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这小子是个好相与的,虽说在李济庥跟前当差这么多年,办事稳重不必说,可小孩子心性还在骨子里呢,又好不容易得个任务变少变轻的机会,还有沈梓郁这样好个玩伴,两个人也是投缘,聊得来,他便带着沈梓郁是翻屋越瓦,上墙爬树,还美其名曰“寓教于乐”。
而沈梓郁是能够出门的,便隔间领着明歌出去请他听戏,明歌也好这口,两人是打得火热,关系立马便死死的了。
沈婳对这个明歌也没什么意见,觉着他也算个小侠,为人直爽,不拘小节,再且沈梓郁经他教授后又确实长进了不少,但见着明歌教沈梓郁的某些本领,却实是不能苟同,那些个可真是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本事,例如顺旁人的东西,还有溜门撬锁之类的。沈婳回去同李济庥发牢骚,说你找的人有些不牢靠吧,怎的什么都教呢?还领着沈梓郁四处去,玩物丧志,回头可莫将她的宝贝弟弟教坏了。
李济庥说这都是基本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婳听了也只有去叮嘱沈梓郁,要他莫学坏了。沈梓郁说他晓得,是非曲直他还是分得清的。说完还炫耀他同明歌出去听了什么戏,同梁松畹说了什么话,又见着了什么稀罕事之类的。
沈婳听着这外头大好河山的,将她给馋的,回去央李济庥允了她出去,可李济庥总拿越王来堵她嘴,沈婳便也只得认命。
这日子过得无聊的令沈婳就连睡觉也会失眠,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的,觉着怎样的姿势都是累。
李济庥觉浅,觉察到沈婳翻身,问她,“睡不安稳么?”
“百无聊赖,就连睡觉也是件无聊的事,所以我失眠了。”
这会外头在落雨,滴滴答答的,击打在外头竹叶上,芭蕉叶上,李济庥听着雨声,将沈婳搂进怀里。
他们俩还是睡在一起的,自打沈婳搬过来那晚便是。李济庥还是觉着这种方式最好,最利于加强沈婳对他的感情。
沈婳窝在李济庥怀里没有动,李济庥便轻抚她背脊,轻声道,“闭上眼,一会便能睡着的。”
沈婳听话的闭上眼,两人不再说话,不,是不用说话,就这样安静的时刻,他们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的,就像真正的心有灵犀那样。
每每李济庥都会想,这睡觉一事,虽说无论睡哪都是睡在夜里,可他还是觉着有大大的不一样,因为不一样的地点,枕畔不一样的人,都会带给人不同的心情。人毕竟是感情充沛且需要感情寄托的,要给自家的感情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便得寻着一个人,才会体会得到当自家的一切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时,那种感受会带来多么令人无以言喻的欢乐与满足。
就似沈婳现下正温顺的窝在他怀里,便令他觉着整个黑夜都是温柔的,连外头的雨声也似极了一首情诗,这首情诗用词冷静,内涵却能令人心潮澎湃,似一颗非同凡响的石子一般,在他心里头激起千层浪,令他心间满足的潮水都要溢出来。
一枝秾丽露凝香(六十八)
“十一哥。”沈婳还是没睡着,良久了,又轻唤一声。
“嗯。”李济庥答应着,“还没睡着?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没想什么怎么会睡不着?”
沈婳并没有回答,她不想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此时静谧的时光,帘外雨潺潺,夜意阑珊。
而李济庥自是懂得这份情意绵绵,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再安稳的睡去。
进入六月了,雨还是极多,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平润的荷叶似一柄柄编织密实的碧色的纨扇,而粉嫩嫩地荷花犹如是芙蓉玉妆成。这般美的景致,沈婳自是不会错过,她独自撑了把紫竹伞,在细雨下走在九曲桥上,手中拎了个鱼食布囊,一壁走着一壁向桥下洒着鱼食,于是一大群锦鲤都随着沈婳的步伐,一壁游着,一壁争食。
沈婳走的极慢,是在散步散心,瞧着水中鱼儿抢食,还有细雨沿着伞檐滴下,心里头竟是分外宁和。
沈梓郁是才打外头回来,没有撑伞,身上都被淋湿,远远瞧见了沈婳在这,便直接过来了。
“六姐,雨中漫步呢?好兴致。”
沈婳一见他身上淋湿,便嗔怒道,“多大人了,还不晓得照顾好自家么?又是上哪疯玩去了?你是有了去处了,成日家不见影的,还想得起我来?”嘴上说着,却又将沈梓郁往自家伞下拉,“回去换衣裳。”
沈梓郁笑道,“六姐,我结实着呢,这点小雨可不能将我怎么样。”
“莫要嘴硬,都要比我高了,说的却还是小孩子话。”
“真没事的六姐。”沈梓郁瞧见了沈婳手上的鱼食布囊,又道,“我陪你一道喂喂鱼吧,正好咱们说说话,我今日又去听了梁老板的戏,场子里是座无虚席……”
“沈梓郁!”
