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在指尖毒血被人尽皆挤出,身子被抱起飞奔,源源不绝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却一直没断之时,南宫燕喃喃说道。
「收好了。」
「你……干嘛救我……」尽管明知这问题很可笑,但南宫燕就是想问,因为眼前的那片无尽黑暗,令她有些无助。
「成为鳏夫对现此刻的我完全有害无益。」握住南宫燕不自觉胡乱伸出,似是捉住什么的小手,贺兰歌阙淡淡说道。
「那我还真是得……感谢……南清了……」当身子被放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上,自己的小手依然被人紧握之时,南宫燕继续说着话,而心底,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这回,贺兰歌阙没有回答她的话,南宫燕却感觉得出,当她提到「南清」二字时,由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明显抑郁之气。
「花厅旁的……灶房蒸笼里有……七色百云糕……」当身子被扶坐好、并被摆放成运功的盘腿姿势时,南宫燕轻喃着。
「你自行运功休息会儿。」
「还差半炷香火候……」当那温暖的大掌与温热的体温彻底离开自己身旁时,南宫燕又说。
「我是去拿药,不是去吃糕。」
「我只是提醒你……药拿回来时,火候差不多足了……」
「别管七色百云糕了。」
「得管……」听着那微微带着些暴躁的磁性嗓音,南宫燕的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因为你的腹虫吵得我……根本没法静心运功……」
第四章
轻阖着眼,南宫燕静静坐在寝宫榻上调息,神情看似平静,只她的脑际怎么也停不下来,因为那名帏官临死前留下的「抿、东、尹」三字,并非无意义的字眼,而是隐宫探子专用的暗号,虽字数不多,代表的含意却极其明确……
「抿」指的是中等身材的伏击者是在帏官正常行经路线上展开突袭,但探子辨识不出伏击者的身分、性别与武功路数;「东」是指伏击者具有强烈打探后宫嫔妃秘密的意图;「尹」则是指此名伏击者在胁迫帏官时,不小心遭懂话术或惑心术的帏官诱出了一句话,而那句话是『伪造一份后宫行述。』
其实乍听这三字的那一刻,南宫燕便知晓,那名帏官之所以遭以那样残忍的手法杀害,极可能并非凶手的本意,毕竟凶手最想要的,是由帏官处探得一些极秘消息,伪造一本「后宫行述」,所以一开始凶手或许只想绑架帏官,可当凶手发现自己的意图竟被帏官得知后,自然只有杀人灭口一途。
虽然一想及那名帏官,南宫燕的心就发痛,但为了不让手下白白牺牲,她还是努力沉静下心,依照过去姨丈教她的方式,将自己想像为那名杀害帏官的凶手,思索着凶手有可能的思维模式,甚至提早判断出他的下一步。
我为何想要由帏官口中探得一些真正的秘密,并编造一本「后宫行述」?
为了胁迫或取信某人。因为在我先前放出风声时,此人似乎不相信这东西的存在,所以并未上钩,所以我必须手上有点真东西,好让此人相信「后宫行述」确有其实,进而走入我布下的圈套。
我既因露了口风而决心杀人灭口,又为何要在帏官伤重逃离时,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含有剧毒的显明首饰?
因为我问不出任何秘密,但此名帏官武功超乎我想像的高,口风更是如此之紧,显见帏官的工作绝不仅仅只是记录后宫嫔妃在龙床上的一言一行,她们身后定有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
若我在这名必死无疑的帏官身上留下中毒后会足足昏睡七天方才毙命的剧毒,或许可以得知最后与她接触的人是谁,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搞不好不仅可以找到那个秘密组织的首脑,甚至还可以得到真正的「后宫行述」。
若下毒之事失败,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此等人命大事,倘若宫里并未传出任何风声,就表示帏官身后的组织比我想像得更为棘手、严密,为免暴露身分,我必须彻底按兵不动。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沙盘推演,南宫燕稍稍理清了脑中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尽管依照这些推断,她一时半刻还是无法找出隐藏在极暗处的真凶,以及他的最终目的,但至少贺兰歌阙作为幕后主使的嫌疑可以先暂时排除在外。
因为一来,他若真想探知后宫嫔妃的消息,最佳的目标绝不会是帏官,而是明显知晓更多秘密的她。
二来,老谋深算又谨小慎微的他,就算真想获取些什么,也绝不至于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弄出这一定会惊动皇上及大内密探的人命之事,好端端将原本三不沾的自己扯入一团烂泥中。
更何况,那夜,皇上召见的人是谨贵妃,而根据当夜值班帏官留下的纪录报告,谨贵妃行为举止一如往常,无有任何必须将帏官灭口的可能。
