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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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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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连长说:“现在,我宣布,孙文谦团,由李念劳继任团长,王双考为一营长,白脸娃娃撤销原来的独立建制编为二营长,原李念劳营由麻春芳接替营长,下州川民团交孙校长兼任团长!还有,你们这个团,我要建成精锐之师,招募的新兵不再使用刀矛之类的冷兵器了,我保证你们人手一杆快枪三百发子弹。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派人到省上求购无线电发报机,今后打仗,咱们就不用骡子传信了……” 
  完善了“孙团”的建制,老连长带了随从骑骡子回城。刚上了官路,迎面碰上一个跌跌撞撞的妇人。妇人抬起头,老连长的脸阴了下来。 
  这妇人是十八娃。老连长手中的短鞭在空中摇着圈子,冷声子问:“人已经下葬了,你来做啥?”十八娃一下子歪靠在路边一棵树上,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州河滩(3)   
  老连长手中的短鞭在空中啪地一甩,一字粗声砸下来:“回!” 
  十八娃猛然跑到骡子前面,当路跪下,硬睁着泪眼说:“好我金虎的干大哩,你放我回去看看啊。我要给老四烧一刀纸,我要陪着琴母子住一夜,我想给大大说几句话,我实在想看看儿子金虎啊!”老连长没听进去她半句话,鞭子一挥,命令随从:“架上骡子,往回走!”两个随从就翻身下了坐骑,不论三七二十一把十八娃架上一匹黑骡。老连长朝他的坐骑狠狠抽了一鞭,嘴里犹愤愤不平:“说得倒轻巧,回去住一夜,我晚上的脊背咋办哩……” 
  老连长一行绝尘而去,李念劳在金陵寺的民团总部主持召开了“孙团”重建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尘灰蒙蔽的释迦牟尼吊着脸,两旁的护法力士怒目圆睁。后殿里传来呜呜嗡嗡的诵经声,听得清的字音儿是:“三宝门中福好求,大富之家前世修。未曾下得春时种,坐守荒田望有收。一粒落土百籽留,一文舍出万文收。为君施在福田库,惠及子孙享不休……” 
  李念劳烦乱地挥挥手,有护兵就赶紧关窗闭门。大殿里安静了,却又突显昏暗,有护兵就点燃了神台上的蜡烛。 
  “是这啊———”李念劳的尖腔子嘶哑着,鼻泣声中带着喘息。他一鼓腮帮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又说:“我宣布啊!”他觉着嗓音儿不再分叉儿了,就以长官特有的口气发话,“今后,不管谁打了胜仗,都要到老团长坟前响炮庆功。各营折了的连排长要报上名来,我要任命新的军官顶缺,你们不得私自提拔。各排各班折了的兵员,也要报上名单,以便团里统一招募新员补充兵力———” 
  话没说完,白脸娃娃就站了起来。他离开诸位围坐的供桌,朝大殿的黑暗处走了几步,转过来口中叼着一根纸烟。在老连长手下的军官中,只有白脸娃娃不抽大烟也不抽旱烟单抽纸烟。纸烟在他的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他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说:“李营长啊,噢不对,李团长!首先,我代表我营全体,祝贺你荣升团座。荣升团座不到两支烟的工夫,就颁布你的新军法,这很好。不过,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人,知道当兵吃粮的人,十几岁就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跟咱冲锋陷阵,谁胆大谁胆小,谁打仗会动脑子谁只是鲁莽蛮勇,班排连长心里自有一杆秤。所以嘛,打了胜仗,该谁受功嘉奖提拔当官,这是明人做不得暗事的!” 
  李念劳刷一下站起来,伸手指着白脸娃娃,胀红着脸问:“你你,要咋哩要咋哩?年轻轻地当个营长,你吃过几碗青盐!嗯?” 
