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动手解去春雨衣裙,露出她右臂一粒守宫砂,道:“老神仙请看,我表妹的确还是处子之身。”老道细细一瞧,赞道:“好极,好极,天无绝人之路,合该咱二人得成神仙。”
汤逸臣再不迟疑,振臂将春雨投入了丹炉。一时间,哧哧之声不绝,炉上青烟大冒,焦臭四溢,丹炉微微震动,想见炉中人正自痛苦挣扎。片刻过后,丹炉不再震动,焦臭之气越发浓烈,那老道和汤逸臣浑若不觉,都是满眼冒着无限期待的贪婪光芒,死死盯着渐渐暗沉下来的丹炉。待丹炉泛出一种锈迹般的暗绿后,老道飞身丹炉上空,右掌一提,吸出一具焦枯蜷曲的尸骸和许多残灰,一甩手,尸骸正好落在林烟翠身边,跌得粉碎。
林烟翠因身非处子而幸免祭炉,心中并无欢喜,回想之下,便知是在汤家中了迷药后失身于人,此人想必就是道貌岸然的汤逸臣。见他现身,心中愤恨切齿,只是老道那一掌令她经脉麻木,无法愤起出手。眼见春雨祭炉之惨,心中脆弱处又受牵动,但觉身为女子,当真有受不尽的压迫摧残。她胸口剧痛,泪如泉涌,哀哭出声。
江浪此时正被那剧烈的焦臭之气熏得醒了过来,心神剧痛之际隐隐闻此哀声,一时竟没有听出是林烟翠的声音,只道她已身入丹炉化为灰烬,伤痛悲愤之下,内息忽通,蓦地里一声狂笑跃起身来,正要冲过去动手摧毁那口妖异罪恶的丹炉,忽见炉侧倒横着一个女子,哽咽而哭,却不正是林烟翠!
他喜极流泪,大叫一声“九九”,纵身过去,一把将她紧搂在怀。林烟翠恨道:“姓汤的为了一半仙丹,已将春雨祭炉了。”她眼中恨色凌厉,利剑般射向丹炉旁的汤逸臣。江浪无心理会她为何死里逃生,只是满腔欢喜,拾了她衣物,抱着她远远退开。
老道无暇理睬二人,吩咐汤逸臣护持炉火,自己从石几上端过石钵,将先前备下的物事倒入炉中,“毕剥”微响中,炉上碧烟飘出,一股郁烈的气息青苔般又厚又黏。他又取过一口小小香炉,将玉髓、龙涎、兰精三宝俱都放入其中,双手捧持,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他手的晃动,泥黑色的兰精与奶白的龙涎顷刻便溶为一体,那玉髓虽然坚硬逾恒,在他玄功催发和兰精、龙涎溶液双重作用下,渐渐越化越小,不一刻也完全消融。这溶液极是黏稠,一道白一道黑一道红,隐隐闪动着银亮的光泽,浓郁的香气氤氤氲氲,令人醺醺然如登仙境。
老道同汤逸臣眼中异光四射,喉头不住吞咽,这三宝溶液已是如此神奇,不死仙丹定不会有差!丹炉中碧烟渐薄,老道喝道:“小子灭火!”汤逸臣双手各执一条长柴,手忙脚乱地将燃柴拨开去。老道怪叫一声:“起!”空出右手虚罩在香炉口上方尺许处,炉中溶液应手飞起,在他掌心下方汇聚成一个圆球。
他虚提液球,战战兢兢如提着万钧之物,飞身丹炉之上,手心微凹,液球脱去吸力坠入丹炉中。他落身丈余外盘膝而坐,左手执礼于胸,右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剑指一挥,那巨大的丹炉便腾地跳起,高跃上半空旋转着落下。老道剑指又挥,丹炉再起,如此九九八十一次。他收回剑指时,虽然功力通玄,亦是微微气喘,额头也现出汗星。
汤逸臣的脑袋随着丹炉一起一落,这时候脖子也酸软了,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玄虚,定定瞪着老道。老道嘘了口气,道:“小子,你去看看仙丹成了没有。”
汤逸臣正要过去,心念一转,道:“在下什么也不懂,老神仙亲眼看过了才好定夺,只要老神仙遵守承诺,分一半仙丹给我、并保我平安离开就行。”他怕老道趁他看丹时施以暗算,是以不肯去看。其实他是自作聪明,老道若要杀他,哪里又用得着暗算。
老道一脸惶恐,哑声道:“我是不敢看,你快看看去,否则别怪老道食言。”汤逸臣无奈,只得向丹炉行去,刚走出两步,突然腿一弯,全身倒地,惊叫道:“老神仙,你干么出手伤我?”
