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应该惊讶的,天下之花,最是珍贵的莫过于蓝黑绿诸色,至少文屏自问自己从未见过这几种色的花儿。花苞颤颤不止,裂开的缝隙愈发的大了,从那缝隙之中,徐徐伸出一片卷曲的花瓣来。那花瓣的颜色是一种奇异的冰蓝色,极浅,浅的近乎于透明,却又有着一种如冰的通透。若非这花瓣尤且在徐徐绽放,文屏几乎便要疑心眼前这不是花瓣,而是水晶雕琢而就。定定的看着那花,这一刻,文屏只觉得自己竟转不开眼去。
那冰蓝幽昙的花瓣仍在徐徐舒展着,花香便也愈发的浓烈,直要入木三分一般。屋内三人谁也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凝视着眼前的这盆昙花,看着它一分一毫的挣扎着绽放。
这一刻,屋内寂然无声,文屏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呼吸声,只为侧耳倾听,倾听那昙花开放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极轻,但她们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听到。
那昙花到底开了多久,根本也就无人会去注意,只是觉得仿佛很慢,又似乎很快。当那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完全绽放,彻底露出掩在其中的鹅黄娇蕊的那一刻,远黛忽而抬手一划,下一刻,那枝开得正艳的昙花便骤然断裂开来,恰恰的落到远黛的掌中。
文屏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小姐……”言下满是惋惜之色。
远黛却未理她,一面将那花收入早已搁在一边的玉匣内,一面双手频动,不过片刻工夫,却已将枝上所有才刚全然盛开的昙花尽数采了下来。这一下,莫说是文屏,便是惠儿也忍不住的轻呼了一声,对远黛的举动在不解之余更有些微的不满。
远黛微微叹了一声,毕竟解释道:“这冰蓝幽昙珍贵无比,用以合药制香更是天下无物可以取代。然而昙花开放时间太短,几乎可以说一旦完全盛开,下一刻便要走向凋零,所以必要在完全盛放的那一刻将其采摘,才能完全保留住这花内的精华!”
听了这一解释,二婢面色才稍稍缓解,然而面上的惋惜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掩之不去。
远黛见了,不觉淡淡一笑。她也无责备之意,只道:“将这花仍送到院子里,把屋里的火升起来吧!适才倒还不觉得,这一会子,却觉得浑身都冰冷了!”
文屏一惊,这才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也顾不得别的,先快步过去,点了烛,打开箱笼,取了斗篷为远黛罩上。这才与惠儿两个将那昙花搬出屋子,又先进屋来生了火。
一时收拾妥当了,再看天时,却已过了子时了。二婢忙张罗了水来服侍远黛盥洗睡下。
不无疲惫的躺在床上,远黛最后留恋的抬眼看了一眼那只螺钿小柜。那只装着冰蓝幽昙的万年寒玉匣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小柜内。
“你那株冰蓝幽昙也开了吗?”她轻轻蠕动双唇,无声的吐出这几个字:“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冰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到她的面上。
远黛慢慢阖上双眸,一抹晶莹随之滑落,渗入绣花枕内,瞬间便没了踪影。
第二十四章 分歧
第二十四章分歧
萧呈烨在凌府门前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了上来牵马的马僮,口中问道:“你们六爷如今可在府中?”萧、凌两家乃是姻亲、世交,萧呈烨来往凌家原是惯了的,凌家家仆也几乎无人不识得这位萧家的大少爷。
那马僮一手接过缰绳,一面笑着行礼道:“六爷今儿却是没出门,萧爷只管进去便是了!”
萧呈烨一点头,便举步进了凌府。他才刚迈步进了凌府,便不由的一怔,足下也为之一顿,微带诧异的回头看向那马僮,萧呈烨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般的香?”
仿佛是花香,但清奇幽逸之处却是远胜于他所知道的一切花草幽香。
那马僮摇头道:“这个小人却是不知!怕是府里的梅花开了吧!”
