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笑道:“这是一般人的情况,至若巨奸大恶之徒,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偏又阳寿未终,便等不及至其死后,生前施报亦属有之。如有人遍体生恶疮,呻吟床榻,竟日不得安,痛澈心骨,脓臭溢室,即所谓刀剑地狱,至若妇人染血崩之疾,终日沉沦於血污之中,是即受难於血污地狱之中。”
李靖被他说得有点毛骨悚然,因为他边说边指:手指所及,即为两厢各处地狱,光线阴暗,鬼卒凶睛陂然,渐有深意,此刻尚是白天,若是黑夜来此,定又恐怖多倍。因而问道:“生前之冥报,都是假疾病而行之吗?”
李淳风道:“天心沓沓,玄妙难测,会以各种方法以彰其徵,却是无法预料,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信而有徵的。”
“这是无法预防的了?”张出尘问出了地最迫切的问题。
李淳风笑了一笑回答道:“未知其来,欲防无由,最好的办法,莫过於端正行止,问心无愧,自然百邪不侵。”
张出尘默然,夫妇二人退到庙外,准备前来迎迹扬素。
杨素与汤帝在薄暮中乘马来到的,李淳风出来相迎,也仅是薄施一礼,揖而不跪,杨素因为对出家人一向礼敬,并不在意,皇帝心中则不高兴了。
因为皇帝已经得到宇文化及的先容,知道这老道就是要捣鬼的人,而宇文化及必然也告诉过他,自己是皇帝,这牛鼻子居然敢如此傲慢,等孤整掉了杨素老贼之后,再来慢慢的给你一点好看!
李淳风一点都不知道皇帝心中对他不满,款待他们入云房奉茶,听取他们的来意,知道他们要在神前祈梦进香便立刻去准备了。
祈梦的屋子在大殿两侧,窗口有个小方孔,刚好可以隐约的望见大殿上的神像以及麾下的神兵鬼卒,香烟缭绕,如驾云雾,益增其神秘之感。
祈梦的静室是一人一间独处的,室中没有床榻,只有一架短几,人在室中虔心叩礼膜拜,对着一炷清香,遥望神殿,入夜之后,必有所梦。
李靖与张出尘到静室来私见杨素,他忙问道:“药师、出尘,辛苦你们了,这庙中的一切都看过了?”
“看过了,沿途四周也派了可靠的人,稍有响劲,他们立刻就会示警,在安全的防卫上,国公可以放心,今夜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伤到国公。”
“这庙里是否有什么呢?”
李靖笑道:“国公若是问机关暗室之类,我可以保证没有,至於说交通鬼神,我就不敢乱作猜测了。”
“药师,你信不信这一套。”
李靖感到很难回答,顿了一顿才道:“我并不否定鬼神之存在,却不让鬼神左右我的行动。”
杨素叹了口气:“你们到底还年轻。老夫在年轻时,也是这般想法,认为鬼神乃依凭人而生,何得左右人之祸福?等到年事渐高,渐渐地就改变这种想法了。”
他没说是如何改变的,也没说改变到什么样子,大概这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所以不愿宣之人前。
李靖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再晚就在室外不远处,国公如有什么发现,招呼一声便是。”
杨素谢了两句,关上了门,李靖与张出尘在不远处的一闻静室中,秉烛读书。也不知等了多久,估计着夜已很深了。忽听得杨素在房中大声地叫了起来,李靖连忙过去,仗剑推开了房门,但见杨素面如土色地缩在屋子的一隅,抖着声音大叫道:“圣上饶命!殿下饶命!这不关臣事,这不关臣事!”
他的手指着窗口的小孔,那儿有一阵烟雾缭绕,烟雾中似有人影在晃动。李靖胆大,上前大暍一声,举剑劈去,人影发出一声惨呼,飘落地下,却是黄裱纸剪成的一具纸人,长约三寸,身上密书朱符,并有先太子杨勇等字样,心知是术士所施的邪术。
但看到杨素浑身发抖,十分恐惧之状,而且张出尘弯腰要拾起纸人时,他便大声地叫道:“不要动他!”
张出尘倒是吓住了,只见被斩成两截的纸人各化成一蓬烟雾,并有绿色的磷火一闪,踪影俱无。
李靖也知道这多半是李淳风施为的。但是念及狄去邪的关系,也不去深究,只是问杨素道:“国公,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什么了?”
杨素这时惊魂始定,一面喘息一面道:“没什么,回府!回府!”