  白脸娃娃猛地扬臂亮掌,冷声子说:“你当团长的先坐下,有理不在声高,叫我把话说完。”李念劳一口痰噎住,咔咔了半天,炸声子说:“好小伙子哩,你不要年轻气盛。我这团长也不是拿交裆里的瘪瘪货换来的,我给你明说,我当逛山的时候你还在打麦场里耍尿泥哩!” 
  白脸娃娃啪地一拍胯骨上的盒子枪,高声子叫嚷:“这儿不是逛山场子!投到老连长手下就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就得听人讲道理。”李念劳呼呼地喘着粗气,白脸娃娃又平声子说:“当兵为了吃一口粮,这是新兵的想法,可打了仗流了血,当兵的就没有不想升官的。这官是用血换来的,不是你一句话叫谁当谁就能当的。你想着你有十三铁腿,我还想着我有十八硬肚子哩!军官都揣着私心带兵,怎么统领人?怎么服人心?唐靖儿这次血洗县城,老团长战死,你带了十三铁腿逃命到麻街川,别忘了,是我收留了你!” 
  李念劳脸色铁青,他咔咔两声不再言语。众沉默中,他突然宣布:“调白脸娃娃营立即进驻洛惠沟,三天内从曹鸡眼手里夺回大荆二道梁!” 
  白脸娃娃一手插在腰间,嘴里发出嘿嘿的冷笑,直震得殿梁上掉下一串灰絮。他说:“好!很好!请团座拨给我营八十发炮弹,六百颗炸弹,三万发子弹,五千大洋的军饷。这些军需解决了,别说大荆二道梁,就是洛南县我也拿得下来!” 
  李念劳啪一拍供桌站起来,一手指着白脸娃娃,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叫不服从命令!”说罢快速走到门口,大喊,“给我拉出去!来人!”“来人”哗地把门推开,一道炸亮的斜阳嘶啦一下照进来,后殿的诵经声轰然传来: 
  今生做官为何因? 
  三世黄金妆佛身。 
  穿绸挂缎为何因? 
  前世施衣济僧人。 
  有吃有穿为何因? 
  前世衣食施贫人。 
  相貌端庄为何因? 
  前世采花供佛身。 
  …… 
  吧一声,白脸娃娃手中的枪响了。围坐供桌的军官们哗一下都站起来,胳膊一甩枪就上了手。李念劳的“来人”还没来得及下手,踢里哗啦一阵响,白脸娃娃的人突然在山门上涌现,人手一杆枪全都对准大殿的门口,其中有两挺机枪一台钢炮,枪手和炮手已经爬在地上。 
  白脸娃娃双手拨开“来人”,对端着枪瞄着炮的部下说:“干啥呀干啥呀!长官们在开会,岂能如此无理?全都给我退到百步以外去!”一转手腕子纸烟就叼在嘴上,“嘘———”地一声,他朝供桌边的军官们喷出一口烟。 
  王双考转过身来,他先在李念劳的肩上拍了拍,又对其他军官说:“坐下坐下!”军官们坐下了,他又走到白脸娃娃跟前,推着他的后肩说:“开会开会,不开不会。平常各自都把关守口,适逢孙团长壮烈了,大家聚在一起伤心还来不及哩,怎么可以翻了窝子!”他强按白脸娃娃回到座位,又说:“今天弟兄们能坐在一起,全是看着老连长的面子。我们营的弟兄从牧护关一路跑下来,也是想追击唐靖儿巨匪,追不上了看下一步是围剿呀还是拒守呀。反正李虎那边已经说好,他没有久居东秦岭的心思,整休整休就走。咱弟兄们总归是谁也离不开谁,在东秦岭打仗没人配合只有被人吃的份儿,老连长交代给咱的事,咱得好好坐一块儿捻弄捻弄,也好给他老人家有个交代,我想就目下咱们各自这些摊摊子,谁离开老连长恐怕都不行,谁能行?麻春芳你能行?”   
