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一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仔细回想,倒真像是这么回事。他又想起静君回应无尘大师的言语,不禁道:“原来如此。难为你竟然这样有孝心。”
而且他仔细咂摸静君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未雨绸缪殚精竭虑”“防微杜渐“,岂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唯独放在静君所求之事上,放在国家大事的预防与治理之上,也是很有用处的。
延伸下去,譬如士兵犯了军令,要罚,但也要研究出他为什么犯军令,用以预防;国家有贪官污吏,要治,但也要研究出他为什么贪污,怎么贪污,然后再制定出针对有效的防治方法;长河决堤,既要安置流民,引渠散水,亦要查处决堤因由,因地制宜……
睿亲王越想越多,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如同醍醐灌顶,灵台一片清明。此时他忽然很想回皇宫和皇兄摒弃前嫌促膝长谈,借此来研究改善治理国家的方法。
睿亲王不由得看向娴雅温柔的静君,这小姑娘不仅救过他的命,连言谈举止都能如此触动他的心弦。
这时舒卿哲忽然顿足,一脸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傻妹妹,傻丫头!你,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没问问无尘大师你的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姻缘?我还从未想过。”静君这么说。她的神情十分讶异,语气也分外诚挚。一双眼睛流露着纯洁小白兔的光芒。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并未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在这种目光下,舒卿哲像吞了一个硕大的熟鸡蛋在嗓子眼里,简直快噎死了。
他妹妹,果然秀外“笨”中么?
睿亲王嘴角绽出一抹放心的微笑,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再次折返后崖之上,这次得到无尘大师的应允,自然是有底气多了,对那圣鹰更是志在必得。
一行九个亲卫散布在大树周圈,严阵以待。众人里静君轻功最高,已经悄无声息纵身跃到旁边的大树之上,遥遥看见那鹰巢里正卧着通体灰黑的雌鹰。于是再次飞身而起,按照睿亲王事先指点好的位置,将手中大网的一角分别系好,便朝睿亲王挥手示意。
睿亲王此次出门拿了自己常用的金弓,力灌双臂,金弓拉得弯如满月,定神对准了片刻,勾住箭羽的指尖一松,长箭如流矢般迅捷划破天际,牢牢钉在第二层枝桠上。树枝猛地震颤,叶子刷拉拉摇晃摩擦起来。巢中雌鹰受惊,冲天而起,正好一头撞到静君早就布好的网子里。静君瞅准时机,飞身而起拽着绳子将网子收了起来,牢牢束在一起,只余那只落网的雌鹰在网子里面扑通扇翅挣扎。
任务圆满完成。静君松了口气,舒卿哲早就在下面欢呼起来。踩着高高的枝桠,身边绿叶环绕,静君双足一点,跳到半空的时候,忽然瞳孔收缩如针尖!她看到一物破空袭来!
×××
李彩鸾匆匆赶回灵安寺,当然不是为了取回什么平安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她很想再看看睿亲王一面。
独孤夫人虽然先行一步,但是她不放心女儿的安危,将护卫留了一半给她。
一行人匆匆赶回寺庙,李彩鸾很轻易就打听出睿亲王等人的行踪。虽然他们行事低调,事先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那样出众的人品相貌岂不惹人关注?仆从虽然讶异小姐的行为,但在她冰冷的注视中,都不敢多言。顶多心中腹诽罢了。
先前在后崖的时候,李彩鸾就隐在人群中围观。
现在,她仍在远方众人处围观。
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睿亲王。那目光是如此热烈,执拗。
皇上的亲弟弟,堂堂龙骧大元帅,国之睿亲王,论身份,梁国除了皇上,还有哪个男子有他尊贵?仪表堂堂,芝兰玉树,雍容华贵,温润如玉,又有几个青年能有他这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弘阔气度?而且最难得的是,他身上还有一种军营千锤百炼杀伐勇猛的气质,在京城一群公子哥儿中尤其矫矫不群出类拔萃,让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无法不着迷。
睿亲王弯弓射箭,那狠准的长箭不止射中了目标,也在无意中射进她的芳心深处。
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李彩鸾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这时眼帘忽然映出一个碍眼的身影。纤细娇柔的女子飞身而起,衣袂飘飘宛若蝴蝶。她手提着网兜,被赋予重任。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为了那精绝的轻功而赞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树上,集中在她的身上。
睿亲王也仰着头,满怀关切地看着她。
蒙在轻纱下的脸孔绷紧。李彩鸾的眼神变得阴鸷。
忽然不动声色地问旁边的护卫李世元:“听说你的暗器很好?”
李世元一愣。他是相国府武艺最高的护卫之一,但平时小姐是连正眼也不愿意看他的,真不知道自己这一点点微末本领是如何传到小姐耳朵里的。骤然得到青睐,虽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青年已经有些激动,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是,小姐!”