老道喝道:“放屁!老道几时出手了?”随即恍然,喝道:“是谁?快给老道滚出来!”他见汤逸臣倒下时以手抚胸,而江浪二人在他后方远处,显见是前方暗中有人出手,哪里知道汤逸臣是有意做作,以便引出林渊来,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山洞瀑布旁,他隐在暗中,看到“江彬”撕去假面露出真实身份,自然不肯放过这着好棋。
老道大喝声罢,前方黑暗里忽然吹出一蓬细碎晶莹的蓝色光辉,似明似灭,眨眼吹过那丹炉,又化入黑暗之中。老道从未涉身江湖,一见之下不明所以,眼见再无动静,再也忍耐不得,双臂一展,身形一扑,整个人好像一只大蛾般粘在了丹炉上。他的人远没有丹炉高大,却抱着丹炉飞了起来,悠悠忽忽,直飞向洞顶那小小洞口。他玄功深极,身手若电,瞬息间,洞口就被他连人带炉冲破。
汤逸臣大急,刚叫得一声“啊哟”,洞口一黑,一物急堕而下,正是那口巨大的丹炉。但见炉身上隐隐隐约约碧光闪动,倏忽间越闪越亮。那老道亦从洞口落下,双臂张开仍作抱持状,小小豆眼惊异无比地瞪着丹炉,叫道:“怪哉,怪哉,丹炉好像长出了一身尖刺,竟扎得老道松了手!”
汤逸臣见他双掌上也有碧光隐约,便知他已沾毒上身。
林渊一直隐于暗中,女儿将被祭炉时,他心中颇为踌躇,虽想相救,却硬是一动不动,待见女儿因身非处子而免于惨死,既感轻松,亦颇失落。他本想等到老道确定仙丹已成而狂欢大喜之时再动手夺丹,不料汤逸臣工于心计,假作受伤,要将他引出来。这坐收渔利之计他岂能不识,沉住了气并不现身,只以真气远远吹出一蓬“幽冥火”。
幽冥火是林渊自创,他天资聪颖,武学修为远胜其祖,幽冥谷由来虽久,却是到了他手中才有了震慑江湖之名。那幽冥火本是一种烈性剧毒的药粉,经他阴毒真气贯注,便现出磷火般的光芒,毒性也较原先烈了数倍。
他本是要阻止旁人碰触丹炉,那老道一生困处洞穴,功力虽高,见识却短,心急之下,已然中毒。若是旁人必定立刻毒发无救,他一身玄功,竟能将毒逼凝到一只左手上。他惊怒之下,右掌虚拍,丹炉久经锻炼,早就脆了,这一吃力,顿时裂作四片倒下,咣啷啷着地跌为碎片,现出中间一摊墨绿色的小丹丸,约有八九十粒。洞中光线不好,那绿丸却隐隐放出澄澈的光华,瞧来极是宝异。老道欢呼一声,袍袖一招,丹丸便自行飞往他袖口。
到此地步,林渊再也不能壁观,一个身形魅影般自暗中飘出,一记阴风掌甩向老道后心。那掌力初发无声,将及身了,才骤然起声,呜呜然如阴风怒号。老道功力虽高,亦觉遍体生寒,但他心在丹丸,凝劲于背相抗掌力,微微分心之下,到底跌了两粒丹丸于地。
他硬受了一记,林渊第二掌又到,他来不及捡拾,回身发掌,林渊一声低哼,老道玄功穿透他阴风掌力,只震得他气血翻腾,向后飞出。老道喝道:“再敢过来,老道毙了你!”
