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玄甫只觉一股暗劲如潮攻入右臂,如受重击,长剑脱手,倒退了两步,喉头发甜,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目中神光变为怨毒,面色肃冷如霜,寒声道:“庄主果然不愧为乾坤圣手之名,在下只怪学艺不精,虽败犹荣,他日有缘,江湖道上当再相见。”
东方黎明微微一笑道:“三位远来不易,何妨多住一两日。”
黎玄甫冷冷答道:“这倒不必了!”
白骨判金重威道:“那么老朽恭送三位离此百里之外。”
黎玄甫道:“用不着。”与两同伴转身疾跃上鞍,如飞而去。
东方黎明忙向金重威道:“速派人跟踪,查明去迹。”
金重威撮嘴打出一声尖锐胡哨,身形疾如奔矢掠去。
东方黎明向狄康抱拳笑道:“强敌侵扰,有失待客之礼,委实歉疚难安。”
狄康道:“庄主武林高人,何出此言,在下因身分不同,致碍难相助,其实在下不该此时此地趋谒,徒增庄主纷扰。”
东方黎明哈哈大笑道:“白大人何出此言,我辈江湖中人难见白头,譬如朝露泡影,人生百年不过弹指光阴,与其默默无闻以终,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白大人请!”肃客前导步入庄内。
庄内甲第连云,亭台错落有致,宏丽异常。
东方黎明引着狄康四人进入宽敞大厅,分宾主落坐。
白骨判金重威疾若惊鸿般掠了入来,道:“小弟已命戚斌等人暗蹑其後,每隔一个时辰,飞鸽传讯行踪。”
东方黎明颔首道:“好,在明白他们虚实强弱前,不可轻举妄动。”说着取出方才黎玄甫交与他的那面信物铜牌,接道:“各位请仔细察视。”
狄康接过,只见那面铜牌不过三寸见方,正面镌有具体而微百禽图纹,反面则镌有七兽,信手递与杜雁飞,剑眉微皱,道:“如在下忖料不差,铜牌百禽七兽图形必是一套罕见旷绝武功,请问庄主这铜牌出处。”
东方黎明长叹一声,道出经过详情,与魏少荣在尼庵中窃听无异,目注金重威道:“愚兄前言不详,其实愚兄陷身洞府为时一月之久,每日与白衣老鬼虚与委蛇外,照壁上图形如式研习,只觉真气逆走,肤胀如裂,才知这套武功,与普通武学大相迳庭,我看即是白衣老鬼也无法练成,但老鬼本身武功委实奇奥。”
狄康道:“这白衣老怪当然是向庄主索还一剑之仇,存心掀起一场武林杀劫,请问庄主打算如何?”
东方黎明黯然叹息道:“此人谅为昔年江湖凶邪,积恶如山,遭武林奇人制住点了残穴,枷囚日久,偏激之性与时俱增,致牵恨整个江湖武林,是以这多年来兄弟在寻求一种奇特的武学,思有以制之,但兄弟并未参透神髓,一知半解,恐未能稳*胜算……”说着面现凄然之色,接道:“眼下种种对兄弟恶毒中伤之言,兄弟毫不置辩,终有水落之日,但怪异之事却层出不穷,令兄弟应付无方,诸如达摩三剑诸葛湛来江南途中无故失踪,威远镖局五狮镖局失镖,现在又是白友老鬼门下及北邙鬼王,事已如此,兄弟打算接下。”
杜雁飞诧道:“诸葛前辈为何来江南?又为何失踪?”
东方黎明道:“其中情由难明,兄弟不欲张扬其事,端在避免震荡武林人心。”
杜雁飞道:“此事当真?”
