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与张出尘都有点黯然。虬髯客却豪情万丈地道:“贤弟,小妹,别这么没出息,摆出一付苦相,末来的事难说,也许我们还是在中原相聚,共谋我们的大业呢!”
李靖道:“对!小弟向大哥保证,除李世民外,小弟不会再去拥立第二个人。”
虬髯客大笑着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放开手后,张出尘却感动得靠过来,跟他抱了一抱。
那是把他当作了亲哥哥一样,不避形迹了。
虬髯客十分感动,揽着她的香肩,低唤了一声:“小妹!”
张出尘也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虬髯客又艰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道:“不管天下怎么变,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大哥可以放弃一切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充满感情的话,出自一位豪杰之口,别具感人的力量,尤其是这种保证,天知道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说不定将是他垂手可得的天下。
因为张出尘与李靖选择了辅佐李世民,天无二日,虬髯客如果也有志天下,冲突在所难免,而他此刻的表示——为了张出尘,他将退让。这又是何等大的牺牲,虽然他已经表示过一次,但却不如此刻的诚恳。
张出尘激动地道:“大哥,我跟李郎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危害你的事。”
虬髯客道:“这一点大哥绝对相信,而且大哥要你们挟带大批的人力财力到李家去,也是为了不使你们难堪,使你们的意见,一定要受到别人的重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跟你们作对,但人家未必能放过我!”
乐昌公主忙道:“首领,绝不会的,世民世子绝不会那么做,他在邀请药师时,郎已声明过了,绝对不会让你们处於敌对状态中的,他也尽量寻求避免之道。”
虬髯客道:“避免得了吗?”
乐昌公主道:“应该是可以的。世子说过,他足以天下为重,并不志在天下,若是首领有一统天下的能力,而又确能造福於天下,他不会跟首领争的。”
虬髯客道:“他是如此说的吗?”
乐昌公主道:“世子不仅是如此说而已,也是真心如此地想。他不随便作许诺,说了就一定算数。”
虬髯客沉思片刻后,毅然地一挥手,密林中出来一骑快马,马上一条大汉,背上背着一个锦袱。
李靖与张出尘都认得,这大汉是虬髯客最亲信的弟兄,叫杨全忠,不但武艺精通,而且兼能文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虬髯客后来训练新军,全由他一个人负责。
他为人也很谦虚,跟李靖很谈得来,此刻马到临近,他一纵而下,首先抱拳见礼道:“见过二庄主、三姑娘。”
这还是从前的称呼。张出尘在结义的盟谱上最小,不过称她为三姑娘的人却没几个,那都是虬髯客身边的武士,不隶属於神龙门中。
杨全忠又向乐昌公主抱拳道:“夫人,别来无恙,恭喜夫人与徐公子破镜重圆,而且在唐公那边很得意。”
他跟乐昌公主很熟,因为以前虬髯客有什么事要跟杨素协调,他们两个人往往是双方的代表。
乐昌公主也回礼道:“杨壮士好!两三年没见了,壮士添了不少风尘之色,倒是更见精神了。”
杨全忠笑道:“那是海风吹多了的原故,数年未蒙赐诲……”
虬髯客道:“全忠,你别忙着说废话,以后向徐夫人求教的机会多着呢。现在你听我作一个最重要的宣布:从此刻起,你率领所有的弟兄,跟随二庄主效力!”
杨全忠恭声道了一声:“是!”
虬髯客又道:“把人员的名册以及全部资产也自即刻,移交给姑娘掌管。”
杨全忠又应了一声,解下背上的锦袱,双手举着交给了张出尘道:“名单清册都在包袱中,另有金龙令牌两面,兵员武器,俱屯集在前面十里处,请姑娘查阅。”
虬髯客笑道:“药师,小妹,人在前面,你们去点收吧,有全忠跟着,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愚兄要走了,短时内我们恐怕不会再见。”
张出尘道:“大哥要上那儿去?”
虬髯客道:“我把人马装备起来,原是想跟你们会合碰碰机会的,现在既然没我的事了,我想再到海外去混个几年,再聚一笔本钱去。”
李靖道:“大哥,你又何必从头开始呢?小弟这儿的人员已经不少了,你还是带了去吧!”
虬髯客一笑道:“兵员训练了就要打仗的,假如不打仗,不仅养着他们是负担,闲置着无所事事,还容易出麻烦。这批已经训练好的人员,交给你们正好派用场,至於我在海外,还有着一半的人员呢!你们多辛苦点,先把中原江山打出个局面来,几年后,我来看看,说不定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呢!”