他双目怒瞪,目光凌厉疯狂,林渊心中暗惊,本道老道中了幽冥火之毒后必定不济,谁想才对了一掌,五脏六腑便几乎都离了位,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暗暗计较,只怕须得江浪和九九相助才好。
老道见他远远退去,便转头去找那两粒丹丸,跌落处已无踪影,却见汤逸臣正急步离开,一手似往口中一送。老道大怒,喝道:“你敢偷吃仙丹!”飞身扑上,伸手将其后颈一把抓住。汤逸臣顿时全身如泥,吃吃道:“老神仙答应了分一半仙丹给我,你可不能……食言。”
老道豆眼一转,喝道:“老道答应了分一半给你,却没答应让你先偷吃。你将仙丹吐出来,老道再分给你!”他目露凶光,空着的一只手猛地抓破汤逸臣咽喉。
汤逸臣喉间鲜血喷涌,一时未死,惊痛之间,但见老道血淋淋的双手撕开他食道拨拉,却是在找那两粒被他吞下的丹丸。他恐惧万分,骇然大呼,自是发不出声来,眼见那双手又往下移,在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害怕煎熬中,满脸扭曲,鼓目死去。
老道寻了片刻,终于在汤逸臣胃中找到了那两粒丹丸,所幸未曾溶化。他掏在手上,虽然丹丸上满是污物,不加揩拭便投入了口中。此时他受了汤逸臣的诱发,已忘了当年其师“将仙丹分作七七四十九日服下”的叮咛,只想将仙丹装入肚中,这才安心,伸手袖笼,抓出满把丹丸直塞进口。
林渊大急,喝道:“九九、江浪帮我夺丹!”一边飞身而上,一边挥出阴风掌力。
老道不理不顾,背上又中了两掌。他又抓起一把丹丸,手上到底被震得一颤,便似有一粒丹丸自指缝漏下。他使劲将满嘴丹丸咽下,伸手袖中,又摸到两粒。他怕自己有所遗漏,将道袍除下使劲一抖,似乎果有一粒丹丸飞了出去,却不知落在了何处。这其间,林渊少说已有七八记阴风掌打在老道身上,老道竟而浑若无事,爬扑在地到处翻寻。江浪和林烟翠见他状若疯狂,都是凛然心惊,并没动手。
林渊恼恨欲狂,心想:“说不得,先杀了这老道,也挖开他肚子取出仙丹。”伸手腰际,抽出一把长不过两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黑色短刃,正是他久未施用的利器“鬼王刺”。这时也用不着招式了,运足了劲,乌光闪作一幕黑影,划向老道腰背。
他出手凌厉绝伦,撕裂之声尖锐刺耳。这无坚不摧的一击斩在老道背上,鬼王刺忽然弹起,刃身寸断激射出去,林渊手中只余一个短柄。他骇然大惊,难道这老道已经成仙而刀枪不入了?一时妒恨交迸,大叫道:“仙丹!仙丹!仙丹!”他眼冒凶光,声若号哭,似乎也将疯狂。
幽冥火、阴风掌、鬼王刺这三大绝招,任凭一样放到江湖中都少有人当,这老道一一身受,竟无丝毫损伤,只把林渊愁得心灰欲死,眼见老道犹在满地乱找,心想不如也在地上找找,若得一粒也是好的,便去拾了一条犹在燃烧的柴枝,照着火光也找了起来。
老道忽然一手高举,叫道:“找到了!”林渊一震,正想奋不顾身扑过去,忽见老道指间那物粗糙无光,明明便是一颗小石子。老道满脸喜笑,一口将那石子吞下,笑道:“好仙丹!”低了头又去翻弄,须臾又举起一小粒丹炉碎片,笑道:“又找到了!”也是张口吃下,又赞:“好仙丹!”