东方黎明道:“贤姐弟恐亦为谣言所惑,诸葛湛本应我柬约来此沧浪山庄作客,计算日期,应在年前到达,所以遣出四五拨高手查寻线索并赶往金城关,不料贤姐弟亦在去金城关途中,故沧浪手下暗中注意与二位藉故亲近人物……”说着黯然一笑道:“但沧浪山庄人手不赶达阜兰还好,事故频频变异,冷面双煞尸浮金城关下黄河激漩中,兰州威远镖局分号惨遭屠戮,蟠冢山众近乎离奇失踪,这一切均似大有关连,却又查不出一丝端倪。”
杜紫苓道:“东方前辈尚无线索么?”
东方黎明道:“目前只有三处,一为六盘老贼游彪,次为朝阳堡主左天城,但最重要的莫过於白衣老鬼,因诸葛湛本身达摩三剑及武林绝学,更有上代一位少林高僧耆宿因失去掌门之位,一怒离去,携走一卷秘笈,听说此秘笈少林耆宿托诸葛湛秘存,失踪原因亦端在于此。”
杜雁飞霍的立起道:“在下姐弟告辞。”
东方黎明不禁一怔,道:“杜少山主意欲何往?”
杜雁飞道:“黎玄甫三人不可让他走失,在下意欲追踪他们找出诸葛前辈下落。”
东方黎明叹息道:“我知诸葛湛系贤姐弟义父,所以特修书令尊,即为少山主血气方刚,易於贲事,不料令尊因病未能拨冗移趾共商……”说着微微一笑道:“如今事不在急,黎玄甫三人是我有意纵之离去,在他们三人身上必可找出白衣老鬼巢穴所在,天下事欲速则不达,二位请稍待如何?”
狄康暗道:“无论你如何舌灿莲花,恐无人能信!”
沧浪山庄大厅内摆下一席丰盛酒宴,款待狄康等人,狄康於酒席中取出一封密缄,递与东方黎明道:“此乃韩知府亲笔手书托在下面交庄主,因见宝庄事故频仍,此书亦无十分重要,韩知府是个谨慎小心的仁厚君子,在下决定今晚迁居府衙,两全其美岂不甚好,免得为庄主徒增虑烦。”
东方黎明拆阅书信後立时付之於火,笑道:“白大人未免小觑了我东方黎明,沧浪山庄虽非金城汤池,大人在此小住却稳如泰山。”
狄康道:“在下之意已决,多谢庄主厚意。”
东方黎明微微一笑,也不再言,酒罢肴残,东方黎明引着狄康等人在庄内逐处游览,到得一处三层锦阁中,只见阁内一间偏房内竹榻上躺着一乾枯瘦小老人,双目滞缓不灵转动,神光软弱黯淡。
杜雁飞诧道:“此人是谁?”
东方黎明道:“九毒老魅柯凯!”
卢英杰大惊失色道:“他就是九毒老魅么?”
九毒老魅柯凯在四十年前已是武林中闻名丧胆的妖邪,武功极高,性又嗜杀,形迹飘忽,独来独往,他嗜食人血,幸亏他具有此怪僻,无人敢引其为类,每食人心後便须憩睡七日,十数年前柯凯突告销声匿迹,风闻已死,武林中人无不额手称庆。
去年仲夏,乾坤圣手东方黎明因事路经野人山南麓,忽遇一群老猿长踞挡道哀鸣,手指莽莽密林深处,似有所求。
东方黎明大诧,禁不住动了好奇之念,随着一群老猿进入莽林深处,只觉一股奇腥直冲入鼻,赫然发现猿尸堆积如山,底层尽是枯骨,面上均是新死不久,洞胸裂腹,失去猿心,不禁瞿然而惊,猛然忆起九毒老魅其人。
蓦闻一刺耳桀桀怪笑传来,群猿四散逃奔,东方黎明抬目望去,不是柯凯是谁,柯凯乍见生人,大喜欲狂,两人遂发生激烈猛搏。
东方黎明察觉柯凯武功极高之传言非虚,几次险为所乘,怒极施展他本身勤习尚未参透神髓之一种奇奥武功。
九毒老魅柯凯虽被击伤成神智昏迷,状如痴呆,但他本人亦真元耗损过钜,气血逆走无法引气归元,遂中止此行,携带九毒老魅柯凯返转沧浪山庄。
卢英杰道:“前辈不将老魅就地诛戮,万里艰辛携返沧浪山庄,必有原因,可否见告其故?”