  州河滩(4)   
  麻春芳羞怯怯地笑了,他说:“我是打毛老道吃了败仗的人,老连长给我胳膊上钻了一枪我没话可说。我当初开逛的时候脱了裤子敢日天,如今仗打得多了胆子反而小了,我今天给大家磕个头,以后期打仗要靠弟兄们帮衬哩,谁需要我帮手了我也不说二话的。”说罢走到莲坛下,正对着释迦牟尼在蒲团上跪了,先双手合十,嘴里咕咕哝哝一阵言语,又伏身引颈,以头触地,又亮掌合十,如是者三,才起身回到桌边,说:“今天的酒席准我的,弟兄们一醉方休。” 
  王双考说:“我跟春芳一样,谁要我出力帮忙我会合身子扑过去的。不过今儿这酒还轮不上春芳,李团长新上任这酒你怎么免得了?这是后话,咱先言归正传,听团长吩咐,嗯嗯?” 
  大殿里静若无人。几支蜡烛放出虚虚的光焰,护法力士的上牙龇得老长,释迦牟尼的双下巴陈旧而粗糙。 
  李念劳说了:“部署上,我是按着老连长的意思。双考你驻胭脂关,是城西防守的二道线;春芳的阵线长,管上下州川,严防南北二山的窜匪逛山,重点是古楼峪的固士珍,最好和孙校长的民团配合一下,适当时重兵出击一次,把十八盘的老窝子给端了……” 
  孙校长和麻春芳陈八卦三人在油坊里吃了一夜茶,第二天早上出来不但毫无倦意,还脸上放光兴致盎然,路见山外流来的灾民,一个劲儿地掏出身上的银元锅子麻钱当路散发。有熟人问他是不是喝醉了,他说程掌柜家接我到山西运城去坐铺子呀,随身带了银钱反倒累赘。回到家里,他又是骂海鱼儿打老三,还把一个平底锅给砸了。村里人都说孙家刚死了撑天柱,这老二又叫固士珍整怕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弃家逃命呀。有人就喊了麻春芳来劝说,护校队的副队长高二石就带了十几个队员赶来求情,说好天爷哩校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一走咱这高等小学就塌伙了。民团的人也围了半院子,有老者甚至鞠躬作揖,说是校长你走了固士珍就把苦胆湾踏平了,不说村里人了你还有个德望重的老父呀!孙老者拄着水火棍摇摇晃晃出现在房阶子上,他说:“娃要走叫娃走,逃出去一个是一个,聚到一搭里都不得活。”饶背着金虎,琴抱着跟虎,忍挎了个包袱,一家人就哭天叫地,惹得全村人都跟着抹眼泪。 
  麻春芳终于把孙校长叫走了。还有全民团的二百多人,都一齐集合在州河的河滩上。河对岸的大堰上插了几个纸糊着的草人,民团的人就瞄准打靶。适逢打儿窝的集日,引来许多赶集人的围观。 
  麻春芳连着打了好几个人的皮耳子,说是一群混饭吃的东西,枪都不会使还上阵打仗呀,不是白送死吗!他把一杆长枪递到孙校长手里,孙校长哭笑不得地说:“这是一支毛笔了我接到手里还能画两下,这种冒火的东西我自小见着就害怕。”麻春芳就变脸失色地说:“老连长把眼睛瞎啦,任你当民团团长,真真是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孙校长说:“教书的都是下头烂了尻门子,上头瞎了眼沿子,你就是瓮粗的长虫我先看不见呀。”他一会儿戴上眼镜一会儿又摘了眼镜,眼睛凑到枪膛跟前看,手在机关上乱摸。突然,吧地一响,枪走火了,吓得民团的人都跌坐地上。围观的人被逗笑了,都说麻营长你甭为难人了,孙校长只有打学生手板子才打得准哩!受到嘲笑,孙校长把枪掼到地下,手一背,说:“我到运城坐铺子去呀!这一碗饭谁能吃谁吃去!”说罢拂袖而去,把个麻春芳气得半死,只有把脾气发在民团的人身上,这个尻子上蹬一脚,那个脊背上打一拳,子弹是嗵嗵嗵地打了不少,取过几个纸人一看,个个完好无损…… 
  很快,下州川的人都在传说:民团团长要出山去做生意,民团的人连枪都不会打,护校队要散伙了,高等小学要合并到上州川去…… 
  于是,在金陵寺一处幽暗的偏房里,麻春芳秘密约见了骨头皂。 
  麻春芳开门见山地说:“皂哥啊,求你给兄弟帮个忙。”骨头皂说:“看是啥事哩,你叫我拿个弯镰给你把月亮砍一块子我办不到。”麻春芳说:“皂哥是这,你也知道,孙校长和固士珍这仇结得深,原先他老四当团长着,孙校长还撑得硬,如今靠山一倒他气先短了,民团的人都是戳牛尻子的山棒,孙校长接手民团一看,一个个枪都不会打还能指望打仗?就尻子一拍要出山走呀!” 
