渐渐骚动,变得惶恐不安,随后黑烟接连冒出,似乎有不同位置都有民宅起火,当黑烟增为五处,人们开始轰响,女人们恐惧的尖叫起来,甚至连人群中都有了烟雾弥漫。

法官连连呵斥,极力镇定场面,示意刽子手行刑,随着机械扳动,雪亮的刀板猝然滑落。

突然几根钢叉从围在断头台最前方的人群中飞起,斜刺钉入台架,卡在刀板滑落的路径上,沉重的刀板接连斩落了数根,笔直的下坠,在几乎触及死刑犯的一刹那停顿下来,被最后两枚钢叉颤巍巍的卡住,发出了刺耳的擦响。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浓烟迅速扩散,遮蔽了视野内的一切。谁也不清楚意外从何而起,慌乱的人群杂踏奔走,推搡和恐慌造成了严重的事故,踩踏推撞的惨叫此起彼伏,卫兵想冲进来却无法分辨方位,场面彻底失控。

修纳疯狂的挤入人群,费尽周折穿过可怕的人潮,在浓雾中攀上了断头台。

他紊乱的呼吸,急促的张望,搜寻着死刑犯的身影。

断头台上只剩下刽子手和几名守卫的尸体,沉重的刀板离木槽仅有十几厘米,本该身首异处的犯人已不知去向。

僵立良久,修纳死死盯着刀板锋刃上残留的一丝血痕,眼前一片昏黑。

他开始努力回忆,回忆魔女的一切。

回忆起那朵掉落的白蔷薇,回忆起险些失窃的胸针,回忆起法庭上惨白的脸庞,回忆起她被撕裂的衬衣,回忆起她摇摇欲坠的问话——那时他说了什么?

一段段回忆闪现,修纳紧紧捂住额,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颀长的身体摇晃起来。

悔恨如炙热的铁条贯穿胸臆,强烈的痛楚令他几乎昏厥,他想撕开血肉挖掉自己的心,究竟有多愚蠢才会让他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真实。

她还活着,一度甚至近得触手可及。

可他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从他回答的那一刻起,她的灵魂已经出现了死兆。

魔女受刑的一刻,帝都发生了数起火灾,上百人在混乱的踩踏中受伤。

更可怕的是魔女从断头台消失的现实,各种荒诞不稽的流言爆发,轰然传遍全城,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是邪恶的魔鬼庇护了她,待魔女再度出现,必将带来可怕的报复,将试图葬送她的人拖入地狱。

古老的帝都弥散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封锁全城的彻查更加剧了紧张的气氛。执政官颁下最严厉的命令,士兵搜遍帝都每一个角落,找寻魔女的踪迹。同一时刻,近卫队逮捕了数十名混乱行刑场的嫌疑者彻夜审问,半个月内,人们尽了一切努力却一无所获,魔女仿佛已从这座城市消失。

以铁矿闻名帝国的尼斯城是西尔边境城市之一。

它因铁矿及与利兹国的边贸而兴盛,繁忙的越境关卡每天都有众多商人出入。

在帝都陷入纷乱的迷雾时,尼斯城中一栋不起眼的旧建筑,藏匿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搅乱帝都的红眼魔女倚在软椅上,惨白的肌肤像涂了一层蜡,双颊满布星星点点的红疹,看上去极为可怖,仿佛感染了恐怖的疫病。

纤细的脚踝上有一圈铁镣的磨伤,污脏的血呈紫黑色,因无暇处理而有些化脓。以撒在替她清洁伤口,洒上药粉包扎,丝毫不为她可怕的形象所动。

这不奇怪,她变成这副模样正是以撒一手安排。

逃到这里的一路她昏迷在棺材里,成为一具年纪轻轻却得了天花而死的尸体,暗谍换了七八批,终于将她送到尼斯城,明天早上关卡放行,以撒就会将她带出西尔国境。

她不想任人摆布,但致昏的药物仍残留在血脉中,令她空前虚弱。

以撒系纱布的手突然使力一勒,踝骨的剧痛让她本能的缩了一下,额上渗出了细汗。

以撒望着她,半晌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才发现你尽做蠢事。”

她紧握着扶手,忍着痛一言不发。

随从撤去药盘,室内只剩下两个人。

以撒拧了条湿巾替她擦去伪装,过重的手劲拭得脸庞几乎麻木,湿巾下逐渐呈露出真实的面貌,及摩擦过度而泛红的脸颊。扔下湿巾,他又打量了一下,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说话。”

寂静了一刻,她如愿启口。“我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一无所知。”

一股强烈的怒气上涌,以撒盯住了鲜艳的红眸。

她平淡的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受了神之光转换,但对其中的原理技术一窍不通,对神之火更是如此,您想在我身上寻找这两项的奥秘,只能是白费力气。”

以撒平静的口吻中隐藏着风暴。“你要说的只有这个?”

