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梓郁不停地安慰着她,其实他自家心里头也难受的都不想言语,瞧着沈婳这般难受的模样,他又一点分担不得,便只能守在沈婳床榻跟前,数着漏壶声熬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天亮,沈梓郁让人送些白米稀饭来喂沈婳喝了,便要背着沈婳上街上去寻家医馆去瞧病。
沈梓郁背着沈婳倒是不怎么费劲,尤其沈婳这一闹腾,又像是割了肉似的没什么斤两了。走在大街上,沈梓郁走尽了一整条街也没寻见一家医馆,正打算随意寻个人来问问,便听见有人唤他,“这位兄弟。”
沈梓郁停住脚,偏过头去瞧,竟是昨日那位帮他们解围的三公子。沈梓郁跟遇见了救星似的,忙问他何处有医馆?
那位三公子一瞧伏在沈梓郁背上面色蜡黄,软绵绵似的的沈婳,问这是怎么了?沈梓郁便告诉他是吃坏肚子了,又遭了庸医坑害,于是便成这副模样了。
那位三公子赶紧摸上沈婳的脉,如此一来,沈婳在他跟前便也暴露了性别。那位三公子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奇的模样,只是要沈梓郁跟着他走。
他带着沈梓郁往他府上走,后头他又见沈梓郁气喘吁吁地,便主动要求帮沈梓郁背着沈婳。沈梓郁是真的要脱力了,便应了下来。
沈婳这时候已是浑身没了一丝力气,由着那位三公子背上她,她昏昏沉沉的,只模糊觉着这位三公子步伐极稳。
待到来到了这位三公子府上,沈婳被送去客房,那位三公子命人拿纸笔来,自家便给沈婳开了药方,让下人去取药,又劝沈梓郁不如便先住在他这,横竖他这也方便,无论他们有什么事,都还是放到沈婳病情好转之后再理论。
沈梓郁原本便已急的没了主意,这会有个人这般好心好意的帮衬着他,他哪能不感动?虽说同这位三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不太好叨扰人家,可沈梓郁现下也没旁的法子了,以后的事就待到沈婳恢复了再说吧,就现在这住着,大不了到时候再付给他银子好了。
这时候那位三公子才向沈梓郁介绍了自家姓甚名谁,只说了他叫木酝章,却并没有介绍自家的家族来历。
而沈梓郁也并未曾想到其他,因为他压根不会往木丞相那里联想,再且沈婳也从未与他说李济庥娶得便是木骋怀之女木水痕。
沈梓郁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借用了他祖母的姓氏苏姓,说自家就唤作苏七郎,沈婳便是他六哥,就是苏六郎。
木酝章自然不信,却也并没有说破,也没有问他们是因何缘故来到这里。两人又论了下生辰年月,木酝章长沈梓郁三岁,沈梓郁便唤木酝章木大哥了。
待下人将药取回来熬制了,沈梓郁便亲去喂沈婳喝药。这回木酝章开的药倒当真是有效果,下午沈婳便不闹肚子了。可她先前将身子骨闹腾的实是太厉害,因此依旧是软弱无力的。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六)
木酝章说怕是得养个十天半月的才能恢复元气,他想得周到,又打发人去沈梓郁他们住的客栈里帮他们将一应东西也都拾掇了来。
沈婳却还不晓得这位三公子便是木家人,她是压根连人家姓甚名谁也顾不上理会,她可难受着呢,又在床榻上昏睡了一下午,好不容易这会能停歇了,真真是病去如抽丝,她连坐起来都会累的满身是汗。
她清醒过来之后才发觉不是自家先前住的客栈,问沈梓郁,沈梓郁说出了原委,说幸得在路上遇见了木大哥,否则他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也多亏了木酝章开的药,否则沈婳现下哪能这么睁开眼来说话了就?