李靖笑道:“大哥总是最聪明的人。”
虬髯客也大笑道:“这可是你教我的。五人逐鹿,鹿死谁手不得而知。欲得其鹿,我就要面对四个强敌,若我退而作壁上观,任彼相争,剩最后一人时,我仅除一人即可得鹿,这才是上上之策。”
李靖道:“小弟可没说过这个话。”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我的引申,你在谈论战略时说过一句话:战争中最后还能站着的人才是胜利者,而虎狼阻道时,先驱虎吞狼,养精蓄锐以待之,俟虎疲狼尽,再全力搏虎,则虎狼俱亡——”
李靖道:“小弟只是论战,与争天下不同。”
虬髯客道:“我以为道理是一样的。”
李靖道:“不一样。驱虎吞狼,则狼尽而虎疲,争天下时,占地越大,实力也越强,直到群雄剩下一人时,已经无法推翻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会打那种仗的,你要记得,大哥是个江湖人,我争天下,也要用江湖人的方法,流血五步,斩首一人,就够了,我只要有一批人来接收天下……”
李靖摇头道:“大哥,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虬髯客道:“我知道,我刺杀的若是个仁君,我会成为天下之公敌,我不会做这种笨事。若我刺杀的是个暴君呢?天下岂非垂手可得了?”
李靖不禁默然。
虬髯客挥挥手,扬长而去。
乐昌公主愕然道:“他就这么把几万人交给你了?”
李靖道:“是的。上次把神龙门交给我,也是在三言两语之间。”
乐昌公主道:“若论豪杰胸怀,举世之间,无人能及此君,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重礼,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那是争天下之资。”
杨全忠道:“夫人,张大哥的想法却不是如此。他知道争天下容易,保天下难,隋炀帝手中的实力不谓不盛,但保不住天下不说,连首级都保不住,所以张大哥在没有保住天下的能力之前,不作争天下之想。”
“那他何以要训练这些人呢?”
“那是作准备。当他有了保天下的条件时,也当然要有一些取天下的实力。”
乐昌公主问:“他认为如何才能保天下呢?”
杨全忠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求答案,这次他召集了弟兄整装出发前,还一直为此苦恼,最后才对我说,他认为目前取得天下后,唯一能保的方法,就是有两个人的合作。”
“那两个人?”
杨全忠道:“一位是二庄主,另一位则是夫人。”
李靖被提到是意料中事,但是乐昌公主没有想到另一个人会是自己,倒是大感愕然,她讪然苦笑道:“那是你们首领在开玩笑。”
杨全忠道:“不!不是开玩笑。大哥说了,外有药师为将,可无敌於天下,内有乐昌为策划,可以使天下在握,我为争取此二人,曾不惜全力,奈何却输了李世民一步,此去只能碰碰运气,能说得动他们助我,则大事可为,否则就只有成全他们了……对不起,我冒昧地直呼二位的名讳,但那只是转述张大哥的话……”
乐昌公主道:“这么说,他是早已决定将一切交出来了?”
“是的,大哥早就作了两种准备:不是二位归他,就是他把一切交给二位。”
李靖与张出尘对虬髯客多少有点惭愧的感觉,乐昌公主则有点意外地道:“首领对我这个弱质女流太看重了。”
杨全忠道:“不然。在张大哥的心目中,夫人是天下最值得也敬重的人。他说夫人金枝玉叶而身遭亡国之痛,在辅佐杨素时又掌握了权术之秘,他深信你的认识,比任何一个人要透澈,因此,夫人策划谋国时,必然可以避免以往的那些缺点而做到十全十美。”
张出尘道:“这倒是。大哥的看法相当正确,乐昌姐,你的确当得起的。”她见李靖笑而不言,忍不住道:“药师,你难道不同意吗?”
