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凡不由心中一动,夜枭通常栖息在林木之中,荒烟蔓草的坟场似乎不适合它的习性,倒仿佛是江湖人惯用的暗号。
难道姓洪的真有同伙,准备采取什么另外的行动?
“霍老大,能认识你十分劳幸,改天再叙。”
“请便!”
姓万的拱拱手,急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夜暗中。
冷一凡吐了口闷气,想不到今晚与不见红约会,竟然碰上了这种事,回想起刚才洪子成欲求同归于尽的那一幕,真有些余悸犹存。
江湖风波实在险恶,生死常在一线之间,如果没有姓万的凑巧表演了这一手,很可能自己已在霹雳弹下肢离体碎。
再次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浪子!”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来。
冷一凡蓦然一惊,转身回头,丈许之外有个女人身影在坟堆间只露出上半身。
“谁?”
“是我!”
“啊!音音,你怎么……”
冷一凡弹了过去,一看果然是音音。
“浪子,刚才那场戏把你吓坏了吧?”
“什么,你说是戏?”冷一凡目芒大张。
“不错,只是一场戏,不过是别人演的。”音音故神其秘地笑了笑。
“怎么说?”
“待会儿你就明白,现在跟我走,这鬼地方待久了不是味道。”说着,立即挪动脚步。
冷一凡怀着困惑的心情跟着举步。
野地中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四周有田畦的轮廊,看来是一家废耕了的农户。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音音用手指了指。
“我们这样直来直进,不怕有人跟踪?”
“不要紧,我们后面有眼睛。”
“你说什么,背后有眼睛?”
“对,有一双很管用的眼睛,比剑还要锋利,连一只苍蝇都逃不过。”
“哦,我知道了!”冷一凡立即想到了音音的丈夫“金剑手”曲君平,夫妻俩当然是唱随的。
“是君平老弟在暗中尾随监视,对不对?”
“算你还不笨。”
两人说着,到了屋前,篱笆已倒,只剩下几根木桩子,屋子是问小三合院,木板门半开着,一眼可望到堂屋。
门缝有灯光透出,看来屋里有人。但不知是谁?
音音低声道:“浪子,你现在应该是‘黑面无常’应无敌的身份!”
“噢!”了一声,冷一凡立即会意,摘下了面具。
音音上前在门上叩了三下,推开门,转面向冷一凡偏了偏头,示意他进去,冷一凡跨进门槛,音音跟进,然后反手掩上了门。
冷一凡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堂屋里一共有四个人,两坐两立,站着的是不见红和江湖秘客房二少爷,坐着的一男一女,男的是洪子成,女的赫然是在小馆子里吃面的哑巴姑娘。
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定定神,冷一凡明白过来,这哑巴姑娘准是洪子成的妹妹玉玲,他兄妹在坟场已经脱身。
怎会在这里?
不见红朝冷一凡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洪子成兄妹将头微抬之后又垂了下去。
冷一凡以探询的目光望向江湖秘客,江湖秘客回报以一个看下去就知道的表情。
气氛非常诡谲。
不见红一只脚踏在洪子成所坐的板凳头上,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一副侦询口供的样子。
“姓洪的,放清楚些,我不杀人,但你两个的死已成定局,许一剑身份地位比你高,仍然免不了被杀灭口,你俩不过一副小工具而已,一旦失去利用的价值,毁弃是必然的命运。”
不见红笑笑又道:“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但你们无路可走,你两个好好想上一想。”
“……”洪子成脸皮子连连牵动,但没开口。
哑巴姑娘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冷一凡恍悟洪子成和哑巴姑娘原是三阳会弟子,那在坟场里说什么为父报仇全是演戏了?
“姓洪的,我不见红说话算话,你两个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我们绝不留难,不过我保证你们走不出一里路,而且会死得很惨。”不见红又开口。
“你要我们说什么?”
哑巴姑娘抬起脸,原来她不是哑巴,声音还满悦耳的。
“尽你们所知道的说!”
“玉玲,别听他说。”洪子成扭头、咬牙、瞪眼。
我们的耳目遍布城里外每一个角落,不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们逃不了的。
叫玉玲的口张开又闭上。
“姓洪的,你这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心里应该有数,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这门户之所以能长时期保持神秘,就是因为从没活口落在敌人手里,你不说,他们会相信你真的什么也没泄露?”
