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三岁之前,母亲罗氏还活着的时候,她记得一家三口就时常去那个农庄。
庄子不大,在南郊,周围都是农田。
到了夏天的晚上,总要伴着蝉鸣和蛙声一起入睡,虽然吵,可听着却那样安心,这是自然的味道。
冬天倒是没有去过,也不知道那里防寒措施做得怎么样。
但崔翎想,大概是无碍的,今日才不过初二,到十六,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只要肯出得起银子修缮,别说换几个暖帘,就是砌一座热炕也成。
到时候再多烧几个炭炉,过一个暖洋洋的冬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崔成楷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遐思。
良久,他苦笑着说道,“翎儿,亏你倒还记得……”
他以为三岁的孩子,哪里还有什么记忆,可崔翎却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她还记得去南郊庄园的往事呢。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那孩子她也记得她母亲过世的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子便有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崔成楷觉得胸口有些疼。
他讪讪地说道,“那庄子是你母亲的陪嫁,当初你出阁时,我已经将它交给了你。”
言下之意,这已经是女儿的产业了,他不好再跟着过去。
崔翎却笑道,“就算那庄子是给我的,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就不能请父亲过去小住一阵子?”
她转头对着安氏说道,“那农庄里不仅有池塘,还有秋千架,弟弟妹妹们一定会喜欢的。”
安氏心里晓得,崔翎一定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才会急着想要让他们离开崔家。
对于这份心意,她很感激,可又觉得有些拘谨。
不论如何,那总归是先头夫人的陪嫁庄子,如今又给了崔翎。
三个孩子若是过去玩儿,那自然名正言顺,可她跟着崔成楷过去住,又算是什么?
虽然并不违背礼法规制,可若是叫人知道了,背地里肯定是要说闲言碎语的。
不过,比起那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安氏现在更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安宁伯府。
吃得不好,穿得不好,还不是最严重的,她最厌恶的是,长房和二房的人还总时不时地要过来吵嚷找麻烦,这简直太影响人休息了。
所以,尽管崔成楷十分为难,但安氏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去,九姑奶奶,我们去!”
182 人选
平心而论,崔成楷对元配罗氏是愧疚悔恨的,但他也亏欠了安氏。
这些年来,他整日纵情酒醉,活得浑浑噩噩不说,还总是带给安氏不少的麻烦。
欠下的酒钱,吐脏的衣裳,将家里熏得臭臭的,这些且不必说。
就只看他平素对安氏的冷淡,对孩子们缺少温情,在他不管事又没有能力的境况下,她还能将这个家默默无闻地管好,就是他对她最大的亏欠。
所以,哪怕心里有所顾忌,不肯去南庄,可安氏已经这样斩钉截铁地点了头,崔成楷就不能再反驳她。
免得在大女儿面前伤了安氏的体面,叫安氏不高兴。
他几若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母亲都说好了,那我们便就去吧。”
安氏脸上难掩高兴,连忙对崔翎说道,“九姑奶奶,你和姑爷先在这儿陪老爷说说话,我下去安排一下,中午就咱们自家吃一顿团圆饭。”
她兴冲冲地下去了。
崔翎想了想,对着五郎说道,“夫君,你先在这里替我照顾一下父亲,我去看看母亲。”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大厨房这样欺人太甚,我恐怕母亲到时候又要吃闲话。正好,我带了些平素用得到的米面来,等会儿还是我亲自下厨做一顿简单的。”
整治一桌像样的酒菜,那就得需要花钱,依着大厨房那帮人的尿性,除开这菜的本金,商银也会要得不少。加起来,说不定得有二三两银子。
二三两银子,五房自然拿得出来,可若是今儿花用了。接下来的多少天,日子就更难过了。
假若五房手头宽裕,可以随便撒出这样的闲钱,那之前也就不需要吃人家的剩菜了。
崔翎不想要安氏当东西去换一顿午膳。
果然。她赶到安氏的屋子时,恰正看到安氏从柜中取出一副金头面绞了一块递给贴身的嬷嬷。
都到了这份上了,安氏倒也没有愁眉苦脸,她很是爽快地说道,“这会儿到外头去兑银子,怕是来不及,就拿去郭嬷嬷那儿,叫她帮忙换一点银子。”
那老嬷嬷不赞同地道,“郭嬷嬷那虔婆。黑得很。这块金子分明能值个五两银子。到了她那儿顶多出来三两,夫人!”
