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心情不错,只是下巴上发青了,令人觉着有些沧桑。
沈婳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十一哥?”
冷济庥笑了,“做什么用这种语气,难不成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这是我的地方,我什么时候回来不成?莫不是你嫌我回来晚了?是否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是,你不回来,谁也没法让我走,我要回家。”
冷济庥面上的笑敛去了,对着束雪一扬下颔,束雪立马行了一礼后退出去。
冷济庥坐下来,“给我倒杯茶。”
沈婳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却让他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茶杯落到地上应声而碎,还好里头的茶水并不烫。
沈婳怒道,“你做什么呀?”
冷济庥一把将沈婳拉进自家怀里,几个招式便将沈婳箍的动弹不得,却也没弄疼她,沈婳气的,“你做什么?松开我。”
“你那时候不是想听我不可告人的秘密么?我现下与你说。”
“我不要听了,你松开我。”
“这可由不得你选了,你现下已经在我怀里了。”
这话说的暧昧,说的沈婳面上一红,“放开我,登徒子。”
“好了好了,莫吵,说完了我便放你走。”
“那你赶紧说。”
“从哪说起呢?我怕吓着你。”
“我又不是鼠胆,你说是不说?”
“好,我说。你猜我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我如何晓得?你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你猜对了,我还就是真龙。”
“十一哥,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要满门抄斩的。”
“是真的,你十一哥我,可是前朝皇室后裔。”
“你莫唬我,十一哥,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沈婳张大眼瞅着冷济庥,“那你说明白些。”
“我,是前朝后主容妃之子。”冷济庥好似陷入了回忆,“当年叛兵杀进皇宫时,我母亲才怀上我月余,被我父皇的亲兵拼了命送出来,一路上都在逃,身边的人所剩无几,逃到篱城篱山上时,便只余下我母亲跟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是我父皇的的侍卫长,便是我打小的师父杨卫询,他原是我现下父亲的师弟,他说服了他师兄收留下我母亲,我现下的父亲便将我母亲藏在他家的秘洞里。而后对外宣称他的大夫人身怀六甲,待我一出世,便被抱去由大夫人养着。直到过了十二岁他们才与我说了我的身世,我才晓得,我的生母在我出生半月后便因愁病交加而没了。”说到这,他的语速慢了下来,“我也才晓得,许多前朝旧臣都在待着我长大,待我领着他们复国的那一日。”
见他说得这般认真,这般头头是道,沈婳也没法不信这是真的了,“那,现下你……”
冷济庥一笑,“自然是复国了,国仇家恨,怎能不报?”
沈婳有些懵,这般宏大的事情,她还真是头一回接触到,太突然了,她实是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瞧着冷济庥。
冷济庥摇她,“傻了?你不是说你不是鼠胆么?”
“我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说毕沈婳又突而想起来,“那你是皇室啊?你应该姓李?”
“对,我姓李,名字是李济庥,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你母亲是想你得到庇佑。”
“是,在母亲那里,她自然是愿我能平平安安长大。”
沈婳又沉默下来,“十一哥,哦不,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往日怎么称呼的,今后一样怎么称呼。你不会因为这个便同我生分了吧?”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呢,那你……”沈婳发觉自家也不晓得是要问什么。
“你要说什么,慢慢说。”
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四)
沈婳咬咬唇,又想起来一事,“咱们两家,哦不对,是沈冷两家,那是通家之好,又是儿女亲家,我们沈家不会是也上了你这条贼船了吧?”
“怎么说话呢?”李济庥用空出来的左手往沈婳脸颊上一捏,又道,“你祖父跟父亲,还有你的伯父,确是都晓得我的身份。”
“可是,我们家都是文臣,又没一个身居要职的,对你也没什么助益,你拉拢我们家做什么?”
“你沈家是江南望族,有你们的支持,我自是更强一些。”
哦,沈家是给他壮声势的,“可是十一哥,齐朝已是建朝廿载,现下这皇帝已是第二位皇帝了,他都坐皇位坐了近六年了,可不是那么好撼动的了。”
“是,所以我在撺掇越王,要他去争他皇兄的皇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嗯,你觉着如何?”
“我不懂这些,你问我做什么?你放我下来,你可太金贵了,若是你的那帮遗老孤臣瞧见我坐你身上,还不劈了我?”
李济庥笑道,“他们不敢。”
沈婳盯了李济庥两眼,李济庥问,“做什么用这种眼神?”
