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下百年积尘随势飞扬满天,好一会才飘落清净,百虹大师当先入谷,众人也随着进入。
羊肠小道通谷底,众人觉到一股浊气迎面而来,显见这谷底空气甚是潮湿。
芷青等三人东张西望,只见谷中两壁全是天然山洞,那些洞整齐划一,有如人工所为,心想若是和尚们在这些洞中修炼,端的是个好所在。
忽然前面和尚跪了下来,芷青等人一看,只见前面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端端坐着一个一个和尚,看来正是圆寂百年了的天净大师。
三人虽非佛门弟子,但是也跟着跪了下去,只听百虹大师的声音道:“我佛有灵,天净师祖仗一股浩然道心终于修成不坏大道,从此极乐谷是我少林之新府地,众弟子可移此修炼,赖师祖余荫或可早证大道。”
霎时梵唱之声大作,芷青等人仰目上视,只见那天净师祖白眉长须,面色红润,死了百年犹如入定练功一般,不由心生敬佩。
百虹大师道:“八大弟子前来恭移师祖法驾。”
只见先前那八个和尚一齐出前,在石岩下默祝一番,一起扶着那石岩,暗运神功,轰然一声,那石盘竟被击起,盘上天净大师肉身在跟着抬起,八人转身抬着石台走出谷底,所经之地,少林弟子顶礼不已。
大典既毕,接着就是少林第三代弟子的测验,也就是测量第三代弟子的佛学武功够不够得上自行修炼的程度,若是能通得过这考验,就能移入极乐谷新府,自行面壁苦修,以求上道。
这对少林弟子来说端的紧张万分,因为若是通不过这关,就得再等五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第二次测验。
芷青等人也在这测验之中见识到少林百般武学,名门大派,端的了得。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芷青等人在少林寺已留了五天,岳芷青专心地留意闻名天下的少林绝学,每场少林弟子试艺他都不放过,潜心从少林寺弟子初窥堂奥的功夫中推测少林最上乘的达摩神功。
这些日子中,他完全醉心于武学中,令他暂时忘怀了终南上的妈妈、幼弟和单骑赴敌的爹爹。
一方和卓方即陷入莫名的迷惘中,他们觉得这五天,他们心灵中的感受,要超过在终南山上五年的感受,也分不出是喜还是忧。
是时,终南山山上正是天崩地拆,风云变色……
长生殿内,第三代弟子中第一高手智伯和尚正在接最后一场“罗汉堂”的考验,智伯和尚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但是天资之高实所罕见,不仅百经精熟,少林祖传的七十二件绝技也都样样学得超群拔伦,这罗汉堂原是别师出山时才考验弟子,并非第三代弟子此时应受之考验,但是智伯和尚功力超出群僧许多,所以令他此时就提前试闯罗汉堂。
芷青久闻少林罗汉堂十八尊铜人机关厉害无比,这次竟能见识,自是大喜过望,拉着卓方一同入堂参观。
智伯和尚年纪虽轻,但功力卓绝,一口气冲破六道防线,到第七尊罗汉用少林金刚掌出击时才算稍受挫顿。
只见智伯和尚小心翼翼施展十八路小擒拿手,与铜制罗汉打得顾盼生姿。
这时,寺外静极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入内注视这场拼斗,只有两个人闲情逸致地在竹林中逛着——
这两人正是岳一方和温柔美丽的白冰。
从他们的形色上可以看出他们已是熟络得有如多年老友,他们笑着,走着,最后坐在树下。
白冰手中拿着一卷书,那是唐人的诗抄。
“你喜欢读书?”
“不,我只喜欢读些不正经的书。”_
“这是不正经的书么?”他看了看她手中的诗抄。
“当然,爹爹老叫我念那些厚厚的经典,真是烦死人。”
他同意这一点,连忙应道:“正是,我也讨厌那些,咱们可不象君弟,啊——君弟是我最小的弟弟。”
“什么?你还有一个弟弟?”
“嗯,他是天生一个书呆子,除了书什么也不管,连爹爹教他武艺他都不要学。”
“岳老伯威震天下,他老人家武艺一定高得紧了?”
“我真不知要几时才能学到爹爹那般武功。”
“你的武功也很好吧?”
他忽然正色道:“比大哥差远了。”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他们稚气地相视而笑。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谈话是冗长的,一方从她手中接过诗抄道:“我瞧瞧是什么书。”
他随手一翻,正是李白的长干行,念道:“门前迟行迹,—一生丝苔,谷深不能扫,落叶和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哈,这玩意儿去问君弟,保管对答如流。”
“喂,岳老伯到底到陕北去找谁了啊,那天你哥哥说是为你范叔叔报仇,找谁报仇啊?”
