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
竹楼内风吹灯动,竹楼外明月窥人,空中只有卢老三地声音,凄切忧伤。
“她一路回转巴蜀,朱掌柜亦是在那时候认得。只因为朱掌柜路上对她多有照顾,所以大苗王对朱掌柜亦是另眼相看。养女就是如此,别人的恩情,总是牢牢的记在心上,找机会报答,云水因为圣女之死,恨尽中原男人,而养女因多年的磨难,却更知道感恩在心。或许真地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行善之人,终能得偿。当年的布衣不经意的帮助了个船娘,哪里想到过他征战遇阻,船娘会默默相助,朱掌柜只以为帮助了个寻常女子,没想到在巴蜀却是生意兴隆。船娘遇到朱掌柜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因为朱掌柜,再见到布衣的手下!养女到了巴蜀后,求见苗王,剩下的事情,顺理成章。苗王答应了她,她向苗王提了个请求,然后……她终于述说了自己的一切,用了当圣女前的最后几日可以述衷情的时光。她说出这些,只想请布衣谅解……她的欺瞒,亦是有不得已地苦衷,她谢谢布衣。”
卢老三说完这些后,眼角已经有了泪光,长叹一声,悄悄的揩拭掉泪水,淡淡道:“梦讲完了,我也要做梦了。只是希望,宁可是噩梦,也不要是这种梦了。”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没有任何人拦他。
所有的人都希望他能做个好梦,所有地人也知道,今夜无眠。
萧布衣望着卢老三的背影,缓缓站起来,向竹楼外走去。萧呼唤道:“西梁王,你去做什么?”
“去见苗王。”萧布衣说出四个字后,身影亦是消失在黑暗之中。众人面面相觑,却亦是没有拦阻。
所有的人都明白,萧布衣找苗王亦是无济于事,可所有的人都希望,希望他去找大苗王。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无论是否知道结果,都要去做!,无心睡眠的不止萧布衣的兄弟和手下,昏黄地灯光下,苗王亦是无眠。他坐在座位上,望着昏黄的油灯,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到萧布衣走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道:“我很久没有和人单独的谈话了。”
“好像我也差不多。”萧布衣缓缓的坐下来,“身居高位,的确很多事情不能自作主张。”
苗王缓缓抬起头来,淡然道:“说出这话的可能是明君,亦可能是昏君。昏君暴戾反复,只怕别人阻碍他做事。明君却是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棋,杨广……登基三年间是明君,后来……是昏君。”
萧布衣微愕。没想到大苗王突然扯到了杨广,更没有想到过他对杨广的评定是很多人无法做到。
“苗王见过杨广?”
苗王轻叹声,“我没见过杨广,我也没有见过杨坚。可是见不见又如何?苗人心中一杆秤,就算不出巴蜀,亦是能够判断。可就算我也没有想到过,不可一世的大隋竟然这快就倒,可是之后地王朝呢,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萧布衣沉吟良久,“尽人事、听天命。前车鉴。后人醒。本王出身布衣,游荡草莽,亲见大隋倾颓在前,当求不重蹈覆辙。”
苗王轻叹一声,“当求不重蹈覆辙?西梁王这一句,天下百姓之福。我其实一直都担心,因为我更信得着李渊,无论如何,老人总是理解老人,亦是明白稳妥地重要。李渊老了。但是做事更是周全,我听说他在关中治理的有声有色,关中称颂。而西梁王毕竟年轻气盛。我只怕西梁王一统天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如杨广般再征辽东,穷兵黩武,那时候,百姓之祸,亦是我不愿见到。”
萧布衣沉声道:“本王会仔细忖度苗王今日之言。”
大苗王淡然一笑道:“多谢西梁王。”
二人孤灯对坐。良久无言,可因身份相似,很多事情亦不用明言。萧布衣见苗王无语,终于道:“其实我今日来……”
“今日你本不该来。”大苗王突然道。
萧布衣轻叹声,“我不来,就不是萧布衣。”
“你是西梁王,你已不是萧布衣!”大苗王笑容有些苦涩,“就像我是苗王,但是我的本名。我自己都已经忘记。西梁王、请回吧。”
萧布衣略作沉吟。低声道:“七茶结盟,还差一盏。不知道苗王还有何吩咐?”
苗王轻叹声,从手案处拿了封书信,递给萧布衣道:“这里是苗人的最后一个请求,不过不是我的请求。七茶结盟贵在心诚,其余地形式,反倒不见得是那么重要。所以是我提出,还是别人提出,并非那么重要!”
萧布衣接过那封书信,真的觉得有千斤之重。
“本来……你若明天来,我会请你回转东都后再拆开这封信。”苗王感喟道:“但是你既然今晚来,什么时候拆开都是无关紧要了。”
萧布衣缓缓的展开书信,见到信纸上只写着五个字……
请照顾小弟!
