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口气还算宛转,狄宏远、上官蓝轩互望一眼,不再辩解。
舒展威沉吟道:“萧将军……据我判断……”说到这里,他随手取了根枯枝在地面划了起来。中军大帐说的好听,不过是泥土之地,他动作随便。萧布衣竟然也蹲了下来。微笑的静候舒展威地分析。他最强的地方不是处处胜别人一筹。而是能够听取别人的意见,吸取别人的长处。其余二将也是蹲下来。对这种感觉有生疏,也有亲切。对他们而言,萧布衣无疑是个很特别的将军。
舒展威维护东都外城,当然对东都周围地情形了如指掌。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已经勾勒出东都的周边的概况。
舒展威指着地面的一个圆点道:“此地就是东都洛阳,洛阳北枕黄河,有北邙山屏蔽,南望伊阙,西有强山、缺门山,和西京遥相呼应,东面却有虎牢、黑石扼守,地势极为扼要,可以说易守难攻,圣上在此建都绝非无因。”上官蓝轩不解问道:“这和我们如何用兵有何关系?”
舒展威正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交兵测算有五,度、量、数、称、胜,而这度量就是首要要考虑的地方。东都地势易守难攻,北、南、西三面都是有山脉阻隔,难以展开大规模战事,瓦岗虽有数十万兵众,但却是无用武之地,最少这数十万兵力不能一拥而上。只有洛阳城东地势开阔,李密当会在此决战,先取回洛仓,然后破东都外围城郭,再攻宫城。所以据我推测,这里应该是他想要占领的重中之重。本来东都东面也不是如此虚弱,有虎牢、偃师、黑石、金墉等大城扼守,不过如今这些城池均变孤城,反倒让东都东侧变的最为空虚。”
萧布衣缓缓点头,“舒郎将说的丝毫不错,其实我出兵来占回洛仓,抢占粮草之地是个目地,可和东都成掎角之势守望亦是极为关键所在。若是让李密占了回洛仓,东都势必也要变成孤城一座。外城难防李密大兵攻打,若让李密又取了外郭,东都危矣。”
狄宏远皱眉道:“将军,可我们到底能不能抗住李密的攻打?”
萧布衣苦笑,“不能抗也要抗。”
舒展威却道:“我倒觉得可以抗的住。”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齐声问道:“此言何解?”
舒展威伸手画道:“东都、回洛、金墉三处呈三足鼎立之势,李密的兵力却多是布置在这三者之中的平原,三面为敌。这三者之间,以我们最为好取,他兵力虽是能够展开,可从洛口运粮,要经黑石、偃师、金墉等地,押送粮草吃力。他兵力越盛,供给越难。他敢兴重兵前来,不太考虑粮草的供给,就是想一鼓作气取下回洛,做为粮草接应之地。所以只要我们能顶住前几天瓦岗军地攻击,瓦岗必定补给困难,到时候我们若是在运粮之道袭击,瓦岗无粮。军心大乱,必定退守洛口。东都、回洛之围可解!所以在我认为,眼下关键的一点不是出兵去袭击盗匪,而是几日后等瓦岗士气低落,转而袭击他地粮草辎重!”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狄宏远、上官蓝轩二人都是露出钦佩之意,萧布衣微笑道:“舒郎将所言正合我意,兵法有云,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等就要等敌人露出可乘之机取之,可眼下最关键地问题却是,我们一定要抵住瓦岗这几日的冲击!你等要全力以赴坚守外垒。退一步,不要回来见我!”
“得令。”三将站起,脸上满是坚定。仓!”李密皱着眉头,轻声道。他还是眼中带有淡漠讥诮,可双眉间的皱纹有如刀刻。显然是在深思沉吟。此刻的李密略微显得疲倦,因为他突然发现一点,真正到了交兵之际,若非他亲自统帅。瓦岗军还是缺乏了一股硬气。
他是人,不是神,萧布衣会出兵,邴元真大败都是他没有考虑到的事情。
这让他甚至有丝淡淡的悔意,可转瞬烟消云散,他不能被这种情绪所充斥,因为他是个做大事地人。
现在瓦岗内部都已经悄然流传开。翟让领兵必败。而魏公出马,瓦岗必胜!
现在老当家。嗯,地确应该说是老当家,而非大当家,因为眼下地大当家是魏公,翟让却只能用老字来形容。老当家力不从心了,老当家甚至有想回转瓦岗的打算了,能取得这样地成就,翟让那是做梦都没有想过地事情,他觉得应该收手了!可盗匪们都不同意,他们认为,还要继续抢下去。
钱财总是没有嫌多的时候。
翟让要回转瓦岗养老的念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若不是攻克了金堤关、杀了张须陀、抢占了荥阳、攻克了洛口,翟让最少已经回去了四次。有两次甚至已经在回归的路上,可听到李密大捷的消息,居然又跑了回来,自然惹起旁人的耻笑。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李密每次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有一种骄傲,可现在,心中却是隐约有了凄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现在这些人都称呼他为魏公,满是恭敬,但是真正了解他志向远大地人又有几个?