她怔了一下。

“正常的女人这时是不是该说谢谢。”以撒轻柔的语调带着浓重的火气讥讽。“比如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让你那顽固的头脑还保留在脖子上,没有被砍成两截。”

她的回答犀利冷静,不带任何感情。“您不惜暴露利兹在西尔埋线数年的众多暗谍,当然是希望获取最有价值的情报,很抱歉我无法提供。”

以撒死死盯住她,极力抑住濒临暴发的郁怒。他想掐死这可恶的女人,打破她该死的从容,想撕裂她淡漠的表相,逼出柔弱的内心,想看她无助的哭泣倾诉,显露出全心依赖。可即使她此刻毫无力量,衰弱得不堪一击,却依然戒慎防卫,坚不可摧。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以撒心底涌出了一丝悲哀。

他不该感到意外,他在自己的国度有众人称许的形象,对女性尊重有礼、文雅谦逊,以完美的风度著称;可待她却是截然相反,他轻视她、戏弄她、设计她、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拨弄。她当然不可能傻到爱上冷血的利用者,是他太愚蠢,从觉察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沉默许久,以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平日的轻谑,以谈判口吻道。

“亲爱的伊兰,别太轻忽自己,至少我相信你能告诉我凯希在哪。”

苍白的脸庞一瞬间凝住了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不懂的人是我。”以撒的微笑盈满嘲谑,“比如我不懂为什么公爵小姐会发疯的纵火,为什么会被密友施以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什么对家族竭力效忠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乘上离开沙珊的船,为什么蠢到为毫无亲缘的傻瓜搭上自己的命,或许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

冷漠的面具终于有了一线裂痕,她忽然垂下眼。

以撒挑了挑眉,心情蓦然好起来。“听说你曾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非常动人。”

低垂的长睫微微发颤,仿佛脆弱的蝴蝶双翼。

以撒扣住她的下颔,望入飘忽不定的眼眸,轻柔的话语宛如催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恢复了平淡。“凯希随林氏去了另一块大陆,此生都将处于军队的保护之下,抱歉,你已无法触及。”

扣住下颔的指尖一紧,以撒脸庞闪过一丝冷意。“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很好,不过没关系,假如你的朋友对你抱有同样深厚的情谊,或许他会担忧你的安危,主动到利兹作客。”

她静默一瞬。“林晰不会让你这样做。”

以撒淡笑。“难道林晰会拒绝救援默默协助他作战三年,又救了全族人的表姐?亲爱的伊兰,相信我,对他而言你绝对比想像中更重要。”

“他不会傻到尝试解救一个死人。”

“哦?”以撒眯了下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谁说你会死。”

她忽然笑起来,笑容疲倦而淡漠。“是的,你不会让我死,至少现在我还有最后一点价值。或许你会挖下我的眼睛送给林晰,又或是以酷刑折磨直到我顺从的配合,为了利益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利兹皇储当然不会例外。”

以撒停了一瞬,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詹金斯对你太恭敬了,以一介特使而言你的权限未免过高,我想不出除了利兹皇储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地位。”

以撒沉默了一会。“所以你才救我?”

他一直奇怪,她已经拿回镜片,又并非真正想依附于他,为什么当时不曾趁乱逃走。

她轻淡的承认。“利兹皇储死在西尔帝都后果会极其严重,我可不希望弄成两国交战。”

以撒看着她,深眸带着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你对帝国和家族如此忠诚,你父亲怎么会蠢到为政治利益而牺牲你。”

牺牲?她微愕了一下。

漆黑的窗外闪过亮光,但没人留意,以撒敏锐的捕捉到红眸中的一线异态。

“不是林公爵指示你毁掉神之光?”突然心头一动,以撒脱口而出。“难道真是为了你的情人。”

她没有回答,轻翘的长睫再度垂落,覆住了迷惘的伤感。

以撒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语气有些怪异。“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对你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她吸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解释。“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清丽的脸庞异常脆弱,眸光凄凉而柔软,以撒完全移不开视线。“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像中更好。”她的回答轻得像耳语,又像在安慰自己,似乎风一吹就散落无踪。“当初也只不过是身体上的迷恋,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窗外隐隐有些喧哗,以撒凝视着柔美的侧颜。“我从没发现你是如此胆怯。”

她轻笑了一下。“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又恢复了平淡,那一线偶然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以撒的目光落下来,看见了一双秀美的手,纤细的腕上印着捆缚的淤痕,显得刺眼而残忍。

他沉默了一会,轻而慢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如果我说爱你,会给你一幢玫瑰色的屋子,有白鸽、天竺葵和从不熄灭的壁炉,你是否愿意去做女主人?”