“如果让你扔出一块小石头,你能打中十丈之外那人的膝盖吗?”
“能!”
李彩鸾这才转头看他,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带上动人的笑容,真比春天的鲜花还要娇艳。李世元呼吸急促,高不可攀的小姐竟然对他这样微笑,他脑子都有些发胀。
李彩鸾指着远处的静君,对他说:“站在树上的那个女人得罪过我,等她跳下树的时候,你拿石头打她膝盖。本小姐也不会要她怎样,只是让她当众摔个大马趴而已。当然,树下面的是她的熟人,你做时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他们发觉了。”
“你要是能做好这个差事,本小姐重赏你。”
李彩鸾没说,但她心想,要是舒静君能一个不稳当直接跌落后崖倒也不错呢。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是小姐,您之前不是说那位姑娘是皇上亲封的嘉平公主么?这……”
李彩鸾一张俏脸瞬间冷了下来,转头一甩袖,冷哼道:“你这么无用,我留着你干什么?!”
“你是我的奴才,还是嘉平公主的奴才?!”
这两句斥责疾言厉色,冷酷无情,恍若从温暖的春天立刻过渡到寒冬。
李世元吓得像条最温顺的狗儿似的,周围的奴才深知自己家二小姐的脾气,夫人又不在这儿,竟无人敢劝。
李世元便找了五块棋子大小的石头。
等静君捉住雌鹰,毫无防备往下跳的时候,趁着下面欢呼议论声音鼎沸,石子一粒粒击出!第二枚打偏第一枚的方向,第三枚又打偏前一枚的方向,这样最后一枚石子击出,已经不能找出最开始的方向了。这五连击是李世元压箱底的本领,这次是为了完成小姐定下的任务,亦为了不暴露自己藏身之地才不得已使出。
李彩鸾等人早已经躲到更远处,虽然嬷嬷劝她赶紧离开是非地,可是不亲眼看着静君从空中跌落的狼狈样子,李彩鸾觉得自己定会寝食难安的。
话说石子直直朝静君飞来!她吃惊之余,忽然从空中一个鱼跃,勉强躲过那枚石子,身体却已经歪歪斜斜要坠落!
舒卿哲惊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彼时睿亲王等人俱站在远处,抢救不及,睿亲王目眦欲裂,眼看静君失去平衡就要摔倒地上,忽然心念神转连续射出多支长箭!
咚!咚!咚!坚固的长箭狠狠扎进粗壮的树身上,形成一字长蛇,尾羽震颤不止!“抓住箭!”
一切转变都在电光火石中。话音未落,静君已然看见钉在树身上的箭支,倏地抓住最上面的长箭,倾斜的身子借力转了回来,“咔嚓”一声,箭支受力过重折断,身体下落的静君又眼疾手快抓住第二支长箭,同时屈膝,脚尖轻点下面的箭支!
两次借力,待长箭再次折断以后,静君的身体已经完全转了回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只踉跄了几步。
舒卿哲吓得脸色惨白,第一个奔过来,双手拉着妹妹的手臂仔细观看,口中不住询问:“静君你怎么样?吓着了么?崴着脚了么?”
静君轻轻喘息,好一会儿魂魄才归位,苍白的小脸硬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哥,别担心,我没事。”
睿亲王看静君无事,放下心来。立刻挥手叫一个倚重的亲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片刻。那亲卫连连点头,行完礼便挥手带走三个同伴,悄无声息没入人群。睿亲王又环顾四周,神色冰冷,这才快步赶了过去。静君脸上毫无血色,睿亲王心脏倏地一痛,欲言又止,眼中充满后悔和关怀。
静君下意识抬起手臂,这才发现手中还紧紧攥着网子,亏得刚才天旋地转也没把那雌鹰扔了。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两支断掉的箭杆,白皙的指缝间滴出鲜红的血。
——定是刚才速度太快,不小心磨破皮了。
静君把断箭扔到地上,随后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右手提起网兜交给睿亲王:“皇叔,幸不辱使命。”
“你的手受伤了!”睿亲王一时没去接那网兜,眉头拧紧。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静君的伤痕上。他的手已经紧紧握拳,藏在衣袖里,才不让人发现他的震颤。他霍然转过身去,厉喝道:“黑虎,将伤药拿来!”