他匆匆地出门回府而去,只留了十几个家将,护送皇帝回宫,也没向皇帝告别就走了。
回到府中之后,立刻命府中的家人准备香烛果肴,在庭中摆好,祭奠先帝与先皇子杨勇,别人问起他在东岳庙中的见闻,则绝口不言。面露悸色,好像受到了绝大的惊吓,没有几天,他就病例了。
在病中,他已形同疯狂,终日手握宝剑,不时的冲出去要杀人,口中不时胡言乱语,侍女等人无不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些孔武有力的家将们守着他。
李靖早巳把华无双姐妹撤了回来,他看出杨素已去死不远,用不着去保护他,也没人会来杀他了。
乐昌公主已经与徐德言团圆,要追随夫婿到山西去投奔唐公李渊了。
他们与李靖在长安城郊乐原上分手时,徐德言曾经劝李靖:“药师,杨素死后,炀帝再无顾忌,必将大事建筑与大举兴兵以遂其志,这些虽不一定是坏事,但国库不盈,势将劳民,民怨生则天下乱,你们作何打算?”
李靖叹道:“天下将乱,我是早在预料中,只不过何去何从,实在没有个成算。”
徐德言道:“各处的豪杰之士,有心之士都在屯聚实力,自谋打算,李兄手中这点实力,该可以有一番作为。”
“这个兄弟自己从未打算过,将来远是因人成事的多。”
“贵义兄虬髯客倒不失为豪杰之士。”
李靖笑道:“豪杰之士非理国之材,张大哥表示过他的意思,兄弟却一直没有答应他。兄弟固然决意在择人而事,但对这个择字,兄弟是十分慎重的。”
徐德言十分凝重地道:“药师,既然还没有定向,兄弟倒是斗胆推荐一位了,山西唐公……”
李靖道:“前些日子杨素还与兄弟讨论过唐公,说他仁厚有余,魄力不足,不足以当乱世英主之称。”
徐德言笑道:“这个批评极为中肯。兄弟所推荐的人却是唐公次子李世民。此君年岁与吾相仿,雄才大略,胜乃父多矣!刻下在山西治军,礼贤下士,各地豪杰往投的很多,兄弟此刻也在他麾下任职。”
张出尘道:“徐驸马是人中英杰,他说好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我们会记在心里,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徐德言道:“不错,此刻各路豪杰都只是在准备中,待时而起,还没有人正式揭竿而起,贤夫妇不妨也等等机会。不过世民确是人君之具,日后你们若有机会见面,相信也不会反对兄弟这番话的。”
双方作别,李靖倒是没有把这件事听在耳中,因为他对李世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对唐公的四子李元覇印象很深,因为他技压宇文成都,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勇士。
杨素折腾了一个多月,终於在府中发疯而死。他的疯狂就是在东岳庙的那一次惊魂之行,回来后口中不住地叫着有寃鬼来索命,到快死的那几天,几乎是连白天都见到鬼魂包围在他的四周。
皇帝这时反而表现得关切了,不时着人前来慰问,一直到他身死,皇帝表示得很伤心,因为他的姓是先帝御赐,皇帝以皇族的大礼为之殡殓,下旨全国为之守丧一月,自己也以子侄之礼为之执绋送葬,备极哀荣。
这在别人看来倒是十分感动的,他们知道杨素与皇帝的交情一直就很好,而杨素对隋炀帝建功尤伟,当得起这些哀荣的,他们对皇帝缟素执绋之举,大为赞颂,说皇帝敬重旧臣,不忘根本,是乃仁德之君。
这种颂辞日有数起,自然都是些拍马屁的臣子所献的殷勤,但是对隋炀帝的作用却是很大的,尤其是旧日属於杨素手中的那些兵权,现在都转到皇帝手中来了。
朝廷中自然也有一番权力的更移,早先站在杨素一边的臣子岌岌自危,他们的靠山一倒,很担心会受到宇文氏一党的挤轧,因为以前他们在杨素的支持下,跟宇文化及作对得厉害,今后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了。
果然等一月的丧期过后,宇文氏展开了肃清异己的行动,先是找了几个小官儿开刀,奏请将他们革职治罪,而且还提出了一些证据。
皇帝倒没有不受理,只是批交审议,伹审议的大员还是指派了杨素的一党。
宇文化及先还是很奇怪,以为皇帝是想一举而打尽,等他们审议的结果再说,想像中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同党加以包庇的,那时再加以究治。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他还在心中赞佩皇帝好算计,对审议的人选也没加以反对,等着看皇帝如何大整这些异己。
审议的大员们先是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交议的人都是他们的死党,若是加以包庇,怕沾上了循私卖放的罪名,若是秉公审议,那就更糟,因为这些案子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正在紧急惶恐之际,皇帝却派了个密差来宣慰他们,告诉他们:这次是宇文化及要跟他们过不去,叫他们放心好了,皇帝答应了越国公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只要他们能以效忠越公的忠忱来报效皇帝,一切都可以照常。
接到了这份宣慰,这些人自是皆大欢喜,知所取舍。
审议的结果是查无实据。他们合奏之后,皇帝也没有异议,对被议者温言嘉勉一番,要他们努力忠心国事,不要辜负了朝廷的栽培。
宇文化及莫名其妙,等到那几位官员一个个上表谢恩,他气呼呼地去找皇帝理论,皇帝却笑嘻嘻地道:“人家本来就没罪,朕不能强入人罪。”
“陛下,他们是杨素的死党!”