她嘴快,很有些不赞同地说。“与其如此,还不如老奴出去外头一趟。兑了五两银子出来,就直接上酒楼,挑那上等的席面置办一桌,叫人送了来才好。”
这主意倒是好,从郭嬷嬷那兑出来的三两银子,等拿去厨房,顶多就能置办出一两半银子的菜来。
倒还不如直接从外面兑,再从外面买,不只体面,还能剩下点钱。
安氏高高兴兴地说,“那就这样办了吧!”
崔翎叹了口气,高声喝道,“母亲!”
安氏一惊,见自己的盘算被崔翎看穿,脸上不由一红,“九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她忙使眼色叫老嬷嬷出去。
崔翎却喝住了那嬷嬷,“不必出去了。”
她不赞同地对着安氏说道,“母亲手头紧,那就该跟我说,何苦绞了头面出去兑银子?”
安氏忙指着那头面说道,“九姑奶奶也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你来了才绞的,早先你父亲的药里有一味百年老参,价格贵了些,府里要用普通的人参来代替,我不肯,就绞了那个去换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个金头面而已,身外之物,不值一提的。”
崔翎心里倒有几分感动,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带了一些米面食材过来,咱们这里不是有小厨房吗?我已经叫人清理了,等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她笑了起来,“母亲一定也有所耳闻吧?我的厨艺可是还不错哦。”
安氏闻言却并不高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讷讷说道,“我知道,那些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叫你受委屈了……”
这盛京城的世家小姐们,谁肯去厨房沾阳春水?
想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使唤人去做的,哪个会真的亲自下厨动手去做菜?
所以,当安氏听说崔翎的厨艺好时,并不觉得光荣,反而有些理亏。
那些年,她对这个元配所生的女儿,的确是没有苛待过。
可她也没有对她好,日常份例她倒是给得痛快,不只及时,还总是额外多一些,但这也不过只是物质上的关怀。
说到底,这些都是公中的,也没有让她自个掏钱,至于为什么给的多一些,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孩子都还小,用不上那些。
她没有真正地像一个母亲那样去关心崔翎。
所以,就在她眼皮底下生活的,可她竟然不知道崔翎还会厨艺。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母亲这话说的,我下厨做菜,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可不是因为你虐待了我不让我吃饭,所以不得不自己去做。”
她上前搂住安氏的臂膀,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继母这样亲近。
顿了顿,她才说道,“母亲不要多想,你待我挺好,我没有什么好怨的。”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继母和继女的关系,这本来就是最难的一层,十个人中有九个要相处不好。
名义上虽然是母女,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还占着元配嫡出这四个字,轻不得,重不得,这个度很难把握。
崔翎可以理解。
安氏没有苛待过她,连重话也没有说过一句,虽然也没有贴心地教养过她,可继母而已,她对继母的要求还没有那么高。
她能够在心里面认同安氏,无关过往这些。
关键的是,安氏对崔成楷无微不至的照顾,诚恳中带着一片真心,并没有将他当成一个上司或者领导,而是真真切切地将他当成爱人。
另外,在乌烟瘴气的安宁伯府后院,安氏的三个孩子却都还保持着一份纯真和善良,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叫崔翎对她彻底地放下了心防。
虽然不是生母,过往也不过亲近,可她还是想对安氏好。
这大概是因为她太缺乏母爱了吧?就算只是继母,可每当她唤她母亲时,心里总带着一丝期望。
时辰不早,崔翎便去小厨房准备午膳,安氏说什么也不肯光看着,也要跟着一道帮忙。
崔翎没有拒绝,看着两个妹妹跃跃欲试的表情问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小妹崔翡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崔翎,却不肯说话。
崔翩大一些,鼓足勇气说道,“我和妹妹想跟着姐姐一块去!”
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却十分坚定,说到姐姐这个词时,还带着明显的亲昵和依赖,就好像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从来都不曾疏远过。
崔翎听着不由笑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好,一起去。”
崔成楷的屋子里,翁婿二人谈得正欢。
五郎听崔成楷谈着如今的朝局,替他分析京畿卫的境况,不由啧啧称叹,“岳父大人这样的才情,不出仕真是可惜了!”