洪子成不断地咬牙。
“你不说让我来说。”不见红瞟了江湖秘客一眼,然后沉声道:“你们的眼线密布每一个角落,所盯的主要对象是浪子和应无敌。当你们知道病猫霍云的行迹之后,便安排了这一场索仇的好戏,原来的计划是由你们的人适时扮演为病猫霍云解围这一角,以便藉此拉拢加以利用,却想不到事机不密,被我们抢先了一步,一着之失,满盘皆输,我说得对是不对?”
“你准备如何发落我们?”洪子成意志似已动摇。
“要是坦诚跟我们合作,说了实话,我会送你们一笔钱,负责送你们到安全地方,好好过平安日子。”
顿了一顿又道:“你俩不是兄妹,是一对情人,退一万步说,你们脱身之后纵使不被杀也没有结合的可能,一个下级弟子,等于是砧板上的肉,而这块肉又是块好肉的话,上级的随时可以宰割对不对?”
“成哥,我们……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三天前荆总管……我连想都不敢想。”玉玲的粉腮泛出了铁青,就仿佛看到一只流涎的饿狼正对她龇牙舞爪。
“玉玲,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套口供,不守信用的话,我们……哪来的活路?”
“成哥,只好赌了!”
江湖秘客乘机插口道:“朋友,这一次你是非赌不可,不赌注定是输,想通这道理没有?
玉玲咬了咬下唇道:‘赌了,我来说,不过……’江湖秘客打蛇随棍上地道:‘不过什么?’
玉传道:‘我们是小角色,所知不多,三阳会十分讲究地位,在下面的只知道奉命行事,不该知道的不许知道,更不许问,万一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湖秘客道:‘这我清楚,你只拣知道的回答,不许有丝毫的隐瞒,别忘,你们要真正到了安全地带才算赢,否则将输得很惨。’
玉玲道:‘你问吧。’
江湖秘客道:‘你们紧迫盯踪应无敌应大侠的目的是什么?’冷一凡瞪大了眼,这是他迫切需要知道的谜底,一个职业杀手被委托的一方严密盯踪是很不近情理的事。
洪子成的目光扫向站在门边的冷一凡。
玉玲原本铁青的脸逐渐回复正常,这表示她下了决心‘豁出去’,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减除,负荷顿轻。
沉默片刻之后她开了口。
‘这是因为……’望了冷一凡一眼:‘应大侠一再推托,不肯爽快地接下买卖,他们怀疑第三者从中作梗,要追出第三者,所以布线跟踪。’‘嗯!’江湖秘客点点头,目芒一闪道:‘为什么这笔买卖一定要应大侠来接?’这是问题的重点,三阳会摒弃自己的力量不用,甘愿化八千两黄金的代价来买贾依人的命,邝师爷透露是包侯爷所托。”
因为贾依人与如意夫人李艳娘有染,而许一剑临死却说是为了浪子,先后的说词不一,令人费解。
冷一凡是双重当事人,当然是倾耳以待下文。
但玉玲的回答却令人失望,三个字:“不知道。”
江湖秘客并不怀疑她的回答,以她和洪子成的身份,是极可能不知道这秘密,所以没追问下去,改变了话题。
“你们有多少人来到开封?”
“至少一百!”
“由谁指挥?”
“荆总管做主,邝师父直接指挥。”
荆总管指的就是在上清宫反穿皮袄驾驶金马车的“毒龙”荆经。
想不到他居然是总管的身份,以帮派的惯例而言,总管通常是第三把交椅,位份相当不低。
玉玲刚刚回答的话里,谁都可以听出大有蹊跷。
如果三阳会仅仅是接受包侯爷之托,居间谈买卖,一二人便足可应付,不必出动到百名弟子,而且是远从洛阳调来。
“高级的弟子有多少?”江湖秘客继续问。
“这不清楚,因为任务不同,无法接触。”
“有一个蓝眼鹰鼻的怪老头,他是谁?”
“听说是掌令!”
“听说?”
“是的!”洪子成接了腔:“是我无意中听同属提起的,会主的谕令由掌令传达,而掌令所传最低到堂主这一级。再由堂主转达,一般弟子连见他的面都很难,我本人入会三年,身为一级头目,就没见过他的面。”
“会主是谁?”
“不知道!”