一方征了怔道:“他——他是找胡笠去了。”
“胡笠?剑神?”
“正是!”
小姑娘憧憬着两个盖世奇人拼斗的神威凛然,不禁脱口道:“你说他们谁会赢啊?”
一方笑道:“还用问吗?”接着又强敛笑容补了一句。“不过鹿死谁手,却也未知。”
白冰瞧他故作担忧之状,也抿嘴笑了起来。
开府大会还剩最后三天。
一方愈变愈沉重了,卓方更是显得心事重重,整日也不见他开一句口,芷青可不管这些,他用心把金刚拳和岳家的“秋月拳招”相印证,要以金刚拳招之威猛补秋月拳招之阴柔。
这时候,竹林丛后,小溪边,一个白衣姑娘正悄悄地沉思着。她坐在草地上,衣裙是白的,皮朕也是白的,但是她的脸颊却是透着一股红晕,衬得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益发可爱。
她下意识地用纤指玩弄着衣角,一片枯叶落在她头发上她也不知觉。
“爹爹说,他长得这般秀俊,心地又这般善良,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虽然她是想成“爹爹说的”,但是她的脸更红了。
她眼前浮出岳一方的面孔,深情地望着她,她悄悄低下了头。
但是,她的心更乱了,因为另一个沉默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田。
她轻叹了一声,仰首望了望天,拾起两个圆石头,放在手心中玩弄着。
“卓方……岳卓方,这个人真怪,我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人——”
她忽然宛如看到卓方那沉默深刻的眼光,她又一次自问:“他干么要这样看我?”
难道她真不知道么?
红潮又悄悄涌上她可爱的脸颊,她悄悄地想:爹爹说,有的人只说不做,有的人只做不说,可是,可是他这人呀,什么总是慢慢的瞧,静静地听,仔细地想,想通了,既不说,也不做,却跑去——跑去睡觉了。
她悄悄地笑出了声,但是一刹那,她的细眉又微微地蹙在一起。
“噗通!”
两个圆石头被丢进了水中,激成两个圆形的水纹,逐渐向外扩大,终于交叠在一起,于是静静的水面上产生了横直的叉纹。
她的心也正像两颗石子一齐投水中,激起复杂的二道漪涟。
她似乎悟到什么——
“呀,我——”
黑夜渐渐来临,灵山上古刹中传出阵阵钟声。
一方坐在床边,他心中如波涛艇起伏不定。
“不管怎样,我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忘掉她的面容。”
这句话他不知想了多遍,但是每一次都令他感到更深的焦急和不安。
岳家三兄弟是分住在连引导的三个房中,他轻贴着板壁,隔壁大哥匀静的呼吸声阵阵传来,他自幼练武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妈妈和君弟,这些日子来他是头一次想到家,那茅屋小溪,高峦玄谷,都令他斗然生出无限的怀念。
少时种种欢乐琐事一起涌上心头,尤其是兄弟间的嬉戏景更如历历在目,他想到当代大词人辛稼轩的词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来他和卓方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膜,于是他象是斗然震惊了。
儿时他和卓方的往事一幕一幕呈现眼前,一时间他心中想到的全是卓方的百般好处,他长叹一声暗道:“我有这样一个好兄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方啊,你心胸窄狭到不能容你的同胞手足么?”
“我先走吧,走吧,回家去吧,我留封信给大哥,他会为我向百虹大师告罪的,然后,回到妈妈君弟他们那里去。”
他望着墙上的行囊,暗暗下了决心。
月亮走出云层,清辉遍地,松涛似海。
一方悄悄肩上行囊,跃出寺门。
他回首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上个头,他连忙掉转头,努力想着。
“马上就能瞧见妈妈和君弟了。”
他走了两三丈,忽然竹林中人影一恍,他身形一闪如疾矢一般飞掠过去,果然一个人转身想逃,他仔细一看,惊得大叫一声!
那人竟是卓方。
一方讷讷见卓方也是肩着一个行囊,一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眼眶中努力噙着泪珠,他暗中低呼:“一方啊,你有世界上最好的兄弟,别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的呢?……”
卓方也怔怔地泉立着,他竭力装着不激动的模样,但是他全身微微颤抖着,目光渐渐为泪水迷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方迸出一句:“今夜的——月亮.真好——”
卓方费力地道:“是——今夜月亮真好——真好。”
一方道:“天——有些暖了!”