  骨头皂冷着脸无声地一笑,说:“这怕是放烟雾哩吧?”麻春芳真诚地说:“这是真的,不少老者上门劝说都留不住。孙家定了一件事,就是腊月初五黑来孙校长和民团的人聚在王山五间殿,由陈八卦出面请道士给老团长和孙家人做道场,道场做毕孙校长就连夜走人,这都是安排好的,村里人都还不知道。”骨头皂面无表情,他拿尖锐的目光盯着麻春芳。麻春芳说:“按老先人的说法,冤仇宜解不宜结,所以我求你老兄上古楼峪去一趟,给合辙合辙,这边解散了民团护校队,他那边就不要再下来骚闹了,孙家给备了八篓子豆油,算作见面礼你顺便给带上去。” 
  骨头皂又是一声冷笑,轻声子说:“我现在不弄这号事了。”麻春芳苦求着说:“其实你也是给下州川人消灾灭难哩,这号善事你做起来最拿手,任其他的人都担当不起,再说了,也不要你枉跑。”骨头皂眼珠转着转着就嘴角朝上一弯,及要张口说话,却还是冰言冷语:“固士珍是好说话的人吗?一群睁眼不认人的人,半句话不投机我就成了血轱辘子,这不是拿命耍耍哩吗?”麻春芳一拍骨头皂的肩膀,正腔子说:“孙老者是耍了一辈子水火棍的人,能不懂得人情世故?我给你老哥说哩,五百银元的跑路钱就在我这儿搁着,你现在走我立马给你取!”   
  州河滩(5)   
  骨头皂没说二话,他朝麻春芳的手心里拍了一掌。 
  钱拿到手,油挑子也上了路。可是骨头皂本人没出马。代他去古楼峪的是原金陵寺主持范长庚。之前,骨头皂把麻春芳的话添油加醋地给范长庚说了一番,又搬指头算了高等小学占了他寺里多少房屋多少田产,如今又是民团总部设在大殿里多么肮脏多么粗鲁,又说陈八卦抱了老连长的粗腿协同孙家人迫你长年在外游走,这仇这恨多少人都看不过眼云云。没料想他如此地扇火并没有动了范长庚的心。这位佛陀的信徒超然地说:“我们佛道两家没啥仇,他炼他的丹,我念我的经,都想济世度人哩,谁还想称王称霸呀?”说过来说过去范长庚还是出家人的超然,但骨头皂有一句一直压到最后的话使范长庚一下子就入了世:“我得到确信儿,腊月初五黑来在王山上的五间殿……” 
  腊月初五的晚霞红得滴血,民团的人三五成群地上了王山。腊月初五的夜又黑得张嘴看不见牙,可老远就看得见,五间殿里灯火通明,钟磬之声余音袅袅,经唱之声漫山嗡嗡。 
  固士珍出动了他的多半人马,趁着夜色摸上山来,人手一杆长枪从三面围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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