沈婳一听他姓木,却也没往木骋怀那里去想,虽说木姓不是大姓,但满天下姓木的也多了去了,再且谁晓得是哪个mu呢?可她觉着这么素昧平生的,这般劳烦人家实是不太好。
沈梓郁只劝她说一切都待她养好了身子再做理论,甭想这些有的没的,生着病呢还心思如此之重,操心不完的。
木酝章也趁着傍晚送药时进来了,说是沈婳此次可是伤着元气了,一定得好生养着。
沈婳谢他不尽,说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回头一定将这药钱之类的都补上。
木酝章肃脸道这都是举手之劳,若是你们如此,那也太瞧不起我木某的为人了。
沈婳忙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表达个谢意。
沈婳没说一会话便觉着疲倦,木酝章也是瞧出来了,便要沈婳早些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沈婳才睁开眼,木酝章便又来探她,说他得入军营去,要晚间才得回来,叮嘱了他跟前一个得力的小厮兰坡好生照看着沈婳他们,也对沈婳说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兰坡说,尤其是药得按时的喝了。
沈婳自是感激不尽,真没料到自家竟能遇见如此好心的人。沈梓郁也道这位木大哥真是难得侠义,古道热肠的。
沈婳半坐起来,将长发散开,沈梓郁拿了篦子给她瞧着沈婳慢慢篦着头发,有些出神的模样,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沈梓郁生怕她是想起了李济庥,她病才有些起色,可不能伤神,便扯开话题去说着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呢,枣子斑斑点点的红,木大哥说这个月下旬便能完全成熟了,这棵枣树上结的枣子可甜了呢。
沈婳倒是对这个有些感兴趣,又说起他们前几日来到这北方时,这里便已开始满地飘黄叶了,沈婳顶不爱这种萧条景象,哪像江南,一年四季最不缺少的便是浓郁的生命的绿色,让人怎么瞧着都觉着有希望,都觉着这世间是活生生的。
可沈梓郁却觉着这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景色也是极美的,在南方压根欣赏不到,再且,待到冬日里,那种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想必也极是震撼人心的。
沈婳笑道,可这会都已入了九月了也没见落雪啊。
沈梓郁说这里还不是胡天呢,要过了胡羌再往北,一路向北,那里便真的是八月飞雪了,而且就似书里头说的,昼长夜短。日入烹羊甲,熟,东方已明,盖近日出处也。
两人还商量着定要去一探究竟呢,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前人描述的再美,也不如亲自得见来的有效果,凡事躬行为好。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七)
晌午兰坡送了饭食又是药汤来,饭食是两份,沈婳的那份清淡,沈梓郁的那份一两相比较起来便是非常有油水的了,将沈婳瞧的眼馋的不得了,沈梓郁笑她,而后说你麻溜的好起来就能大行饕餮了。
沈婳要他出去吃,莫要在她跟前勾引她的食欲,说沈梓郁太不厚道了。
沈梓郁笑着应下了,瞧着沈婳恢复的还好的模样欣慰不已,却非要喂了沈婳先将饭食用完他自家再去吃。
兰坡不晓得沈婳是个女的,还跟沈梓郁说苏七公子您去用饭吧,苏六公子由他来侍候好了。
沈梓郁笑着谢他好意,说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木大哥是个难得的好人,连带着家下人也是的呢。
木酝章这一日当真是一整日没有回来,而沈婳他们也并没有向兰坡打听他的什么事什么的,毕竟只是偶然相识,没有深交,自家又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沈婳还要沈梓郁拿出了一两银子来给兰坡呢。虽说他们现下一个铜板都得掰做两半用,可人情还是得还的,再且兰坡照顾他们又是极周到的。
可兰坡不收他们的银子,这说到底还是主子教导有方,这兰坡倒还同木酝章差不离的心性,哪能是见钱眼开那类型的?义字当头才是他所信任的。
兰坡也是极懂事的,不多话,见着沈梓郁不需要他便离开了,还说他就在外头候命呢。
沈梓郁跟沈婳说这木家家教真好,连带着下人都这般对人全心全意的,一点不拿眼色瞧人,没一点怠慢人的地方。
这话说的沈婳想起来了,便道这木家是不是这燕地的大家族呢,一般只有大家族里规矩才会如此严谨,家下人也才会似训练有素的一般。
这个问题沈梓郁也不晓得,但他说瞧着木酝章的言语举止也不似是小家小户的,必定是名门之后了。
沈婳也赞同。他们俩又商量着回头该怎样些人家如此大恩大德,钱财之类的自是不会入得木酝章的眼,那要如何谢呢。
沈梓郁玩笑道六姐你不如以身相许好了,人家可是救了你性命呢。
沈婳瞪他一眼说是要卖他在木家为奴。
沈梓郁说六姐你好狠的心哪,我可是你亲弟弟。
沈婳这里算是化险为夷了,可李济庥哪里却一直没太平过。自打他从秣陵回到丹都来,慎之他们便再没瞧见过他真心的好脸色,慎之每每瞧着他在诸如木水痕之类的人跟前强颜欢笑的时候他都觉着心疼,他何曾见过自家主子如此伤神心凉的时候?每回沈娆那里传来的都不是好消息,慎之觉着李济庥都有心灰意冷的感觉了。
李济庥将沈婳的东西悉数放在他独自的那间卧房里了,总是盯着那些东西发愣,愣着愣着便发火要慎之将这些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他眼不见为净,可没多久又亲自将它们一一摆在眼前。
每一样东西都是沈婳的一个神情,人别后,月圆时,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不忍把卿书迹,入骨相思知不知?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八)
李济庥受够了如此折磨,可却依旧要沈娆每日都送来消息。于是每日的没有线索都会加重他的负疚感,他就这么将沈婳的心伤了。
其实沈娆也是不容易,李济庥就给她拨了百十来号人,这般广阔的河山,即便是这百十来号人再怎么精英,再怎么行家里手,那也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可沈娆一点不退缩,失踪的那可是她妹妹弟弟,沈家人现下还不晓得沈婳沈梓郁姐弟俩失踪了的事呢,要是让他们家里人晓得了,那还不炸开锅去。再且沈婳跟李济庥的婚事就定在腊月间了,到时候若还找不回沈婳来,这将如何是好?