卓方道:“是啊!天气变暖了!”
一方道:“我们——”
卓方道:“我们去睡吧。”
一方道:“去睡吧。”
经过大哥的房间,芷青匀静的呼吸不徐不疾的传出,两人不约而同地羡慕大哥,也有一些惭愧。
至少,他们今夜无法安眠了。
翌晨……
晨钟方鸣,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两个和尚快马加鞭地赶上了山。
两个和尚带来了重要的消息——对岳家兄弟来说,直如青天霹雳!
两个和尚对百虹大师道:“弟子打终南山过,突然山崩地裂,南山两座山峰一齐陷落!”
且说那日被天豹帮一群人所追逼的君青和许氏,躲逃在山缝之间,误打误撞之下,竟撞进“青城派法体”所藏地。
君青和许氏藏身其中,心想躲得一刻便是一刻,却听得洞外似有兵刃交击之声,隐约传来。
山缝中黑黝黝的,阴风森然,微觉可怖。
蓦然,君青似乎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失声叫道:“奇了,奇了……”
许氏惊讶的望着儿子,询问道:“君儿,有什么不对么?”
君青微微摇头,口中喃喃念道:“一,二,三;……十,十一……十四……奇了,奇了……”
许氏一惊,君青大声说道:“妈,你数数瞧,这四周的法体一共有多少尊?”
许氏舒了一口气,方才尚以为有什么危险之事,这时不由微微笑道:“这有什么难?一,二,三,……”
她说着立刻指指点点,数着端坐在湖山壁边的法体,一共是十四具。
君青问道:“妈,一共可是十四具?”
许氏道:“这有什么可怪,君儿你怎么啦?”
君青不答说,伸手指着洞中石碑说道:“妈,你看!”
许氏顺他手指的方面看去,却是方才入洞时所见的那一行字,只见石壁上写道:“青城派门下弟子法体证道室。
一十三代弟子清净子立”
斗然一惊,问道:“君儿方才你说这青城派乃是一脉单传是吗?”
君青点点头,答道:“是啊,爸平日曾说,青城派到第十二代时,清净子大侠因徒儿为非作歹,灰心之余,亲手击毙那徒儿,从此青城一门绝传下来,我记得一点也不错,妈,这清净子乃是第十三代弟子,青城派自他而绝,怎么——怎么这洞中竟有一十四具法体?”
许氏方才一见那“第十三代弟子清净子恭立”时也想到这一层,摇摇头道:“这倒没有什么,人家也许中途某一代收了两个徒儿也不一定?……”
君青大大摇头,说道:“不,不,这种武林中的名门大派门规最是严谨不过,他们规定是单传,绝不会有差错,是以清净子老前辈当年收徒不慎,结果亲手击毙徒儿,可不敢再收第二个徒儿,以至青城派才绝传至今——
许氏点点头,沉吟一会道:“那么说来,这倒是奇事了……君儿,咱们目前危险尚未渡过,且不去管它吧,不知那些强人会不会跟进这山缝来。”
君青沉吟一会才道:“说不得只好等他们进来的时候再想法子了,妈,你又听见洞外兵刃交击之声吗,可说不定有什么人在拦阻这些强人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许氏微一思索,答道:“看一看倒也没有什么危险——”
君青忙道:“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许氏点一点头,道:“好吧,于万要小心就是了。”
君青跳起身来,疾行数步,突然足下一窒,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急忙跃起,吃了一惊,俯身察看,原来是一段黑黝黝的事物立在土中,自己暗中不察,被绊了一绊。
忍不住仔细去寻察那一段黑物时,却发现那黑黑的竟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铁杖,被插入山土之中。
伸手摸一摸,但觉那粗杖竟似被人砸断了似的,露出土的一段,有着被折的痕迹。
君青吃了一惊,仰首向四壁望去,但见东首壁上果然是斑痕累累,倒象是有什么暗器或铁器撞击所致,虽然年久月深,但也许当日撞击时力道甚强,是以仍然看得出来凹凸不平的痕迹!
君青惊咦一声,后面许氏早已赶到他身旁道:“君儿,君儿,是些什么?”
君青摇摇头,回头瞧瞧那历代青城掌门证道之地,心中念头益发肯定,忖道:这密洞上无原无故冒出一具法体,照理说决非偶然,而且这洞中又有拼斗的痕迹,这就更奇了。
须知青城选这等隐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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