听声不妙,沈梓郁赶紧住口,果不其然,喝断他言语的来人正是李济庥,
“你是活腻歪了不是?再这个样,我可哪也不准你去了。”这沈梓郁分明晓得沈婳不得出去,还专门在沈婳面前高谈阔论这些,他可真想将他嘴给缝上。
“十一哥手下留情,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么?”沈梓郁赶紧表态,又道,“十一哥真是的,就对六姐是菩萨低眉,对旁的人都是金刚怒目。”
李济庥瞪他一眼,将自家所撑之伞遮到沈婳上方,又打沈婳手里接过她的那把伞交给沈梓郁,“回去换衣裳去,多大人了,还成日要你六姐操心,你六姐才比你大多少?”
沈梓郁竖起两根手指头,“整整两岁呢,两岁还少么?”
李济庥赶他,“赶紧走。”
沈梓郁耸耸肩,接过伞来,“十一哥你想娶我六姐还不待我好些,我可是六姐最疼的弟弟,是吧六姐?”
李济庥直想将他丢进荷塘里去,但碍着沈婳在此,不好发作,便只道,“你还打不打算过安稳日子了?”
沈梓郁听了他的威胁,其实并不以为意,他可有沈婳撑腰呢,但他也晓得适可而止,否则真将李济庥惹急了,他也没好果子吃,因此笑两声打个哈哈便走了。
李济庥同沈婳道,“我瞧着这小子是皮痒痒了,欠收拾!”
“你同他较的哪门子劲啊十一哥?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呢,过几年,你想要他这般他都不会了。”
“你这意思是说他还童真着呢?算了吧,他可一点不心思单纯。”又问,“你方才在这做什么?赏雨下荷塘?”
一枝秾丽露凝香(六十九)
沈婳举起手中的鱼食布囊,“喂鱼呢,我用这个引着它们,我走到哪它们便随到哪。”
李济庥探身瞧瞧桥下的锦鲤成群,“你宁愿找这些鲤鱼陪着散心,都不找我陪。”
沈婳笑道,“这些鲤鱼可不是凡鱼。”又神秘兮兮的道,“我昨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
“说出来你都不信的,我梦见观音娘娘挎着鱼篮,踏着五彩祥云而来,向这荷塘里头洒了许多的鱼苗子呢。”
“这般稀罕的梦?好兆头,鲤鱼可是非龙门不跃的。”
“我也觉着是好兆头,便来瞧瞧它们。”
李济庥向沈婳一笑,道,“你等着。”说着便身形一展,一跃而上九曲桥的汉白玉阑干,飘进荷塘,踏着荷叶摘下一只开的正好的荷花,转眼间便又落在沈婳跟前。
沈婳不禁赞叹道,“十一哥好俊的燕子三抄水!”
李济庥笑着,将那支落满了雨水的荷花抖抖,抖去上头太多的雨水,而后簪上沈婳的发髻,“我穿花拂叶而来,为你献上一支新荷。”
沈婳道,“你给我顶这般大支荷花做什么?像什么样子呀?”
“像仙子的样子,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济庥今日心情极好,因为越王招了不少人马,且都交给他凌南山庄管辖了,这也是因为越王担心目标太大,恐会引起朝廷的警觉,因此在凌南山庄的各处产业处都分了兵力,尤以凌南山庄总部,凌南堂跟凌南镖局处兵力最多。
冷峪青已经打胡羌处回来了,没经过篱城,这是因为他听说了沈婳在秣陵这待着呢,于是随意寻了个借口同李济庥打了声招呼便回淮扬了。
李济庥懂得他心里所想,也自是不会再说什么,冷峪青早已明摆着退出他们的世界,退出沈婳的世界,可也令李济庥不舒服的是,冷峪青这般不愿面对沈婳,那必须是因为他还对沈婳余情未了。
不过横竖他李济庥同沈婳的大势已定,沈婳也早已对他芳心系属了。而冷峪青与他,毕竟兄弟一场,虽说后来因为身份的问题有了尊卑之分,但李济庥心里头待他还是如初的,幼时同他玩的最好的便是冷峪青了,因为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冷峪青又是极好地性子,那样的兄弟感情没得说,自是难得的不得了。
再且冷峪青如此一心一意的助他,他怎会为了沈婳一事同他翻脸?但感情这事是自私的,他李济庥绝不会将沈婳拱手让人,幸得冷峪青也是清醒的,并不会因为此时同他闹个事不有余。
这是大家伙都最愿瞧见的结果,于谁都只有益而无害。
这回说服胡羌伊之可汗还要多亏了冷峪青呢,李济庥那时候是专门要冷济庥与冷钧同去的,他信任他的能力,而冷峪青,果然不负他所望。其实沈婳的事,他对于冷峪青也有愧疚,但他在这方面不会退步,但是可以在旁的方面加倍的补偿冷峪青,好生安抚,这种时候,他可不愿内部起纷乱。
现下朝中的形势,是日渐混乱,打算扳倒木骋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不惜媒孽其罪,君臣离心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木骋怀的势力必定会被一点一点的侵蚀掉。
一枝秾丽露凝香(七十)
这么多年了,李济庥走过的一点一滴都不容易,每一步都艰险万分,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身上肩负的使命,他身上牵系着多少对于前朝忠心依旧的人的身家性命哪?这里头的严重性无论如何都能想得到。所以李济庥自打晓得自家的身份后便再没轻松过一日,脑子里头的那根弦自始至终绷得死紧,仿佛一松便会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此他怎能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家要全神贯注,时时用如履薄冰的心态对待一切?