“赶紧多瞧两眼,免得日后都不能直视你的龙颜。往后我也能同人家炫耀炫耀,我可真真见过真龙天子的面呢。对了,”沈婳忆起幼时的事,那时候沈婳也就四五岁吧,李济庥也恰是男孩子最淘气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几乎是日日被他父亲罚(自然,现下不是他父亲了,只能说是养父),就是在脑袋上顶一个装满了水的瓷碗,两只手臂端平手心向下,手背上也放着两只装满水的瓷碗,这么站着扎马步,而且一扎就是一两个时辰。沈婳那时候觉得乘着李济庥动也不能动时去逗他极好玩,便每每去挠他腋下,可是他不怕痒,沈婳便又拔了狗尾巴草在他面上拂来弄去,而后沈婳瞧着李济庥训她也要敛着气的模样咯咯咯的笑。也有时候李济庥实在没禁住,瓷碗脆生生碎在地上,他便来追着沈婳找她算账,冷峪青便拦着,“婳儿,快跑。”
将李济庥给气的,揪着冷峪青的衣襟,质问他,“你是不是我兄弟?”
冷峪青道,“碗都已经打碎了,我还不是得陪着你受罚。快点,回头爹爹跟师父来了会说你的,还不是因为你耐力不好。”
沈婳这时候会赶紧给他俩端了水来喝,让他们俩趁着这时候歇歇再重新顶碗。
每回李济庥都恶狠狠的跟沈婳道,“我怎么回回栽在你个小丫头手上?”他便要沈娆看住她,沈娆虽只年长沈婳一岁,却是极听李济庥的话,拉着沈婳远远地玩。
沈婳想到这,忍不住的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沈婳可不敢说,免得又翻她旧账,再且,她希望李济庥最好忘掉这些事,她这欺负的可是未来皇帝呀。
“你说是不说?”李济庥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这事,他将沈婳面孔扳过来对着他自家,他们两张脸都快贴着了,他恶作剧似的,“你说是不说?不说我可就亲了啊?我亲了。”
豆蔻梢头二月初(十五)
沈婳用劲抿着唇,挣扎,可适才都没挣扎出来,现下又怎可能得以逃脱。
逗得李济庥朗声而笑,“瞧将你给吓得,还说自家不是鼠胆?你的胆怕是还没鼠胆大呢吧。”
沈婳见他的脸离远了,才张口道,“登徒子,你还说越王是色鬼,你也差不离。”
“婳儿。”李济庥正了面色,“你还没发觉你自家其实是在乎我的么?”
“什么?”沈婳道,“我在乎你什么?财还是色,还是你将来的位置?”
“又跟我绕。”李济庥拿起沈婳悬在腰间的香囊,抚着上头白云飞鹤的绣纹,“我晓得你心高,这世间除了我你怕是也瞧不上旁的人。”
“你可否莫要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可否莫要如此牵强附会?”沈婳极其无奈。
李济庥却是似没听见沈婳的言语似的,径自解了那香囊放在鼻前嗅,“我顶爱你身上的槐花香气。”说着又朝沈婳脖颈处去嗅,“真香。”
“冷济庥。”沈婳忍无可忍了。
李济庥却道,“我姓李。”
“管你姓冷姓李,你赶紧放我下来,我可不是你的通房丫头。”
“瞧瞧,吃味了吧?还不承认你在乎我?”
“你打哪听出来我是吃味了?我可不是五姐姐。”
“再同你说一遍,莫要拿娆儿说事,你还拿她做挡箭牌了。”
“你不是蛮喜欢五姐姐的么?”
“是。”
“那你还不放我下来?仔细回头五姐姐晓得了误会。哎,你不会是一壁想着娶我五姐姐,一壁还打算着我吧?我可没那娥皇女英的志向。”
“那我可以不娶娆儿,你们两个里头,我自然是倾向你。”李济庥其实是存了心逗她呢。
沈婳一听这话愈发来气,“多谢抬爱,不过小女子我自知福薄,受不起您青眼有加。”
“你是真要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哪?”
“我可没说这人是你,您可是有能拥有三千佳丽的好命数。而我,不在你这三千个之内。求求您,瞧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放我走吧。”
“若说是瞧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那我便更舍不得放你走了。”
沈婳泫然欲泣,“十一哥,我命不好啊。”
“怎么了又?”