“杨素已经死了,如何还有死党?他们是朕的臣子。”
宇文化及这才知道给皇帝耍了一次,除去杨素,只是把杨素手中的实力转到皇帝手中,对自己毫无好处,反而使自己的权力减小了。
以前皇帝要拉拢住自己去抵制杨素?有事还客气一点,现在虽然还不至於不客气,却不是言听计从了。
皇帝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不大接受臣子的意见,尤其是权臣,皇帝更是故意地给他们难堪以压抑其气焰。
那些属於杨素的死党,经过了一番转折之后,现在都变成了最忠心的拥皇派,使得皇帝的权威大振。再加上一些地方上的诸侯,以前饱受权臣的欺凌,现在有了皇帝的支持也都不好惹了。
前后不到半年时间,隋炀帝成了一个真正至尊至上的皇帝,再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跋扈无礼了。
宇文化及一下子变得很孤立,要不是他手中还有着一点实力,几乎连本身都危险了。
好在他是个很能见风转舵的人,一看情势不对,立刻收起自己的傲态,兢兢业业向皇室效忠,总算保住了一家富贵,再也不敢乱出点子了。
但是对失去的权力,他实在不甘心,知道皇帝是厉害角色,他不在扩充自己的实力上用心,却换个方法,去鼓动皇帝的野心,怂恿他成为历史上一个空前伟大的君主。
隋炀帝最心仪的一位君主是汉武帝,宇文化及就鼓励皇帝步步效法汉武帝,先是大事建设,缮修宫室,继而大举征伐,对四夷用兵。
向东发兵征高丽,北拒匈奴则修万里长城,在全国首城都邑修筑驰道以利於车马之运行,使没有船运水利的地方,也都能享受到物运之利。
因为那时大量的货运靠水路船只,没有河流通经的地方,只有靠人力肩挑担行,不但费时费力,而且不能载多及远,虽然人们已知车驾,但是路途崎岖难行,仍然非常不便,因而隋炀帝这修建驰道,对利民而言,价值是很大的。
可是民智未开,一般百姓们的眼光短浅,只见近利而不见远景,再加上那些官吏胥役趁机从中渔利,老百姓出了钱还要出力气做工,当然是怨声载道了。
除此而外,隋炀帝对自己也不小气,他把旧时的宫殿也大加修茸了一次。这些宫殿多半还是汉时遗留,虽经不断的修缮,已非旧貌,再加上设计简陋,不够气派,隋炀帝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一直引以为感,他以前常到杨素家去玩,感触最深。
越公府是新建的,规模设计都是新的,梁木雕刻、油漆粉刷的技术也此宫中进步很多,园中的花木更胜过宫苑。
那是因为胡风东渐,中原华夏,新文明虽较夷狄进步,但并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比人家好,多少也向胡人学了很多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中,后期的建筑此早年的屋宇精美,寻常百姓人家,有些已改头换面拆掉重建了,只有皇宫,屋宇既多,人口又众,而且关防谨严,不与外界轻易接触,修建颇为不易。
因为修屋需要工人,工人都为男子,而男子禁入宫中,这种种麻烦与不便,使得皇宫之内,往往是最破最旧的地方,这对有独夫思想的隋炀帝,是最大的一种刺激。
他贵为天子,高踞一切人之上,应该享受天下最好的。偏偏住的房子不如人,这叫他怎么受得了?
吴王夫差为西施别建馆娃宫,穷极奢侈,秦始皇建阿房宫,尽伐蜀山之木,造连云之阁,也是一种独夫的思想。后来项羽烧阿房宫,是不得已的,他的家乡观念极重,虽灭秦而有天下,却不想在咸阳做皇帝,他要回到云梦去。云梦虽得泽水之利,为鱼米之乡,但是没有像阿房宫这样气派的房子,他也无法在老家建一所更巍峨的宫殿,又不能让这么一所豪厦束夺去自己的光彩,乾脆一把火烧了。
隋炀帝把宫殿彻匠重建,全部翻新,他自己带着些人,住进了杨素的越公府,这儿前后是隔开的,很有宫廷的味道。
宫中人多,是无法安置的,乾脆放了出去,有家的归还原籍,无家的自行择配。
这是个天大的恩典,那些宫女大部份都是三十多岁,青春虽已蹉跎,但毕竟还有一大段人生的日子好过,她们自以为这一辈子已经完了,那知忽然遇到这么一个机会,怎不欣喜欲狂呢?
这批人出来年纪虽是大了一点,但却是侍候过皇帝的,见识多人品高,气质佳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