远在燕地的沈婳才不担忧这些呢,李济庥已令她有了失望的理由,她巴不得永生永世不再见他,她相信再深的伤也会有好的那一日,不就是一个李济庥么,全世界又不是只得他一个男人,他不仁她便不义。横竖她也是早先便与他打过招呼的,她这人自私,不喜欢跟人家共事一夫。
而李济庥既是已娶人家为妻在先,那她沈婳若还是再在李济庥跟前待下去,那便是鸠占鹊巢了,必为人所不齿,李济庥想要停妻再娶她管不着,可那个参与其中致使李济庥犯此错误的人一定不能是她便是了。
沈婳在卧床半旬,身子骨才总算是好利索了。木酝章要她在院子里多活动活动,还直言相告这其实是他兄长的府邸,所以不好叫沈婳他们四处参观之类的。
沈婳听出来这是不要他们四处乱跑,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就只得在这个院子内。可沈婳依旧是对木酝章感激不尽。
某日,木酝章给沈婳把脉呢,沈婳瞧着他专注的模样,便道,“木大哥真厉害,还会治病的。”
木酝章道,“我也只是会瞧一些小毛小病的,若真是什么沉疴重疾,我也瞧不来。”
沈婳又道,“那其实,木大哥早已知我是女儿身了吧?”
木酝章只淡淡“嗯”了一声。
沈婳见他并不多问,心里头对他也有了愈多的感激之情,她便主动道,“其实,不满木大哥说,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木酝章有一丝讶异,随即却又被遮掩下去。
沈婳点点头,沈梓郁忙道,“六姐莫说这些了,提这个做什么?”
沈婳却道,“你急什么?我都不在意了。”
沈梓郁只是瞧着她,仿佛想一探她内心究竟,沈婳笑了,“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你还不信我说的?”
沈梓郁道,“我当真不信,六姐你竟是如此放得开的?”
木酝章道,“我虽不知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我瞧你的心态,仿佛是真不将此事放在心里了,这样就好,从新来过嘛。”
木酝章让人打了院子里枣树上的枣子来吃,沈婳他们都从未吃过如此甜滋滋的枣子,尤其是沈梓郁,吃着便停不下来了。
木酝章好笑的劝他道,“这枣子虽甜,可却不能多食,否则会上火气呢。”
晚间的时候木酝章便跟沈梓郁来下围棋,沈梓郁每每总是棋差一招,沈婳便说他太躁进了,狡兔还晓得三窟呢,可沈梓郁却总只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家留后路。
沈梓郁要沈婳来下,木酝章却道沈婳大病初愈,还是莫要做此劳心费神的事为好。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九)
沈婳那里总想着何时同木酝章告别,又要以何种方式告别,人家这么大的恩德,自家总不能一走了之便算完的,可心里头却实是琢磨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同沈梓郁商量也商量不出什么来。
木酝章却是瞧出了他们的离意,暗中问了沈梓郁,才晓得他们还是要去塞外呢,他便同沈梓郁道,“这眼下就要入冬了,北地苦寒,胡羌又是个生存条件环境极不好的去处,似你姐姐那样的身子骨,怕是待不得多久的,你们又是南边人,怕就是你这样的练家子也难耐呢。依我的主意,你同你姐姐便先在我这安心住着,既来之则安之嘛,待到明岁开春,再做出塞的打算方为好。”
一席话说得沈梓郁也心动起来,便拿这套说辞去说与沈婳。
沈婳初来乍到的,对这里压根不熟悉,又觉着木酝章是个可靠的,用不着诓他们,而且这几日秋寒,她已觉察到了北边冬日祈寒,可是总在这里这么白吃白住着可不好,再且这里还是木酝章兄长的府邸,并不是他自家的,难不成他们贸然住着不会有关碍么?
她便想着交些伙食费什么的给木酝章,好歹让她心安些。木酝章瞧出她的意思来,也不想让她背着这么个总是心里难安,觉着欠着他什么似的的包袱,便收了沈婳他们给他的二十两银子。
沈梓郁听说木酝章是军队里头的,便想参军跟着木酝章做事,木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