见到那五个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宛若写字之人当初时平静的心境。可字究竟是字,并不是人!谁知道写字之人背后那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般的心情?被圣女收养的养女,没有继承蛊毒的狠辣刻毒,却继承了圣女感情中一往情深。
很平静、很仔细地写下了这五个字,很深情、很决然的做下了不悔的决定。或许她在养母身边的那一刻,见到养母的痛苦辗转,深情脉脉,就已经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此,可那又如何?她选择了,无怨无悔,干净利落!
萧布衣鼻梁一酸,心情激荡,霍然站起道:“苗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用请了。”苗王摇头道。
萧布衣目光执着,“在下请见圣女。”
苗王望了萧布衣良久,这才道:“萧布衣……你知道我为何会选择你?”
萧布衣想要回答,终于摇头道:“我不知道。”
苗王淡然道:“你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可比杨广明智了好多。人这一辈子,难得糊涂呀。杨广这辈子,自作主张,最恨手下骗他,可他手下却骗了他一辈子。有时候,聪明糊涂真的很难说清。其实你第一次派使者前来巴蜀的时候,李渊还没有夺取关中,你的眼界之远,让我很是诧异,不过我还是看好关中……嘿嘿……”苗王笑了两声,“后来你连派六个使臣,均是毕恭毕敬,不傲慢无礼,倒让我大生好感。等到萧来到地时候,我已经知道,对于巴蜀之地,你已经势在必得。可萧被扣押的时候。你还沉得住气,亲身前来的时候,竟然还毕恭毕敬。我本来不准备出面,因为我毕竟不能永远地照顾苗人,可有几件事终于改变了我的初衷。”
萧布衣虽然迫切想见婉儿一面,可还是沉声道:“请苗王明言。”
苗王望向远方,“第一件就是。乐司徒居然为你断臂破誓,出了太平村,回到巴西郡劝我和你结盟,这是我也做不到的事情。”
萧布衣早就怀疑断臂司徒就是太平村地乐神医,可一直疑惑他为何断臂。听说他是为了自己,忍不住的心下感激。
“第二件就是,太平道第一高手虬髯客为了消弭旧怨,揭发李家道阴谋,不惜以身犯险,过天梯以示诚意。能让虬髯如此做事,我亦是做不到。”苗王叹息道。
萧布衣半晌才道:“大哥默默为我,我受之有愧。”
“他不是为你。他是为了……天下百姓。”苗王缓缓道:“第三件事情就是,婉儿为了你,不惜自种七情蛊,请我莫要为难你萧布衣。”苗王脸上有了苦涩,“萧布衣,能让婉儿下了这个选择。我亦是做不到。你要知道……当年她本来可以不做圣女,她亦是不用回来!”
萧布衣听到婉儿两个字,终于按捺不住,霍然站起,嘶声道:“你既然知道她的苦,为何还要给她下蛊?这江山一事,本是男儿之事,和婉儿何关?”
他嘶声之下,真情流露。苗王却是镇静地望着他。“婉儿能得你一问,也不算冤了。当年她离开这里。我没有劝阻,今日她要做圣女,我亦是不能劝阻。你如此关心她,可是爱她?”
萧布衣一怔,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苗王淡淡道:“现在知道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但是你应该比杨秀聪明,也应该知道,现在爱与不爱,对她好,就要离开她,而不是想见她!”
萧布衣如受重击,踉跄倒退两步,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大苗王轻叹声,“你是西梁王,如果得到地太多,老天都会嫉妒。不要妄想将所有的东西归为己有,该放手的就要放手,我当然没有你地盘多,但是我怎么说也比你看到的多。人生不如意十八九,可予人言只二三,我今日和你谈这些,实在也是平生少有之事。我因为这三件事,所以终于产生想见你的念头。我真的想见见,能让苗人的司徒断臂破誓地是什么人,能让虬髯过天梯地是什么人,能让圣女为之情深地又是哪个?可这人无论是什么人,既然得到这些人的赞赏推举,倾力相助,我想……总值得我出面一试了。见到你后,多少让我失望,可你却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说地矛盾,可萧布衣却已经明白。
一个西梁王,本不该是如此感情冲动之人,可若非如此感情冲动之人,又怎么会博得那么多热血之人的帮助?
“如今面已见了,盟已经结了,你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大苗王摆摆手,“我累了,西梁王请回吧。她……倾述了十日,要求我等她十日,我就等了。她说了,知足了,不想再见任何人了。人贵在知足,是不是?”