“遇人不淑啊。”
“放肆。”
沈婳又恢复过来,“十一哥,我说你在我身上耗什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绊住了脚。”
“我自家心里有数,不劳你费心了。”
“对呀,那你还不放开我做什么?你想想,你即便是娶了我于你也无何助益呀,你哥哥我姐姐,我姐姐你哥哥已经连过姻了,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现下是该找机会去娶那些朝中重臣家的闺女,凭你这风流倜傥的模样,又是年少多金的,还不得将那些养在深闺情窦初开的大小姐们诳的是个个对你俯首帖耳啊。”
“我有这般大的魅力么?我连你这个养在深闺情窦初开的大小姐我都没诳住,教养了这么些年了还桀骜不驯的,对那些大小姐我就更是心里没谱了。”李济庥笑着瞧沈婳说的头头是道。
沈婳还确是聪明,他下一步就是要去丹都,以此来接近那些肱骨之臣的闺女呢。这也是他现下的智囊团们的主意。
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六)
“你也来个琴挑文君,箭射雀屏呗。再不成便生米煮成熟饭,横竖日后你住皇宫呢,地方大,你那些女人肯定都有处安置。”
“说什么呢,荤素不忌的。不过你的建议我倒是可以采纳,而且我打算先在你身上试试,你适才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是吧?”
“哎,我是跟你出主意呢,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逗你呢。”李济庥将沈婳香囊攥在手里,“我同你说正经的,我就要去丹都了,打算着人将你送回篱城去。”
“为何?我还什么都没玩呢,白白来这一趟。”
“谁说是白来?你不是有我这个收获么,大丰收了这是。”
沈婳相当不屑的撇开脸。
“瞧着我。”李济庥又给她扳过来,“做什么这副模样?我就这般不招你待见?你回去给我好生待着。”李济庥可不放心沈婳在这,那不是给了老十可乘之机么?他可不想因为沈婳跟老十闹,更不想沈婳对老十亲近,因此他便赶紧先下手为强了,先让沈婳自家有这么个意识,她是他的人。
“我做什么要回去?十哥上回来答应了我要带我去淮扬的。”
果不其然,李济庥想着,幸得他下手早一步,因此更不会答应沈婳了,“老十忙着呢,比我还忙,哪有空闲管你?你去那还不如在这呢。我说,你就哪也莫去了,回家待着是为上策。”
“敢情我什么收获都没有便又被你赶回去了?我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就瞧过几场戏。”说到戏,沈婳又想起来了,“要我走也行,你再将采云班请来给我唱一场我便回去。”
沈婳不说,李济庥也是没想起来,板着脸问沈婳道,“听说你上回跟那个梁松畹聊得火热啊,你不会是瞧上他了吧?你可给我守妇道些啊。”
“满嘴混话,不要拿我跟你这类一点也不知守身如玉的人相提并论。”
“哎哎,愈说愈没边了啊。”
“原本就是,凭什么在你们男人身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搁女子身上便是不守妇道了?罢了罢了,咱们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此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还愈说愈来劲了。”李济庥面色冷下来,松开沈婳,“你回屋吧。”
沈婳瞧着他不高兴,心里头还在琢磨她适才的话可是有些过了,但转念一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回头李济庥又后悔了抓住她可如何是好?便连回见之类的话都未说就快步走了出去。
出去带上门时还隐约听见李济庥一声冷笑。
沈婳这晚上心里头可不太平了。这李济庥着实是与她说了个天大的秘密,沈婳还有些不敢相信。李济庥,她唤了十三载“十一哥”的人竟是前朝皇室后裔,沈婳觉着梦也没这么离奇的,这简直就是传奇小说么。
不如她日后也成书一本来个什么皇帝传之类的,说不准因此流传开来,她也就成名了,也免得她来人间一世名不见经传的。
她这本书到时候就专揭李济庥幼时的糗事,对皇家秘史,百姓们向来感兴趣的紧,书成必定好卖。
沈婳想到这忍不住的笑,好似银子都在她手里了似的。
豆蔻梢头二月初(十七)
笑完了,沈婳再想想李济庥竟是皇子,她还是觉着不可思议。这种事怎么就偏叫她遇上了呢?也不晓得是好事坏事。她沈家也加入了李济庥的阵营,日后李济庥赢了还好,若是失败了,她沈家上上下下可都没活路了,都是给李济庥陪葬的。
沈婳想想便觉着可怖,这可是要杀头的呀,她可没“生又何欢,死亦何惧”的达观,她才十三岁,正是锦瑟华年,可不想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
唉,可是她即便是再愁也没法子,还是可以用上那句话,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沈家已是无路可退了。
沈婳想着想着又突而意识到,她临从李济庥那出来时,可是将他给惹恼了,原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