萧呈烨一挑眉,便不再问。他可肯定,这幽香,绝非是梅花香气,但看这马僮的神情,显然并不清楚这幽香的源头,他也实在没必要浪费唇舌。何况他今日过来,原是要找凌远清的,这马僮不知道,凌远清这位凌家的六爷对此总不能一无所知吧。
想得定了,萧呈烨更不多言,便自大步的往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走去。愈是往里走,那幽香便愈是浓烈,而萧呈烨心中的讶异便更深了一层。那香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直钻入人的四肢百骸,周身毛孔,却让人浑身上下无不熨贴至极。
萧呈烨心下好奇,足下便也走的愈发的快。不过片刻,前面却已瞧见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梧桐院,顾名思义,院内有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梧桐,高足百尺,夏日翠盖亭亭,差可遮住整座梧桐院。此时正是冬日,梧桐叶落,却仍有扶疏之态,令人望之心喜。
萧呈烨快步过去,正要入院,不想却巧得紧,院子里头,凌远清也正走了出来,二人恰恰的打了一个照面。一眼瞧见凌远清,萧呈烨便自带笑上前:“远清,倒是巧!”
他那里甚是热情,却不料凌远清连眼角都没瞥他一瞥,冷哼了一声之后,便自走来,看那意思,大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打算。萧呈烨今儿过来,原就是为了昨日之事。他虽迫于萧呈娴的一再要求,将萧呈娴的心意约略说了给凌远清听,但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愿的。
他与凌远清本是极好的朋友,私心里其实是希望萧呈娴能够嫁给凌远清的,怎奈萧呈娴却绝不是个可以为人左右的女子。昨儿凌远清往萧府饮酒,乘兴而去,败兴而回之后,萧呈烨心中想想,却是愈想愈放不下心来,因此一大早便匆匆赶来凌府了。
眼看着凌远清已将绕过他,萧呈烨忙抬手一拦,笑容中更满是无奈:“远清,我是我,她是她,你总不能因她的缘故连我也一并怨上了吧?”
凌远清本没打算理他,这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能不分辩几句,当下轻嗤了一声,道:“你萧家兄妹分家,我凌家兄妹却还没分,我那妹子攀不上萧家,我自觉也难攀上。萧爷日后可要自重身份,切勿随意跑动,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自知!”
初时得知萧呈娴婉拒他之事,他心中既是气恼又觉颇没面子,在萧呈烨面前便也没能遮饰得住,毕竟觅了借口匆匆回府。及至在花园内与远黛一番长谈,再回首向时,细细想来,便也觉出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气恼其实远胜于伤怀。他原就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一旦想通,除却面子上仍有些抹不开外,心里也就算了。
相比于此事,他更为在意的却还是萧呈烨对远黛的轻视。
萧呈烨莫名的被他顶了几句,不觉好一阵愣神。好半晌才皱眉不快道:“远清,你这话却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有人从中挑事?”几乎立即的,他便想起了远黛。
凌远清知他已明白过来,当下冷嗤一声,道:“你且说说,这事有是没有?”
萧呈烨为之苦笑,半晌才道:“我只觉得她颇有些心计,有些事儿仿佛事先早已算计好一般。且不说我那妹子对她几乎掏心掏肺,便是百里,也因了那两盆花对她颇另眼相看。你难道就不疑她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刻意投其所好?”
凌远清听得微微蹙眉,片刻之后却还是摇头道:“你说的固有道理,但我却觉她并非是这样的人!”他说着,却又低头想了想,道:“有些事儿,我知道,你却未必知道!若依我看来,莫说这一切都非她有意而为,便是有意为之,那她也不曾伤害了谁。而其目的,更只为了让她母女二人过得更好些,难道不是吗?”
萧呈烨拧了眉,半日才道:“若是一切到此为止,那我自是无话可说,可她的下一步,又有谁能猜到呢?”这才是他真正不愿萧呈娴与远黛继续亲近下去的理由。
凌远清张了张口,对萧呈烨的话,他心中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但若要他说出理由来,他却又有些词穷,顿了片刻之后,也只是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只等着看便是了!”