这话发自内心,没有半分虚假。
他一直都以为他的岳父崔成楷常年沉溺醉酒,为人不修边幅,不求上进,也没有什么野心,就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罢了。
可今日这一番见解,直听得他瞠目结舌。
他只不过是说了个大概,岳父大人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从细节处替他分析到了全局,这简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天才!
崔成楷灰白的脸色总算露出一点红润来,他傲娇地说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盛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连先帝都说,我必将成为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呢!”
但随即他脸色却阴沉下来,半晌低沉说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五郎对那段过往知晓得十分清楚,晓得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便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新帝开春之后便要立后,岳父可能预测一下,新后的人选会从哪家出?”
这是最近盛京城里最风靡的话题。
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街头巷尾,只要人们相遇了,总要谈一下新帝立后的话题。
坊间认为可能性最高的,还是沐阳伯府。
不过五郎却有不同见解。
崔成楷已经很久都没有到外头去过了,新帝立后的人选都不知道,不过他听了五郎一番介绍之后,便坚定地说道,“看来这新后是要从梁家的姑娘中选了。”
他目光微闪,郑重说道,“太后娘娘的娘家,承恩侯梁氏,不日便要出一位皇后了。”
五郎笑了起来,这正也是他心中的想法。
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岳父是凭什么这样认定的,毕竟崔成楷一病数月,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朝臣,对外面的局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崔成楷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虽然身份尊重,如今又更是与先前不同,新帝不是她所出,可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母子深情,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太后娘娘穷其一生,都不曾当过皇后呢。”
新帝如此孝顺,自然会替自己的母亲实现这个心愿,这皇后的人选,必定要从梁家出。
183 条件
虽然安宁伯府的气氛不好,可五房这一顿团圆饭还是吃得十分欢喜。
崔翎为了照顾崔成楷的饮食,整桌菜都以清淡为主。
配以各式新奇的点心,和巧思的做法,一桌家常小菜,竟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崔成楷看着满桌珍馐,十分欣慰,但心里也隐隐有些愧疚懊悔。
他想的和安氏最初的想法一样。
总觉得那些年太过混账,既然失去了妻子,那就该好好对待心疼的女儿,可他却偏偏要当个酒鬼,既不能给女儿带来物质上的享受,也不能给她心灵上的慰藉。
大病初愈之后,他最后悔的,就是沉沦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现在,一切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对吗?
安氏则兴致勃勃地赞叹起那些精巧绝伦的点心做法,直嚷嚷着也要开始学做起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她现在算是真正得懂了。
据崔翎跟她说的,这一整桌菜,到外面酒楼去买,约莫三五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可她亲手做来,却只要花费些材料钱,合计下来总共一两银子都不到。
安氏想,假若她自己也会这门手艺,只要到外头去买些食材即可,又何须到小厨房去看人家的脸色?
因此,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几个小的,崔翩和崔翡自然不必说,她们也参与到了制作的过程。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格外地好吃。
小弟弟崔谚这些日子都没有吃过好的,如今乍然有一桌美食在可,吃得满嘴流油不说,罢了还眼泪汪汪地说道,“姐姐,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谚哥儿刚过四岁,正是需要伴的时候,但安宁伯府的孩子虽然多,可却没有年龄相仿合适的玩伴。
所以。他每日里都是很孤独寂寞地跟着两个姐姐玩。
听说姐姐家有好些年纪相仿的哥哥弟弟,他早就心生向往了,只可惜父亲前阵子病得快要死了,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这种时候不能叫父母操心。
这些想法,他就一直埋在心里。从来都没有对人提过。
今日崔翎到来,又做了这么一桌子好菜,才将他蠢蠢欲动的心思给调动了起来。
谚哥儿,真的很想很想去姐姐家玩呢。
崔翎摸摸谚哥儿的小脑袋,“最近过年,按照咱们大盛朝的风俗。不好在亲戚家里过夜,不过等过了十五。姐姐就接谚哥儿到姐姐来小住可好?”
她一直都挺喜欢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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