江浪同林烟翠对望一眼,心下明白,这老道已然疯了!林渊惊得呆住,不知这老道是否因吃下了仙丹而发疯。老道又拣起一粒细石,瞪着林渊,冷笑道:“这满地都是仙丹,偏你找不着,老道发个善心,来,这粒给你!”伸手递来。林渊如何肯接,老道身手如鬼魅,微微一闪,便将这一代鬼王抓在掌中,将手中石子硬塞向他口中。林渊空自武功卓绝,在这老道面前却是无法可想、任凭摆布,后颈剧痛,已被老道一手抓破。
林烟翠怕林渊有失,弹身而上,人未到,刃先至,斩月刀厉啸着削向老道执着石子的右手。老道正强喂“仙丹”,也不招架,斩月刀斩在他腕际,“当”的一声,竟断作两截。他将石子喂进了林渊口中,这才反手捞住银链向里一带,林烟翠把持不定,随链向他飞去,半空中腰间一紧,却是被江浪抱住了。
江浪眼含惊惧,抱着她纵身疾退,老道并不追赶,扔掉银链,笑向林渊道:“你已吃下仙丹,一定也成了仙了,老道试上一试。”拾起斩月刀断落的大半截刀刃,比划向林渊胸口。
林烟翠大急,其父生死不仅关系着江浪安危,心中也不忍见他受戕于疯道之手,挣扎着又要冲上。江浪知她心意,拉住她并不松手,扬声叫道:“老道士,我这里还有一粒仙丹!”
老道一愕。他动作迅速,刀尖已扎入林渊胸口,只差毫厘便要刺中心脏,闻言手上一顿,抬头盯住江浪,冷笑道:“老道已经成仙,还要你那粒仙丹何用?”
江浪道:“你当真成仙了,切下自己一只手看看,瞧它还长不长得出来!”
他随口质疑,老道却脸现迟疑之色。他中毒在先,服食大量丹丸后已经神志错乱,但觉腹中硬鼓鼓的宛如铁石,体内越来越热,极不舒畅。他不肯相信自己并未成仙,但也隐隐觉得不妥,丢开林渊,举起左手,刀刃真的便往小指切去。
他自己动手,没有运功护体,小指应手切下,鲜血泉涌。他两眼盯着断指处,喝道:“长!长!长!”过得一会儿,手上并没重新长出小指来,伤心失望之余,刀光一闪,又切下一支无名指,吆喝一会,勃然大怒道:“你不肯长出来,老道连根切了你,看你长是不长!”一刀下去,“啪”的一声,左手掉在地上,已经齐腕而断。
江浪没想到自己一言之下,这老道便如此自残,眼见他断腕血流如注,一张脸越来越红,如要燃将起来。但听他滴血之声嗒嗒不绝,他神情间却现出微微的笑容,情形十分诡异。林渊受伤虽重,却未致命,拼力狼狈爬开,自行点穴止血。三个人远望老道,惊异之余,都渐渐地心生惧意。
老道断手流血,也不觉如何疼痛,反觉体内高热稍解,略微舒服了些。他口干舌燥,双目血红,断腕举到嘴边吸了两口,鲜血入喉,更觉舒适。他心念一动,眼光逐一射向三人。此时他心神大异,忽觉林烟翠秀美娇嫩,水汪汪的令人难以自制,蓦地里大叫一声,身形一拔,巨鸟般扑了过去。
他玄功猛增,行动更是快到不可思议,江浪素来应变极快,这时候未及出手,林烟翠已落入老道手中。他大惊喝道:“你做什么!”老道露齿嘻嘻一笑,道:“我喝了徒孙媳的血,解去仙丹燥热之性,才能真正升仙。”一张口,便往林烟翠雪白的颈中咬落。
江浪明知不敌,亦是奋不顾身大呼扑上,老道一脚横扫,强劲无比的劲气震得他连连倒退,一屁股坐倒。老道身形忽起,带着林烟翠远远贴上了石壁高处。江浪追之不及,心胆俱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