削弱翟让的威信,这本来就是李密一直策划的事情,他希望让瓦岗众知道,跟着谁才会有出路,可眼下事态却发展到了另外一个极端,没有他李密的地方,或许小打小闹尚可,但是真的要拼硬仗,一定需要他李密在场。
很多事情,他早有策划,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他一手打垮的大隋,若非他和徐洪客联手设计,那个不可一世地杨广怎么可能去了扬州?若非他筹划杀了张须陀,中原盗匪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扬眉吐气,若非他死死的扼住荥阳要道,隔断杨广的回转之路,谁又能相信,强盛一时地大隋帝国会变成今日的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想到徐洪客的时候,李密一颗心抽搐了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徐洪客的消息,徐洪客是否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徐洪客,他们当然彼此利用的居多,少了徐洪客,他竟多少有些想念。可徐洪客的死活对他而言,已经是无关紧要,他李密现在的锋锐,少有人敢抵抗!而且对于所谓地命数,他从未信过!
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地宿命,远远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一双拳头上!
今夜,对战之人就是萧布衣!每当想起萧布衣这三个字地时候,李密心中都有些古怪。
对于萧布衣,他一直都是漠视,他甚至一直觉得,这人远远算不上是他的对手。可人算不如天算,李密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萧布衣横空杀出,扼断他入取关中的大计,而正因为他的疑兵之计让萧布衣飞快地上位。萧布衣抓住机会的能力实在远胜他人。
如今的萧布衣对他李密,对整个瓦岗,已经是个诺大的威胁,他一定要除去!
“今夜,定要取下回洛仓。”李密又喃喃说了一遍,四下望过去,身边只有王伯当、蔡建德、还有个柴孝和。柴孝和是巩县县令,在他取了巩县后前来投靠。被他委以重任,拜为护军。虽然依靠一帮泥腿子打下诺大的天下,可李密也知道,柴孝和这种人才是他真正的急需。
柴孝和听到李密的喃喃自语,终于说道:“魏公。我觉得现在攻打东都得不偿失,想你当年建议杨柱国上中下三策,下策才是攻打东都,前车之鉴,又怎么能重蹈覆辙?”
李密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半晌才问,“那依你之言呢?”
柴孝和精神一振,“如果依我之言。魏公可以让翟老当家守住洛口,而以精兵西进奇袭长安。若是入主关中地话,霸业可图。”
李密没有丝毫激动,却还是温言道:“其实……这个主意还是有些欠缺。”对于柴孝和这种人,李密还是器重有加,并不恶语相向。心中却道。你这个主意我早就想了八百遍,可如何行得通?首先就是奇兵袭取关中,就算拿下西京,可毫无根基。又如何能坐稳关中,对抗关陇诸阀的冲击?其次是襄阳扼守要道,若是出袭不成,只怕人人都要客死关中。还有原因就是他所率的瓦岗诸盗都对关中陌生,如何会放弃眼前的大好利益和他远赴关中,还有各路盗匪都是奔着他李密的名字来投靠,他若去了关中。谁来约束瓦岗群盗。再说瓦岗翟让还有根基,自己走了。他如果碰到机会霍然而起,自己再次回来,这个瓦岗还会不会是他李密地天下?
这些顾忌太多,已经足够他留在这里,以攻克东都为目的。伊始起事之时,他图谋襄阳,觉得天下无事不可为,可萧布衣钉子一样的钉在那里,已经让他进退维谷,如今他的道路却是越来越窄!
这些理由有公有私,可李密已经不想解释,他知道说出来,柴孝和也是无法解决,既然如此,他说来何用?他现在突然想到了当年的杨玄感,这才明白自己和他的处境何等相似。只可惜,不身在局中,又如何知道这些无奈之处?
柴孝和却没有放弃劝说,沉声道:“如果魏公觉得亲自前往不妥,孝和愿意领兵去看看机会,如今魏公天下闻名,只要竖起魏公的义旗,不愁没有人来响应。”
王伯当一旁终于道:“我倒觉得柴护军此计不差。”
李密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柴护军可亲率百余人前往关中,沿途召集义军,不知道柴护军意下如何?”他根本不相信柴孝和的主意能成事,对这个建议也是半点兴趣都无。
柴孝和听到只能带百余人,唯有苦笑,却还是恭敬道:“既然如此,孝和当竭尽全力。”
这时李密已到了回洛仓附近,见到盗匪如潮,心中涌出丝傲然,沉声道:“今夜,一定要拿下回洛仓!”
“启禀魏公,李士才不听号令,率八百骑兵前往攻打回洛仓,全军尽墨,只有李士才几人逃了回来。”房玄藻见李密终于赶到,却告诉他个不幸地消息。
李密心中震怒,却还是微笑道:“李士才呢?”
