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时至今日,还不醒悟吗?”萧布衣喝一声。
苏定方身躯一振,抬起头来,凝望萧布衣道:“我若是不醒悟,你又如何?”
萧布衣淡淡道:“那你就回转武阳,我们三日后交锋好了。来人……送客!”
他摆摆手,端起清茶,再不望苏定方一眼。
苏定方犹豫良久,终于转身离去,再不
回头,只是背影满是落寞凄凉、末路惶惶。
秦叔宝要说什么,萧布衣却挥手止住。一直到苏定方不见踪影,秦叔宝这才道:“萧将军,苏定方骁勇善战,我等若不能说服,就应该……”
“就应该杀了他?”萧布衣问。
秦叔宝苦笑道:“我是说应该留住他,然后发兵武阳。武阳兵士无主,必定崩溃。”
萧布衣摇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正因为苏定方骁勇善战,所以我才争取让他心服口服。这人在河北多年,只是各为其主,为人却是侠义,多得军民拥护……”
“西梁王想要说服他真心归顺,而不再是为了窦建德?”
“正是如此。”
“但我见他对河北感情极深,只怕难以说服。”
萧布衣道:“正因为感情深,这才要幡然醒悟做一番弥补的事情。”
秦叔宝若有所悟,感嘅道:“我只希望他能了解西梁王的一番苦心。”
萧布衣突然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秦叔宝笑道:“末将洗耳恭听。”
萧布衣整理下思路缓声道:“以前有个人,有块地皮,风景极佳,有山有水,多人都想买下。不过人都是如此贪心不足。那人以为奇货可居,就不肯放手,只想抬价。”
秦叔宝道:“这也是情理之中。”
萧布衣点头道:“你说地不错,但他将那块地一直捂在手上,不肯出卖,机会多次的错过。等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块地地四周地土地都被人买去。四周都盖起了大房子,挡住了他的山挡住了他地水。等到他想卖的时候这块地已是孤零零的看不到山,欣赏不到水!”
秦叔宝哑然失笑道:“那他不是亏了?”
“不错,等到他真正想卖地时候,已无人愿买。”萧布衣淡淡道:“最后他的地百无用处,只能盖间茅了。这人直到此时,才知道贪婪的坏处。”
秦叔宝想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来西梁王想要以此讽寓那些不识时务之人。西梁王为何方才苏定方在的时候不和他说及?是怕他不懂其中的深意?”
萧布衣道:“时不同,机会亦是不同随机应变才是真正的聪明之人。想我当年,有感天下盗匪猖獗,这才多以仁德服人,只诛首恶,余众不究,只希望各地的盗匪早日归顺,平定天下。”
“若非西梁王如此仁德,我等何颜立足?”秦叔宝道。
萧布衣笑道:“若非你等归附,我如何能有今日的局面?”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在心。
萧布衣又道:“可终还是有人如同那土地的主人般,看不透大局。死守田地,等到要出时候,盖个茅房都嫌多余。翟让早早归附,就能卖个好价钱,我封他个东郡公,王世充虽有大才,但是太晚归降,我就是不用!此人狡诈多端,反骨十足,若安分守己,我还给他条活路,若是有所反心,我第一个就斩了他!”
秦叔宝道:“在西梁王眼中,苏定方亦是那个地主?”
萧布衣道:“他能讨价还价地筹码已不多,若非看他的仗义骁勇,是个领兵之才,我何苦今日说了许多?只希望他能醒悟,不要等无价可开的时候就好。”
萧布衣说到这里,轻叹声,“河北军分崩离析,名将多死,我已得到消息,王伏宝已死。这么说,河北中只有刘黑、苏定方还算个人物,我不想大浪过后,这些人也湮没其中。”
“若苏定方三日后不降呢?”秦叔宝问。
萧布衣眼中露出寒光,一字字道:“除了死,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三日说长不长,不短。
有些人觉得度日如年,有些人却觉得光阴若飞。秦叔宝等了三日,苏定方,终于还是没有消息。
可秦叔宝已经等不得!
因为最辛的消息是,李唐大军已全面入侵河北境内,连战告捷,在河北之地的争夺中,东都已全面落入下风。所以萧布衣、秦叔宝已不能再等。萧布衣坐镇,秦叔宝领军,二人率西梁铁骑,一路急行,午时时分,已近武阳。
武阳大城高大巍峨,极为难攻。但秦叔宝已经准备攻!
可兵临城下的时候,蓦地发现城头并没有剑拔弩张。秦叔宝稍有犹豫,萧布衣笑道:“难道苏定方要用空城计?”