李靖道:“我同意。乐昌姐确有理国之能,把一个朝廷建立起来,按步就班地做事。”
乐昌公主则笑道:“药师!你别捧我了,我对自己知之甚明,我不妄自菲薄,当世之间,没有人此我有更多的理国经验,因为我身经两个王朝的兴替,而且都曾参与最高的决策,家兄主陈时,大部份都听我的,杨素佐隋时,我也提供了不少的意见,只不过这两个王朝都灭亡了。”
张出尘道:“那不能怪你,这是人谋不臧。”
乐昌公主苦笑道:“我不敢自抬身价,说那两个王朝之亡是我的责任,但我未能防蔽起衰,防患未然,证明我的能力不足,虬髯客实在把我看得太重了。”
杨全忠道:“这个大哥也曾说过,他说夫人只要记两次失败的惨痛教训经验,再度理政时,便可以避免那些人为的错失,如此虽不能说必然大治,然已无人能及了,因为究竟很少有人能连续经历两次失去天下的。”
这一说使得众人俱为之默然,乐昌公主叹了一口气道:“遗憾我只是个女流之身,夫婿尚在,不能自主,否则我一定去追随张首领,以报答他这番知遇之情。”
杨全忠则兴奋地道:“有夫人这番话,张大哥已经很安慰了。张大哥对夫人仰慕之至,曾经向越公致意,但杨素对夫人也十分敬重,回答大哥说,夫人坚贞可逾金石,在未得徐公子确息前,他不便作任何表示,大哥也就尊重夫人的意愿,绝口不说此事,后来得知徐公子无恙,已与夫人破镜重圆,大哥着实为夫人庆幸,但也私底下难过了几天,这话不会太唐突夫人吧?”
乐昌公主见他说得很坦率,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大方地道:“不,我感到很荣幸。张首领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十分感激,只遗憾相逢已是人妇,只有辜负他的一片情意了。”
杨全忠激动地一屈腿道:“多谢夫人!”
李靖道:“全忠,这要你谢什么?”
杨全忠道:“我是替大哥感谢,谢谢徐夫人的这番话,对大哥多少是种慰藉。”他叹了口气道:“大哥虽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但他的感情却极为平常,他轻易不为人动情,一旦动了情,就十分执着,在海外,有许多岛国,大部份都是女子为王,那些女王也都十分美丽,她们对大哥十分倾心,不但委身下嫁,以举国为聘,有的甚至只要求成为大哥的外室,大哥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们一下。”
张出尘笑道:“我倒不知道海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人和事,难怪大哥经常留连海上了。”
杨全忠道:“三姑娘,大哥在海外一心扩展基业,完全没有沾上一丝绮闻。那些女王对大哥有意,大哥却懒得理她们,有时为了避开地们,情愿放弃那块基地。”
乐昌公主笑这:“这一点我相信是真的,外子对我谈过,他避难就在一个岛国上耽过一阵子,那个女王对张首领十分烦心,但张首领却没兴趣。”
杨全忠忽现异容道:“夫人,徐公子流亡海上时的经历你都知道吗?”
乐昌公主笑道:“知道。他流浪的那个岛国在南海中,岛上多为女子,美丽热情,统治者也都为女子,外子即为岛上的女丞相所收容,招赘为夫。”
张出尘道:“啊!有这种事!乐昌姐,你怎么没说?”
乐昌公主这:“这有什么好说的!”
张出尘道:“你也不为这件事生气?”
乐昌公主笑了起来道:“那更没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风浪刮飘到那个岛上的,假如他不答应那位女丞相,就会被打入奴工队中去做苦工,他娇生惯养,吃不了那种苦,必然会被折磨死的。”
张出尘道:“你就原谅他了?”
乐昌公主庄容道:“若是在从前,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亡国之后,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亲身体验到人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太坚持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实践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经懂得了容忍。”
她见张出尘在发呆,又正色道:“我是运气好,国亡之后,被拨到杨素府中,若是被拨到别的大臣家中,就很难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闷自己:设若我无法保持自己的贞节时,我将怎么办?”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常看见你身边带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 ·乐昌公主苦笑一声道:“不,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后来,我想通了,我不会轻易一死,我会逆来顺受,尽量地活下去,等到团圆的一日,我身怀与徐郎分手时的半边铜镜,相信总有团圆的一天。如若到时镜圆人未圆,那岂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全忠道:“夫人节励冰雪,令人十分钦佩,而徐公子身怀半边镜子,也是深情无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乐昌公主道:“杨壮士,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个岛我也耽过,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计划是前去刺杀徐公子的。”
众人都一惊。只有乐昌公主平静地道:“为什么?”
杨全忠道:“我听说了夫人对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岛上的消息,我想去杀了他,夺得半镜做证,绝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乐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样做了,我很可能已经嫁给张首领了。因为杨素也极力促成这件事,好与虬髯客再加深一层联系。”
杨全忠道:“不过我到了岛上,发现徐公子对夫人深情未变,心中颇为感动。”
乐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