而沈婳是他现下唯一的心灵安慰,在他身心俱疲的时候还能令他感到一丝的安心,每每在见到她的静美的容颜时,他便会觉着一切都是值得的,就这样一辈子携手走过吧,他的努力,也是为了她。
每晚李济庥都习惯于拥着沈婳入睡,习惯已成自然,那便再也戒不掉,而这样的习惯,令他在乌云密布的日子里,也会保持着一份好心情,沈婳令他觉察到了这个人间的美妙,令他对这个人间无比的热爱跟留恋,看山山美,看水水美,这真真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享受。
沈婳也在这段日子里加深了对李济庥的感情,她也彻底想通了,既然李济庥眼下是足够爱她的,那么她便该珍惜当下,往后的日子遥不可及,只有过到跟前了才会晓得究竟如何,杞人忧天只是自寻烦恼而已,因此她也是全情回报李济庥对她的那一种狂热痴恋,两人真真是如火如荼,难舍难分。李济庥每每一会瞧不见沈婳,便要人去寻,弄得沈婳有时候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会沈婳站在李济庥书案前为他研墨,李济庥瞧着手中的文书问她,“你觉着当朝丞相木骋怀他怎样?”
沈婳微微摇头,“我怎么晓得?我一点不了解他的。”
“你就随便说说。”
沈婳想想,道,“无论是站在哪方的立场上,我都觉着他担得起一国丞相之重任。只是啊,有时候事必躬亲并不是一个好法子,知人善任鸣琴而治才是正道,要想上情下通又必须任人唯贤,权为己用,恩自上出,雷霆雨露,收纵自如,大家都同他是一心的,这其中自然也要包括皇帝了,那样他才好办事嘛。”
李济庥听了笑道,“我瞧着,你可为女相了。”
沈婳道,“我只能纸上谈兵而已。”
李济庥将手中文书给她瞧,“你瞧瞧这上头,是木骋怀的死对头给他罗织的罪状,还说了皇帝见了那份奏章后的反应。”
沈婳没接,“我不瞧,我对你这些官场倾轧不感兴趣。”
李济庥笑道,“不感兴趣?不感兴趣你倒说得句句在理。”
“这些皆是书里有的啊,谁瞧上几本书都会晓得这些理。”
“那可不一定,这还要悟呢。”李济庥又道,“我想见白先生,慎之。”
慎之推门进来,“少堂主有何吩咐?”
“去将白先生请来。”
沈婳见慎之去了,便道,“你既是要见白先生,我便先去瞧瞧小七去。”
“你就一丁点不愿听?”
“不愿听,我脑袋里头装不下这样多的东西,我可没你能耐,要操心这般多的事,惦记来惦记去的,筹谋个没完,衰老得快。”
“那回头我两鬓星星了,你还黄花闺女似的,人家当我老牛吃嫩草呢。”
沈婳忍不住笑,道,“那才好。”
正说着,白先生叩门了,慎之可告诉他沈婳在里头呢。
沈婳忙向后头走,“你忙着吧。”
“你早些回来。”
“再说吧。”
一枝秾丽露凝香(七十一)
李济庥还想叮嘱什么,沈婳已经进了里间去,沈婳打这间屋子出去,瞧见翠藤正在替廊檐下的一盆六月雪浇水,便问,“翠茸呢?”
翠藤道,“适才还在这呢,该是出恭去了吧,小姐要出去么?”
“我瞧瞧小七去。今日天气晴好,你待会将我的衣物都叨登出来翻晒翻晒吧。”
“好,奴婢前头还跟翠茸说道呢。”
“那我瞧小七去了。”
“是,小姐仔细着。”
翠藤压根没提要同沈婳一道去的话,她打小便在沈婳跟前伺候,沈婳的脾性她是摸得一清二楚。沈婳是个独行侠,没什么事轻易都不叫人跟着的。
沈婳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往后园去,倒是碰见絮娘了,“柳姐姐好啊,好几日没瞧见柳姐姐,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