他谈笑风生,镇静自若,秦叔宝心下佩服,沉声道:“空城实城,都是不自量力。”
鼓声才起,旌旗招展,城门突然〃咯咯〃响动,竟已大开。
萧布衣沉声道:“等等。”
秦叔宝也目露诧异,只见到城门大开,却无城兵杀出,一人赤丶裸上身,背负荆棘,一步步走出来。
行到萧布衣军阵前方,那人缓缓跪倒,大声道:“苏定方粗鲁无知,幸得西梁王点醒,特负荆请罪,开关献城。西梁王仁德之主,若重责苏定方,在下绝无怨言,只求西梁王感苍生之苦,饶武阳全城军民性命!”
萧布衣策马上前几步,翻身下马,快步急行,双手托起苏定方,哈哈大笑道:“苏将军果然深明大义,不负河北军民地期冀!本王对你地所求,当全力允诺!”
五四九节 夜话
夜寂寂,有马车徐行。
深秋,北方的风已带了那么点透骨的冷,江南风尚好,雨多情。
点点细雨润着秋意,落落马车一路行来,终究,快近了东都。
东都虽冷,但又让人温暖、像有家的感觉。东都虽远,但又让人安宁、是游子倦意的归宿。
裴茗翠坐在车上,终于等到不用听雨打车厢声声响,掀开了车帘,夜空如洗,雨歇云散,天上繁星点点。
“小姐,风大,小心着凉。”影子道。
过了许久,裴茗翠缓缓的放下了车帘,说了声,“多谢!”
影子笑了,“小姐,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裴茗翠想要笑,却是一阵剧烈的咳,红帕掩住红唇,拿下来的时候,嘴边一点血,血比红帕红。
影子眼中已有泪痕,轻轻的帮裴茗翠捶着后背。裴茗翠咳了良久才停,突然问,“你怨我吗?”
“小姐何出此言?”影子诧异道。
“若非因为想照顾我。你多半早就嫁人了。我知道。你想还我地恩情。”裴茗翠歉然道:“你虽是我地影子。可这些年来。无论欠了什么。其实早就还清了。我自私不放你走。只是因为我现在……连个说话地人都没有。”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再次掀开车帘。望向天上璀璨地星。
夜晴。星明!
影子低声道:“小姐。你只要不赶我走。我宁愿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裴茗翠怔忡半晌。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问。“现在河北如何了?其实……没有我地事。但我总喜欢问问。”
影子道:“李玄霸自从斩了老爷一足后,就又没有出现了。他真狡猾,每次出手,都让人难以捉摸。就算小姐你都以为他在西京、他在草原,想着守株待兔。却没有想到,他早就潜入了河北。我们都知道他诡计多端,奈何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裴茗翠听及父亲被斩一足的消息后,竟然没有半分怒容,只有深切的悲哀,“我爹走了这条路,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可他就像我一样!我们不愧是父女,脾气都是一模一样,一样地倔强,一样的执着,一样的让人难以理解。”
“可李玄霸他怎能?”影子欲言又止,满眸的愤怒。
裴茗翠道:“当初我爹被萧布衣断了一臂地时候,若是能醒悟,何尝不是个好地结局?郎山一战,你死我活之战,他断了我爹一腿,那也是没有退路的事情。他若落在我爹手上,以我爹手段之辣,只怕要打的他死无全尸!”
“小姐,你怎么为他说话了?”影子急道:“你难道……”
“没有,一分都没有。”裴茗翠似乎知道影子要说什么,斩冰切雪的截断。
影子低声道:“这辈子,其实有个心爱的人陪伴,望着日升日落就足够,不知道人为何那么不容易满足呢?”
裴茗翠道:“那是你我地想法,男人……想事总有不同了。
”
“小姐很多事情都很明白,那为何还要找他?”影子小心翼翼的问。
“或许我和我爹一样,坚持一件事,说服不了自己放手。”裴茗翠漠漠道:“我其实只想见他一面,和他说上几句,但为何那么难?他太了解我,但是好像又根本不了解我!我放过了李孝恭,一直不再出手,难道他还不明白?”
“或许他问心有愧。”影子道。
“问心有愧?”裴茗翠讥诮道:“他这种人,也会问心有愧?”
“他当时并没有和老爷拼个你死我活。只等到大局已定地时候就收手。他……”影子见裴茗翠不悦的脸色,终于止住。
想了想,影子又道:“河北除了郎山一战外,最近也是风云突变。我听说……李世民兵快如风,攻势汹涌,竟然在短短的日子内,不但下了上谷,而且过水,连取县、良乡两地,大破笼火城,已兵临郡城下!而李孝基、李道宗二人亦非等闲,兵锋所至,郡县皆降。他们出井|关,不但连收恒山、博陵两郡,南下已入赵郡,李唐东征军眼下已攻入河间博野,直逼乐寿,气势汹汹!李唐和东都对决的日子,很快要到了。”
裴茗翠道:“李玄霸一招棋,将河北半数地域飞快掠入李唐的掌心。他们既然不择手段,和突厥结盟,那当然就不需要窦建德、罗艺碍手碍脚。李玄霸果然大气魄,想必是决定和萧布衣放手一搏,萧布衣棋差一招,可也不用着急。”
“萧布衣并不算急。”影子说及萧布衣的时候,语气高兴些,“他还是老样子,出兵稳中求胜。小姐不早说了,眼下李唐虽有地利,但是萧布衣实力并非一般雄厚,两虎相争,胜负难料。”
“萧布衣两世为人,看地自然就多一些。”裴茗翠喃喃道。
影子问,“死人真的是两世为人吗?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地情形?”