“身为会中弟子,连会主是谁都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有个会主,不知名,不知姓,更不识其人。”
这可是江湖上从没听说过的怪事,门户中的弟子竟然不知道主人是谁,连其面目都不曾见过。
所谓秘密门户,只是对外秘密,焉有对内也秘密之理。
冷一凡想开口说什么,但一转念又闭上了口。
“我可以让你两个改变面貌,而且永远的。”
江湖秘客敢做这样的承诺,所仗恃的当然是“武林三怪”之一的“幻幻子”夺天地造化的易容术。
“永远改变面貌?”发出惊叫的是玉玲。
“不错,改头换面之后,就变成另一个人,过去的完全埋葬,等于是重新做人。”江湖秘客说得很严肃。
“不是一般的易容术,而是彻底的改变,没有任何的不便、不适,实际上你还是你,外貌上你已不是你,明白么?”
“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奇术?”
洪子成也张大了嘴,这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奇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我……我们……就不必怕他们……”
“对,甚至可以不必离开这一带。”
“这……不是神仙么?”
“可以说介于人神之间了!”话锋顿了顿,又道:“这是极短时问之内就可办到的,不过,必须多少付出些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轻而易举,在你两个而言并不困难,这以后再说,从此刻起,彼此都不是敌人。”说完,转向冷一凡道:“应大侠,我们到外面谈谈。”
“很好。”
冷一凡巴不得有这机会,他是有许多话要跟江湖秘客私下谈谈。
两人到了屋外,在屋角暗影中贴墙而立,即使是生具夜眼的人也难以发现形迹。
“浪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问题要向我提出。”江湖秘客先开了话头。
“不错,真的如此,已经憋得太久了。”
“现在你一样一样地说吧!”
冷一凡整理了一下思绪。
“首先我要知道贾依人的真正来历。”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一点可以让你知道,他跟音音有亲情关系是非常确定的!”
“族兄妹?”
“不错。”
“哼!”
冷一凡不由心火直冒,要不是为了种种顾虑,他真恨不能揪住这一直保持神秘的人用非常手段逼出他的口供,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心火压住:“阁下本身已够神秘,还要制造另一个神秘角色,可惜……”
“浪子,别发火,可惜什么?”
“我问你阁下,贾依人是否关外‘狼人’关云汉的义子‘粉面狼’?”
“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天大的笑话,唔!我明白,准是三阳会跟你接头的胡说八道,浪子,你会相信这种无中生有的荒唐话?如果他是恶名昭彰的粉面狼,那我和音音算是什么?一丘之貉,还是物以类聚?”
伸手拍了拍冷一凡的肩膀:“浪子,完全不值一笑。”
江湖秘客的话不无道理,冷一凡想想也是,的确是近乎胡说八道,但他并未心服,仍然存疑。
“好,这点算对方胡说八道,另外一件事,三阳会出现谈买卖,八千两黄金是包侯爷付的,这你相信么?”
“哈哈哈哈!”江湖秘客不由失声而笑:“不但不相信,而且可以用人头做保证绝无其事。浪子,记得你曾提过你的看法,我曾经保证过一次。”
“你阁下不是包侯爷肚子里的蛔虫,敢这么笃定?”
“百分之百笃定。”
“凭什么?”
“凭事实。”
“什么事实?”
“铁打的事实,但现在还不是揭晓的时候,你只要对我相信就够了,现在不谈这个,先研究一下许一剑临死那句使人猜不透的话,他说他们买贾依人的命是为了你,我连吃饭睡觉都在想,就是想不透,这与你何干?可是一个临死的人不会说假话,你……想到什么没有?”
冷一凡摇摇头,他的确也是想不透。
“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冷一凡原本一肚子火,现在听江湖秘客这一说,不由振奋起来。
“要想揭开这谜底,只有顺应情势一途,你立即回客栈,三阳会方面一定还会找你,如果他们再提出贾依人这桩买卖,你就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
“对,唯有如此,才能引出对方的目的与动机,至于如何行动,我会要音音转告你,今晚我就着手安排。还有,关于‘影子员外’,你可以用‘病猫’的身份,在不见红的身上做文章,说不定这几桩离奇公案之间互有关联。”
“嗯!在下会相机而为!”冷一凡深深一点头,又道:“还有个问题在下不得不问个明白。”
“什么问题?”
“关于‘病猫’霍云的面具……”
“哦!因为时间仓促,没机会向你说明白,‘病猫’霍云积恶如山,他已经永远无法危害江湖。”
“他已经不在人世?”
“对,两年前铁扇翁曾经加以渡化,希望他孽海回头,但他已积重难返,无可救药,铁扇翁不得已只好为武林除害。这桩公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