一名虎背熊腰的亲卫出列,从怀里掏出三四个小瓷瓶,甚至还有一块叠地整整齐齐的白布。递到睿亲王手上。
睿亲王寒着脸,让静君摊开手。红色小瓷瓶里倒出白色粉末,浸润在手中流血的伤痕处,有一点儿灼热的疼痛。静君知道睿亲王身边的伤药绝对是最上等的,心中感激之余,眼看他凝重的神色,并不敢呼痛。上完了药,睿亲王还想帮静君缠上伤手。舒勤哲忽然说:“这种事情怎好劳烦殿下。“从睿亲王手里拿了白布,亲自为妹妹包扎。
睿亲王看着舒卿哲帮舒静君包扎好,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舒卿哲包扎地极快,极妥帖。静君甩甩裹了白布的手,除了有点儿疼,已经无大碍。笑一笑:“哥,看样子你常受伤呢,不然怎么能这么熟练?“
那只网兜也再次被提起,静君对着睿亲王苦笑:“皇叔,这只鹰很沉,我右手都酸了,倘若你们没有人帮我接住它,我只好把它扔到地上了。”
睿亲王脸一红。舒卿哲已经一把将网兜抢去,雌鹰在网兜里拼命扇翅膀,却因为空间有限扑棱不开。舒卿哲极轻极轻地拍了它一下,板着脸道:“都是为了抓你让我的宝贝妹妹受伤!虽然我从来不打女人,也不打雌鸟,但你再敢不听话,我就把你的毛拔秃,然后放上花椒大料,油盐酱醋,把你炖成红烧鹰吃了,知道了吗?!怕了就给我老实点儿!”
黑豆子似的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瞪着舒卿哲。良久,这只老鹰竟似能听懂人话,居然真收起了翅膀,老老实实窝在网兜里装死。
静君惊奇极了,笑了起来:“哥,这只鹰真聪明哩!我从不知你除了喜欢欺负人,居然连老鹰都怕你。”
舒卿哲叹了口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是当然!幸亏这只鹰贪生怕死,咱们可以不必担心它倔强不食活活饿死了。真是天助我也!”
睿亲王看着静君道:“现在既然已经抓住雌鹰,该回去了。正好也到了用中饭的时辰,你们随本王去雍翠阁如何?”
舒静君还未说话,舒卿哲已经抢先说:“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既然殿下诚心诚意请我们兄妹吃饭,怎好推辞呢?静君,随哥走,今日祭祭五脏庙,吃八宝鸭去!”
静君就这样被哥哥拖走了,随即余下的亲卫也紧紧跟上。
远处的李彩鸾等到最后也没看见静君出糗,反而看见睿亲王待她更为亲密殷切。一双秀气的柳眉竖起,眼睛直欲喷出火来。李世元暗算完静君以后早已经悄悄返回,正低眉顺眼站在李彩鸾身边。
李彩鸾心中怒气无处发作,忽然抬脚踹了青年的小腿,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蠢货!废物!哼,既如此,你也不必在本小姐这儿伺候了,回去卷铺盖走人,爱上哪个院子就滚去哪个院子罢!”
骂完转身就走!周围仆从有的暗暗叹息,有的目露同情,虽各怀心思,却都不敢留在这儿,赶紧簇拥着小姐走了。
李世元年轻的脸孔涨的通红,天气并不很热,他的鼻子尖却布满了汗水。他虽然只是一个护卫,却因为武艺不错,人又勤劳踏实,不仅从未得罪过人,更没有当众受过这样的侮辱。被踢的小腿骨虽然很疼,却远远及不上内心的羞愤。
李家人都已经走光了,他像一条被遗弃的狗。周围人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他。那些没有实质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凌迟他的自尊。
不必回去再卷铺盖走人,今日这么一出,他怎还有脸回去。
李世元抿紧唇,转身走向一个相反的方向。他有年轻健壮的身体,还有一身本事,只要肯出力,从哪里都能挣到一碗饭吃。
忽然,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被堵住了。
李世元吃了一惊,身体僵住了。他认识这几个人,刚才他们就站在那棵雌鹰栖身的古树下。这四个人恐怕都是嘉平公主的手下。
“小子,你行啊,吃了熊心豹子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初夏,正午。雍翠阁二楼雅间开了窗户,灿烂的阳光被窗杦挡住,雅致的屋子光洁而明亮。
面前一桌锦绣。大盘小盏的荤素名菜,中间一大碗金针木耳蘑菇汤。睿亲王和舒卿哲对面而坐,举杯小酌。静君坐在舒卿哲身边,因为手掌受伤,以茶代酒,也不敢多吃荤腥食物,夹着一片耦慢慢咀嚼。
说是吃饭,其实只有舒卿哲兴致勃勃用面片卷着八宝鸭大快朵颐,睿亲王和静君都似没什么胃口。
一大盘热辣喷香的八宝鸭很快就只剩了一副骨架,肥美的鸭肉几乎全进了舒卿哲的肚皮里。舒卿哲吃饱喝足,用店里奉上的丝绢擦擦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爽快了。”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扑扑扑的声音。三人转眼一看,原来是那只雌鹰在扑棱翅膀。这时它已经被放置在一个钢铁铸成的大笼子里,搁在房间一隅。虽然没有发出哀叫,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却流露出对食物的热切渴望。
“咦,你这只鸟儿整日熏陶在佛庙之中,我还以为你都要吃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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