早有手下将李士才推搡上前,李士才额头冒出冷汗,见到李密慌忙跪倒道:“魏公,隋军嘲笑魏公,士才心中愤怒,这才出兵击之,只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密轻声道:“我曾说过,不得我的号令,擅自出兵者,斩无赦。士才,你莫非忘记了吗?”
李士才脸色有些发灰,“魏公,士才没有忘记,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密轻叹道:“八百子弟随我等出生入死,今日一朝送命,我想要饶你,只怕这八百冤魂也是不让。来人,把李士才推出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言语淡淡,李士才却是霍然站起,推开了盗匪,厉声道:“李密,你这算什么!我敬你是魏公,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李密挥挥手,李士才吓了一跳,抽身爆退。只听到身后金刃剌风,紧接着脖颈一凉。众人见到李士才脑袋飞了起来,蔡建德手持厚背砍刀,一刀砍了李士才的脑袋!
众人惊凛,李密却是司空见惯,沉声道:“房玄藻听令。”
“属下在。”
“我命你准备攻击回洛仓的器械可曾准备妥当?”
“虽是仓促,可魏公吩咐大部分稳妥,在午时可以使用。”
“那兵士现在可曾用过午饭?”
“启禀魏公,听你吩咐,兵士早早的埋锅做饭,如今已经用过午饭。”
李密点头,沉声喝道:“单雄信听令!”
“末将在。”单雄信上前拱手道。
李密肃然道:“我命你点齐一万人马,即可出发,绕道回洛仓北,等午时三刻进攻回洛仓北,务求午夜之前攻破回洛仓,不得有误。”
“领令!”单雄信退却。李密沉声道:“王君廓、程咬金、王伯当听令。”
“末将在。”三人应声道。
“我命尔等分领万余兵马在午时三刻进攻回洛仓的西方,东方和正南三处。务求午夜之前攻破,先攻破隋军营寨者重赏千金。”
“得令!”三将齐声应道。
李密四下望了眼,“邴元真、郝孝德、王当仁听令。”
三人上前,“属下在。”
“我命尔等分率所部佯攻东都,即刻出兵分攻洛阳城北地尤光门、喜宁门、洛阳城东的上春门,务求遏制住东都出兵,不得有误。”
三人得令退下,李密这才舒了口气,喃喃道:“今夜,定要取下回洛仓!”
三二零节 浴血
午时三刻的时候,阳气最盛。
都说这时候杀人,可以用旺盛的阳气来冲淡杀人后产生的阴气,也不会有厉鬼来索命。
李密选择午时三刻攻打回洛仓,不知道是否也考虑到了这点。可无论是否有厉鬼索命,这场仗打下来,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冤魂徘徊在回洛仓的上空。
骄阳正艳,撒下热辣辣的光芒,照在寒铁铠甲之上,满是冷意。午时的正阳也是驱散不了两军交战的萧杀之气。
盗匪列队在回洛仓的四周,一排排,一列列,表情严肃,却不急躁。急躁的李士才已经送命,血淋淋的人头正挂在他们身后的高杆之上,让众匪如履薄冰,马儿稍稍有些不安的轻踏地面,低低轻嘶,安慰着同样不安的青草。劲风吹拂,大旗猎猎,衣袂飘扬,荒野上起伏不定的旗帜,宛若多彩的海洋。每人都是凝望着前方的那个木城,脸上带有决绝之意,这一次,魏公下令,定要在今夜拿下回洛仓,他们对魏公有信心。魏公要做的事情,从来未有不成功的时候!
云彩飘来,颤颤巍巍,似乎骄阳也有些畏惧这里的杀气,扯过云彩遮住了脸。
午时有了那么一刻的阴暗。就在这时,冲锋号角吹起,午时三刻已到,进攻正式开始!
没有想像中的尘土飞扬,骑兵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冲锋,只是游弋两侧伺机而动。一列列盗匪手持盾牌前行,脚步嚓嚓,给天地之间带来了萧杀肃然。
回洛仓四面均有万余盗匪,亦是列方阵徐行,清一色的步兵。前方千余盗匪均是手持有人身那么高的大盾牌。下方尖锐,可戳地抵抗弓箭硬弩的袭击。盾牌后只露出头盔双眸,虎视眈眈。盾牌不但护住了盗匪的周身,千余面的盾牌同时形成了诺大盾墙,亦是完全掩映了阵中地动静。
盾墙推过来,声势浩瀚,以拙破巧,只是隐约中,隆隆的声音传过来。宛若行军的队伍中藏着怪兽。
盗匪的脚步由慢步变成快步,渐渐离木城越发的接近。木城还是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一座空城!
萧布衣微蹙眉头看着天,神色还是悠闲,可他的内心也是激荡不安。他没有想到过李密连缓冲的机会都不给,清晨赶到,正午就开始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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