东方黎明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所以带回柯凯不杀是另有深意,因为柯凯武功怪异不下於我,更擅使九毒,杀人於无形,他在野人山为贪食我东方黎明血心,不愿使毒,所以才罹此祸,带回之故,一则可助我参透所习武功不解之秘,再可驱使柯凯以制白衣老鬼。”说着叹息一声,接道:“从野人山我身负内伤後,如非威远镖局副总镖头郭庆堂老师由阜兰重金请来一位神医狄大夫,以药力助我神速返元,但迄未能解得救治柯凯之法……”说此目中神光突然一亮,面泛毅然之色道:“只须悟得救治柯凯之药,便可参透这宗奇奥武学,更无异有制止白衣老鬼之法。”
杜紫苓道:“前辈那套旷绝武学仅用来对付柯凯一次么?”
东方黎明笑道:“一之为甚,岂可再乎,这套武学因未参透神髓,不能收发由心,对方功力愈高,自身罹受反震之力愈强,作法自毙,愚不可及,若非性命险在眉睫,决不愿轻於施展。”说着,里间忽走出狄大夫。
父子见面宛如不识,狄康心中痛如刀割,其父何尝不是如此,但图谋者大,不敢形於颜色,以防东方黎明察出。
狄康神肖其母,语音受老化子余风云调教改为满口京片子,东方黎明梦想不到肘腋之害就在眼前。
东方黎明为狄大夫与卢英杰等一一引见,蓦见一只白鸽穿窗飞入,振翅噗噗投入东方黎明怀中。
那只白鸽云羽赤睛,逗人喜爱,足上系着一支竹管,东方黎明解下後,白鸽立时穿窗飞出刺入云霄。
但见东方黎明瞧完鸽讯後,面色如罩浓霜,向金重威冷笑道:“黎玄甫三人登上北邙鬼王座舟,显然北邙鬼王亦为白衣老鬼之卵翼,兄弟隐忧的是目前尚不知武林中有多少帮派与白衣老鬼暗中勾结。”
杜雁飞道:“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晚辈现欲告辞,意欲前往北邙鬼王座舟附近探视,或可探明诸葛前辈下落。”
狄康趁机抱拳道:“在下也要告辞了!”
东方黎明诧道:“白大人似有与杜少山主同行之意?”
狄康微笑道:“这倒不一定,但在下绝不容妖邪在江南横行,何况晚间韩大人在衙内款宴,在下身为主客……”
东方黎明道:“如此兄弟则不便强留了!”遂与金重威恭送狄康等人出庄。
四骑奔驰如风,远离沧浪山庄十余里外,卢英杰笑道:“天时相距日落尚早,白大人如不嫌弃,何不前往江边瞧瞧北邙鬼王作何举动。”
狄康微笑颔首道:“也好!”
卢英杰哈哈一笑,挥鞭扬辔率先冲在头里直奔江边,只见江天辽阔,风帆千张,沙鸥戏水,远山隐约,一望无际,不禁怔得一怔,转面道:“方才未问明北邙鬼王座舟泊在何处?”
突闻一个阴冷语声传来道:“你们要问这个在下倒还知道。”
只见长草丛中冒出一个灰衣四旬上下中年汉子,腰间系着一根丝条,左胁插着一把铁扇,冷冷目光扫视四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但四位找他则甚?”