第100章 梦境

“你是公爵小姐,我是一国皇储,做我的情人并不会降低你的身份。”以撒停了片刻又道。“你的生活会比从前更奢华,再不会听到有人叫你魔女,没人能用轻视的眼光看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不。”她根本不必思索。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他所预想的更干脆,以撒心头溢出一缕涩意。“我有那么糟?”

她的神色淡漠如常。“你的许诺听起来非常美好,可惜必须用凯希来交换。”

以撒目光一闪。“如果我说……”

“即使你现在承诺放过凯希,回到利兹后却截然不同,在西尔经营多年一无所获,更为了一个魔女废弃了利兹长期埋设的暗谍,皇储殿下面对的压力非比寻常。等政治的风浪扑面而来,今天的诺言将不值一提。”冷硬的分析尖锐直接,她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我从不相信重视利益胜于感情的人,就算你目前对我有几分兴趣,权利的诱惑力却更强,将来的选择不言而喻。”

她不愿再落入另一个陷阱,一旦踏入异国的土地,恐怕再也没机会逃走。

以撒无可辩驳,唯有苦笑。

喧哗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以撒蹙起眉,门传来急叩,拉斐尔进入急促的禀报。

“近卫军封锁全城挨户搜查,传令凡有藏匿魔女者,无论任何身份一律严惩,马上要搜到这条街了。”

以撒心底一沉,神色微变。“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是近卫军。”

近卫军是西尔最精锐的部队,修纳一手培植,战斗力极强。

情势比想像中更严峻,拉斐尔空前焦虑。“我刚刚得到消息,几天前有暗谍挨不过刑,三百近卫军连夜从帝都出发,速度极其惊人。西尔人下了决心不让魔女活着离开,这里已经藏不住,再下去连您都会有危险。”

以撒掀开一线窗幔,半个城区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而凌乱。

拉斐尔催促,“阁下,神之火虽然重要,您的安危却胜于一切,西尔人清楚是我们在插手,更给出了警告,假如无视恐怕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利兹皇储在西尔受审,必然会成为外交上经久不息的笑话;但放弃千辛万苦到手的猎物,听任她葬身于西尔人之手,以撒更不甘心,一时间念头百转,挣扎着难以抉择。

倚在椅上的女人掠了一眼窗外,目光流露出微讽。“打开门,我自己出去。”

拉斐尔明显松了一口气,拉开了门栓的铰链。

以撒拦在身前阻止她起身,声音微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真这么想死?”

她懒于回答,偏过头。“拉斐尔,如果你不希望贵国的皇储殿下出什么意外,最好拉开他。”

拉斐尔一愣,又看向以撒,似乎忽然下了决心。

以撒怒火中烧的试图拦住她,却被拉斐尔挡住。

拉斐尔极力阻止,以撒的命令被置若罔闻,主仆二人竟然厮打起来。

她没有再看一眼,勉强撑起身体,离开了最后的庇护。

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逃亡掩饰。

既然她属于那个逝去的、可诅咒的旧时代,注定将被粉碎,至少她可以坦然的面对终结。

走下楼梯,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宽巷。

她扶着墙向前走去,死人不需要鞋子,所以她身上仅有一条白色葬裙,赤裸的双足被粗砺的路面硌得生疼,没关系,死神会结束一切痛苦,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走出巷口,通明的街道一片嘈杂,被搜查搅得惶恐不安的尼斯居民在街面交换抱怨与牢骚。

一个女人无意间瞥见了红眸,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被惊动的人群接连望过来,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像水波一样扩散,人们纷纷奔逃,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整条大街瞬间空荡无人。

魔女出现的讯息飞速传开,深入人心的流言造就了最恐怖的想象,没有任何人敢接近那个纤细的身影,即使魔女似乎虚弱得一根手指都能击倒。

长街两头被勇敢者搬来的路障堵死,远处已经有警备队赶来的脚步声。

她耗尽了体力,停下来倚着一根木柱平复紊乱的呼吸。

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场,每一个窗户后人影幢幢。

绝对的寂静中突然迸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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