尽管尚不知晓贺兰歌阙究竟是在盯梢抑或保护,不过她果然没料错,他会穿上那身夜行服,只有在贺兰谨出现在乾宁宫的夜。无论是她亲自跟监,抑或是让手下最精悍的探子跟监,无论过程跟没跟丢,只要贺兰谨当夜被召见,就能在乾宁宫附近发现他隐没在暗处的黑色身影。
除此之外,她还经由前去贺兰老家退休奴仆处探查的探子回报中得知,十六年前,让贺兰歌阙伤了一条腿的那个意外中,失去娘亲与兄长的贺兰谨其实与他及他娘亲同乘一辆马车,若不是在他与他娘亲的共同保护下,她恐怕也与她的娘亲兄长有着相同命运。只不知为何,对于这点,贺兰家族从上到下都绝口不提。
看样子,大宅门内的争斗果真与后宫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意外发生不久,贺兰谨的爹很快便立了新主母,不久后,新主母又添了男丁,而再无亲娘关照与疼爱的贺兰谨自那时起便独自一人住在正屋别院,会去探望她的只有贺兰歌阙的娘亲与他。没几年后,这对孤儿寡母被迫离开贺兰府,就此与贺兰谨断了联系。
真的断了联系吗?南宫燕怀疑。
虽无直接证据能证明贺兰歌阙对贺兰谨存有兄妹情谊,但由他与皇上间的「默契」,与他只在贺兰谨受召见之夜穿着夜行服在宫里晃,以及那夜过后,她某回故意提及「你在宫里乱晃怎么那么巧都是谨贵妃被召见之时」,他那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富含深意望了她一眼的诡谲神情,她便隐隐知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绝不若世人眼中那般对贺兰谨不闻不问,甚至还极有可能为了保护她,才故意与她那般疏离。
南宫燕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个推断,永远只会是推断,除非到贺兰歌阙愿意亲口证实的那一天——当然,这天可能永远不会有,毕竟这只城府深重的老狐狸若会留下能让人捉住把柄的实证,他便不会是今日的贺兰歌阙了。
不过让南宫燕感到意外的是,这只看来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竟这样会照顾人,在她体内余毒残留的七天期间,他有空就来替她调理体内真气,人来也就罢了,还好吃、好喝、好补身的一样不少,就连靠垫、卧垫、垫脚垫都一应倶全。
「我娘亲体弱。」
她犹然记得当她望着满屋子的林林总总,狐疑地瞅向他,纳闷他究竟是哪里弄来这么多东西时,坐在她屋里审阅文牒的他淡淡这么说。
虽只是云淡风清的一句话,但南宫燕依稀明白,在他娘亲未离世前,他必是长期如此细心关照着他那因生产时未得到妥善照料、身子自此落下病根的娘,一时这习惯才会改不过来,尽管他的娘亲已离开他八年了……
但贺兰歌阙的文牒只审了两天,再后来的五天,他都只是手持书卷静静坐于她房内,看似无表情的脸庞上,含着一丝浅浅的莫可奈何。
南宫燕完全可以猜到为何南书房跟御史院同时放他大假,因为这阵子南清几乎日日到这两院门前堵贺兰歌阙,弄得大伙儿鸡飞狗跳不说,还几乎连公都办不下去,才会索性将他请离省事些。
而其实她更清楚,他之所以无事可做,是因为这阵子他的神情实在太骇人,根本没人敢跟他面对面谈公事,而据说最骇人的时刻,是出现于他去政事堂厨的前后一个时辰间,以至大厨多日来不断私下找人哭问,想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贺兰大臣了。
面对这样的贺兰歌阙,南宫燕着实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在不那么晕眩时,她便会到灶房去做点不太费心力的甜糕,然后在他到来、望见那些甜糕而脸上寒霜缓缓消解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此举只是为了能由专心吃甜糕时内心防备会减弱的他口中探知更多内幕罢了……
「收到消息了?」第八日傍晚,当贺兰歌阙到来时,开口第一句话便如此问。
「收到了。」南宫燕点了点头。约在一个时辰前,皇上遣内侍来通知她,让她回老家洛江省亲两个月,并且贺兰歌阙会一道陪同。
没事让他俩一起离开京师,一来自是因为连皇上都受不了南清这阵子的胡闹,可又管不住女儿,索性假藉省亲之名,让他们先远离风暴圈;二来则在于她的皇帝长得知前阵子发生的那件秘密血案后,已责令大内密侍接手此事,私下追查,为免她这个隐宫接班人身分曝光,甚或身陷危机,便顺带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出宫暂时避避风头。
「明日未时我过来接你。」待最后一回为南宫燕调理完体内真气,并确认再无任何余毒残留后,贺兰歌阙缓缓站起身,「将你送至洛江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也请你知会一下你老家,不必为我费心。」
「没问题,你忙你的。」
尽管这趟远行来得有些仓卒,但南宫燕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雀跃。若她没有料错,号称要与她同行的贺兰歌阙一定还有秘密公务在身。
贺兰歌阙向来口风极严,与手边工作相关之事,任何人都休想由他身上探出半点端倪。但她可清楚得很,号称万年提刑钦差的他,会从事的秘密公务除了审案、探案、办案,还会有什么?