裴茗翠道:“我只是听说如此,具体的情形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肯定。萧布衣现在怎么样?”
“他这一张嘴,真地可以抵百万雄兵。谁都以为,李唐军杀入河北,他会全力的对付河北军。没想到他只凭一张嘴,就说服了苏定方带万余兵士开关献城。结果苏定方又去劝降姜阳、曲师从二人。曲师从决定跟随,姜阳却是决意不肯。”
“那姜阳多半回转乐寿了?”
影子佩服道:“小姐一猜就准。”
“他们河北军毕竟和徐家军不同,更加仗义一些。徐家军一番杀戮,结果两败俱伤,河北军到现在还有兄弟之义,可说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了。”裴茗翠道。
“是呀,本来姜阳孤立起来,手下地兵士也开始离心,苏定方颇有威望,联手曲师从要杀姜阳轻而易举。但苏定方宁可自贬官职,也要请萧布衣放姜阳回去,萧布衣非同一般,竟然就答应了。”
“萧布衣放走个姜阳,换得苏定方的死心塌地,值了。”裴茗翠提及萧布衣的时候,双眸也有些发亮。
那是她地朋友,那是她的知己,或许马邑初见的那一刹,她就知道,这是个做大事的人。因为她阅人无数,早就看出,这人有着超越本身年龄从容和成熟。
这种人,并不多见,所以她立即接近,她希望大隋多些这样地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萧布衣本是死人,或许和太平道有瓜葛,所以她恍然,但她并没有和萧布衣成为敌人。相反……她认为这世上,只有萧布衣了解她!
可了解的男女,往往不能成为真心的爱人。因为了解,所以就再有那朦朦胧胧、疯狂、再加上刻骨铭心的爱。
所以她不了解李玄霸,李玄霸亦还是不了解她!
他们之间,纠葛不清,难言对错。
“李玄霸自诩聪明,可这次想必是错了。”影子突然道。
“哦?为何这么说呢?”
“他击杀了罗艺、窦建德,同时和幽州、河北两地为敌,实在是不智的举动。”
裴茗翠闭起双眸,良久才道:“我还没有见过李玄霸有过不智地时候。”
影子有些郝然,低声道:“小姐,那我错了。”
裴茗翠睁开双眸,微笑道:“他和萧布衣的想法,本来就是难猜。罗艺和薛家四虎地恩怨现在路人皆知,罗艺当年暗算了薛世雄,定当让幽州震动。我们后来也查明,当初郎山上人心惶惶,自谋生路,但薛万彻并没有死!只要他不死,李玄霸一口气为他击杀了两大仇人,薛万彻如何不感恩戴德?就算没有薛万彻,我想薛氏眼下也会选择关中。薛氏在幽州,本来就是那里最大的门阀,得薛万彻帮手,李世民取幽州之地何难?我爹蓄谋这久,才想出这个策略,找到罗艺的弱处。
李玄霸一出手,就鸠占鹊巢,收了幽州诺大的疆土,如果这都不智,那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大智了。”
影子羞涩的笑,“这种男儿地伟业,也只有小姐才能揣度,我一个小女子,想不了那么多。可小姐……河北军剩下的还有实力,肯定要和李唐硬拼。窦建德和徐圆朗不同吧,徐圆朗死了,众人散,窦建德死,我只怕河北军更加齐心了。”
裴茗翠道:“现在河北军地实力和李唐相比,弱了很多。河北军征战多年,大将死伤殆尽。水一战,萧布衣就给了河北军沉重的一击,之后又先后分化打击,河北军实力早就惨不忍睹。如今苏定方又降,罗士信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王伏宝这久没有出现,甚至窦建德死后都不出现,以他和窦建德兄弟情深,多半也死了,不然我想,他爬也要爬到郎山吧?眼下能提得起地不过是个刘黑加上寥寥无几的热血兄弟,一股仇恨之火,少兵无援,如何能持久?李世民若连这些人都无法解决,又如何能和萧布衣一战呢?”
影子若有所思,“小姐地意思是,李玄霸想让李世民击败河北军,振奋士气,然后再和萧布衣一决死战?”
“两军交战,固然要看实力,气势也是颇为重要。”裴茗翠闭上双眼,“李玄霸是个骄傲的人,多半也想堂堂正正的击败西梁军不败的神话吧?”
“所以他选择大肆宣扬,从暗处到了明处?”影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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