卢英杰目光锐厉,一望便知那人并非好相识,冷笑道:“在下要向北邙鬼王索还登门欺人之辱。”
那人哈哈大笑道:“如非东方黎明及时相助,你已丧在黎玄甫剑下了,还自大言不惭。”
卢英杰闻言大怒,身形从马鞍上激射而出,嘶的一剑向那人攻去。
那中年人似料到卢英杰有此一着,左足微提,待剑势凌头,身形一个疾转,铁扇已应手挥出,嚓啦一声,扇页张开如屏,迎向卢英杰攻来长剑,左足迅快绝伦望卢英杰小腹踢去。
一扇一腿,两招齐发,玄奥之极,卢英杰武功再高,也无法同时避开。
叮的一声,扇页猛击在剑身上,长剑震得荡了开去,卢英杰只觉虎口一震,那人左腿已自踢至。
真要叫这一腿踢上,卢英杰非得重伤不可,但那人忽感身後微风飒然,那人内功绝高,耳力聪锐,猛感有异,身形倏地腾空飞起,百忙中尚未忘了伤人,铁扇一式“怒龙翻江”,满天扇影挟着凌厉罡劲望卢英杰凌头撒下。
卢英杰险些腿下伤身,知三人暗中相救,迅疾攻出三剑,势若奔雷迎向漫天撒下的扇影而去。
杜紫苓杜雁飞姐弟倏分身形,腾空各攻出一招“穿针引线”,两道白虹,风雷隐隐刺向那人。
那人身形突疾沉落地,扇招疾变,怪异辣毒,扇势所及广达五丈方圆,足尖不离方寸之地。
卢英杰及杜氏姐弟三支长剑精奥剑招却难递入扇势之内,狄康暗中注视那人扇招变化,有顷突断喝道:“住手!”
卢英杰三人倏地撒剑疾飘了开去。
那中年汉子噙着一丝冷笑道:“宫廷侍卫也要参预江湖是非么?”
狄康道:“朋友武功高强,令在下大增眼界,不知朋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那中年汉子道:“兄弟穆豪。”说时面现傲然得意之色。
狄康道:“穆朋友,你那铁扇招式委实变幻莫测,却有一处极大破绽,如攻你必救,穆朋友必罹惨死。”
穆豪闻言不禁一怔,继似徒恍大悟,哈哈狂笑道:“四位如发觉处境甚危,故危言耸听,便於趁机遁去那就大错特错了,须知四位已陷身罗网中插翅难飞。”
狄康面色一沉,冷笑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在下尚不把北邙鬼邪放在眼中,你那铁扇更不堪一击。”身形冉冉飘下马鞍。
穆豪厉声道:“穆某并非北邙门下。”
狄康道:“那么穆朋友必是黎玄甫同道。”说时五指迅疾无伦向穆豪抓去。
穆豪不禁大怒,喝道:“原来阁下欲暗算偷袭。”铁扇一式“玄鸟划沙”截出,攻中含点,玄诡辣毒。
那知狄康身法奇奥无比地疾转在穆豪身後,五指竟扣着穆豪腕脉,只觉一麻,铁扇已被狄康夺去,耳後忽传来狄康极轻微语声道:“穆朋友,逞强甚属不智,须防心脉震断。”
穆豪面红如火,不知狄康用的什么身法才为所趁,内心极为不忿,怒道:“穆某败得委实不心服。”
狄康笑道:“兵法有云趁其不备,攻其无防,在下用的就是这套策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什么武功高低都是虚假,穆朋友以为然否?”
穆豪怒极厉喝道:“白侍卫,你如以此为荣,似有失武林中人风范气度。”
卢英杰亦未瞧明狄康用何武功制住穆豪,只道先发制人取巧而已,遂朗声道:“白大人,别让他不心服口服,也好容我等瞻仰绝学。”
杜紫苓不禁柳眉暗皱,道:“少寨主,你幸免伤身之祸,却还有这闲情逸致,倘白大人遇有意外,少寨主当导致灭门之罪。”
卢英杰不禁面红耳赤,向杜紫苓笑道:“杜姑娘不要认为在下幸灾乐祸,倘穆豪所言这四外伏桩密布,我等已陷身罗网是实,如不令他畏服,我等恐难脱身。”
只听狄康道:“穆朋友如若不忿在下取胜得过於取巧,不妨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