「你的右眉似乎在跳。」听着南宫燕一如既往的随口应答,但不知为何,这回贺兰歌阙总觉着她的神情让人有些无法平静。
「哦,是吗?大概是气血不顺吧,我再调调息,你快回去准备准备,别误了时辰。」以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调息姿势坐下后,南宫燕缓缓阖上双眸。
「我向来守时。」
「慢走不送。」
「钦差大人,小的是江城镇仵作燕小五,受县老爷之命,这几日将随同大人一道办案。」
半个月后,望着眼前那名低眉敛目、伏拜在地,一身灰衣灰袍,脸上还有个八字胡,手中同时高举着委任文牒与仵作证书的「燕小五」,贺兰歌阙没有作声,右颊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钦差大人?」贺兰歌阙的彻底静默,令一进门就故作卑微状的南宫燕嘴角忍不住失守上扬。
再四处借道嘛,再故布疑阵嘛,再跟她玩猫捉耗子嘛,为了一圆长久已来的公案梦,无论他如何阻劝,现今根本无事可做、无案可探的她一定会跟他耗到底!
「在外头别唤我钦差大人。」
虽早料到有探案癖的南宫燕一定会藉这个机会一圆她长久以来的公案梦,但贺兰歌阙还真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还用这样让人发噱的面貌出现。
心底着实有些无奈,但考虑到这回的工作,主要是去洛江附近几个县帮他们把积案清一清,并无太大机密性可言,贺兰歌阙也就随着她去,省得痴心不改更锲而不舍的她,下回以益发惊人的样貌与方式出场。
「是的,老爷。」见贺兰歌阙起身后,南宫燕自然也跟着站起,像个小厮般亦步亦趋追随在他身侧。
「看样子你家食客里很巧的有一名退休老仵作。」拄着杖继续向前走,贺兰歌阙头也没回的淡淡说道。
「猜对了。」南宫燕很快回应,边说还边故意捻捻自己的小八字胡。
「不如让我猜猜你家食客里没有什么吧。」
瞟了一眼南宫燕如同孩子般的雀跃神情,贺兰歌阙心底虽在无奈叹息,嘴角却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淡淡轻笑。
初抵达洛江时,贺兰歌阙着实被她「家人」的不费心行动微微震住了。虽他先前对她提过,要她家人不用替他费心,而她也如实转告了,只他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不费心,就是把原本一百桌的迎宾宴席改为九十九桌半,然后将他房里的超软全新被褥,弄上一堆明显补丁。
而后他发现,南宫燕那胖呼呼的好客养父,也真养了一大群食客,那群食客里,也真是各行各业的各色人等都有。尽管他依然不相信她的所有本事都是他们教的,更不会轻信她真在洛江长大的说辞,但望着她那群「家人」在隆重跪迎仪式过后,便立即本性毕露的冲上去又亲又搂又抱,再感受到他们对他爱屋及乌的「努力」不费心之举,他真的感受到一种「家」的氛围……
即便他心中那样清楚,他与她的夫妻关系,根本只是一种基于政治目的的丑恶、虚假形态,并且在可预期的未来某一天,或许他俩连如今这样的表面和谐都将不复存在……
「你想猜就猜呗。」
因回到「老家」而满身轻松,再加上终于可以亲自探案、办案而心情大好的南宫燕,压根就不理会贺兰歌阙话中的嘲讽,一路上就拿着她那个几不离身的「轩辕望」,一会儿看看花上的凤蝶、一会儿望望树上的树瘤,再不就是扯长自己人发做成的八字胡仔细看过后,又将「轩辕望」贴近贺兰歌阙颊旁,想研究人发与人须的异同。
只是,这样的舒心日子并没有几天,当真正跟随贺兰歌阙开始工作后,她才发现,大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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