大苗王说完后,不等萧布衣回答,已颤颤巍巍的站起,吹灭了油灯,消失不见。他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就算对油灯看起来都是颇有深情。因为他知道,他如油灯般,亦是快到了枯灭的时候。只是他多情地背后,显然更是无情,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制裁了儿子,一线牵杀死了司空,为婉儿种下了七情蛊,他的一举一动,又是果敢魄力,毫无犹豫。萧布衣不知道那颤巍巍地背影中,包含着多少辛酸和无奈,亦不知道那看似平静的面容,要用多少血泪经验换得?
不知过了多久,萧布衣终于走出了竹楼,望着天上的繁星,宛若情人相思的眼眸。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荡,两行泪水流淌下来,无声无息。
“没想到西梁王也会落泪。”
叮叮当当的响声回荡在风中,清冷依旧,可云水的语气中,多少带有了一丝感慨。她看似天真热情,可亦是早早地因为圣女一事,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壁垒中。她一直不动感情,因为知道……动感情……那是很傻的事情。
可这些日子,这多的热血汉子让她终于明白,或许有一种感情,叫做默默的付出!宛若当年的圣女般,无怨无悔。或许云水还憎恶厌恨着中原人,恨不得将蜀王种下最惨烈、最恶毒的蛊毒,让他痛苦一辈子,可她这刻只是想,圣女应该早就不恨了吧?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恨过?就像婉儿一样,从来没有!
萧布衣并不揩去泪水,扭头望过去,轻叹道:“此行多谢云水郡主相助,只望以后再能相见。”
“我没做什么。”云水摇头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和你们交换所得,所以我不欠你们,你们亦是不欠我什么。要说我为你请见大苗王……只不过是动个念头。你们……要走了?”
萧布衣点头道:“这里事了,我们还有他事。”
“争天下吗?”云水问道。
萧布衣苦笑道:“其实不应该说争天下,更应该是平天下。天下乱的太久了,我们现在有这个责任。”
“他也要走了吗?”云水突然问。
萧布衣一愕,转瞬明白过来,“秦将军地确要离开了。”
“他是个可怜地人儿。”云水突然递过一个药瓶,“这里的药,够他止痛三年。麻烦你,带给他吧。”云水说地平淡,萧布衣大为感谢,“多谢郡主。”
云水淡然一笑,转身离去,空中只余叮叮当当的声响,难以捉摸,宛若女儿的心思……
四一八节 巧合
叮叮当当响声不绝,一少年策马急奔,马上铃铛响个不停。少年挽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正中远方靶子的红心。
少年却不停歇,圈马回到,背弓拉箭,再次射出去。羽箭划空,快若流星,夺的一声响,竟然射落了先前靶子上的那箭。
少年箭术之精,让人叹为观止。少年虽然还是年幼,可风度俊朗,已经不让旁人。少年纵马飞奔,神采飞扬。
众人喝彩,掌声不绝。
萧布衣望着那两箭,想起当年射落柴绍那箭的情景,心中感喟。可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想起了巴蜀的云水,更难忘巴蜀的圣女。
心中微酸,嘴角却还是带着笑,萧布衣望着马上的少年,一时间难以自己。
一切,遥远而又很近,熟悉带有陌生。
他回转东都,已经很有些时候,但是他和众兄弟,还是很难从巴蜀的梦境中醒过来。巴蜀一梦数月,有喜有悲,有收获,有失落。有人庆幸梦早已结束,有些人沉溺在梦中,迟迟不能醒来。
“萧大哥,你说我的马术最近怎么样?”少年从马上跃下,快步的走到萧布衣面前。没有了姐姐的约束,他更喜欢叫萧布衣为大哥,而不是什么西梁王。他一直希望有个大哥,虽然姐姐对他也很好。
姐姐太辛苦,姐姐走了太久没有回转,少年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了分担忧。可是正如萧大哥一样,姐姐在他眼中,少有不能做到的事情。想当初。千里迢迢。姐姐带着还年幼的自己,跋山涉水,一路都熬了过来,眼下……应该没有事情了,少年暗自宽慰自己道。
姐姐决定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改变。所以他只是深夜的时候,才暗自落泪,为姐姐祈祷,希望姐姐平安无事。姐姐告诉他说,男儿地眼泪。比金子还要贵重,小弟。姐姐希望你,坚强起来。萧大哥都说过,小弟,你是个做大事地人,姐姐也说过,小弟,姐姐不希望你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希望你能做个好人!
姐姐说的和萧大哥说的,有些冲突。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做好事、做大事,无论如何,都要像萧大哥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少年当然就是小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当然不是浑浑噩噩,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姐姐不让说地事情,他绝对不会说。姐姐说过,很多事情。要自己去做!
萧布衣微笑道:“比我还差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