萧呈烨一听这话,便知凌远清心中虽还有些不快,但已不会像先前那般愤愤了。他也是深通见好就收之理的人,当下嘿嘿一笑,便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凌远清斜乜了他一眼,道:“我原是要往我舅父那里去,如今你既来了,那不去也罢了!”
萧呈烨听得一笑,便道:“陆家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却还是少去为妙!”他说着,便一拉凌远清道:“我既来了,少不得是要去拜见姑奶奶的,你且陪我一道去吧!”
凌远清便也点了点头,萧呈烨所言其实不错,陆家近来确是有些乱,而他本也是不想去的,不过是迫于陆夫人之令,不得不去,如今萧呈烨既来了,他自也乐得不跑这一趟。
当下二人折了方向,径往春晖园而去。一路走着,萧呈烨毕竟问道:“你府上可是有什么奇花开了,我才进门,便觉香气袭人,细辩之下,却又不是梅花,倒让我好生疑惑!”
冬日里头,若说香花,第一的自然便是梅花了。
凌远清被他这么一问,不觉一怔,当下吸了吸鼻子,皱眉道:“有吗?我倒不觉得!”
萧呈烨再如何想,也不曾料到凌远清竟会答他这么一句,愣神思忖良久,才了然击掌道:“我却是忘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的道理。不过你府上确有一股异香,这是无疑的!”
凌远清听他说的这般肯定,却也不禁愕然。此刻恰有一名丫鬟正急急过来,面上隐有焦灼之色。凌远清便朝她招了招手,问道:“今儿府中可有什么怪事儿没有?”
那丫鬟见是凌远清,赶忙过来行礼道:“六爷还不知道?昨儿几个值夜的婆子一早便嚷开了,说是昨儿夜里,府中头忽然便香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那香偏还邪乎,竟是一府都闻见。如今连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正使人四下问询呢!”
凌远清点了点头,挥手遣去那丫鬟,却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回神。心中不知怎么的,便现出了远黛的身影,而与远黛同时出现在他脑海的,却是那一盆足有半人高,也并不如何惹眼的花。那日他去妙峰山别院接远黛时,曾清楚记得远黛对那盆花格外小心。身边两个丫鬟更是一路小心护持着那花,如今细想起来,那花的青碧的枝干上,分明便有几个花骨朵儿。
一边的萧呈烨听得这事连萧老太君也不知其祥,心中也立时便想起远黛来:“是她!”他脱口道,同时拿眼看向凌远清,眼中不无嘲谑之意。
凌远清这个时候却哪里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些,足下速度立时加快了许多,直往春晖园奔去。萧呈烨忙紧紧跟了上去。二人行不多时,便到了春晖园。
春晖园的丫鬟们瞧见凌远清与萧呈烨二人过来,早已报了进去。因此二人倒也不曾遇到什么阻碍,便一直走了入内。二人入内,各自行礼。萧老太君忙叫二人坐了,且目视萧呈烨笑道:“今儿怎么只你一人来的?萧丫头呢?若教她错过今儿的热闹,她怕是不能依你!”
第二十五章 全府震动
第二十五章全府震动
萧呈烨哈哈一笑,道:“回姑奶奶的话,今儿她原是要来的,不承想我那表妹忽然说要来。她心里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出来,所以今儿这事,却是怪我不得!”
萧呈烨心中明白的很,这几日,便是有再大的热闹,萧呈娴也是不会过来凌府的。毕竟她刚刚拒绝了凌远清,又怎好立即便跑到凌府来在凌远清面前晃悠。不过那表妹之说,倒也并非虚言,想着自己那位表妹,萧呈烨便也忍不住的皱了下眉。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便也笑笑,不再多言。反是凌远清在旁听了这一会,心中已有些不耐,忙问道:“老太太还没说究竟是什么热闹呢?”
萧老太君笑道:“也不知九丫头那里什么花开了,竟香成这样儿。这不,十丫头已过去瞧了,怕是再过一会子便要回来了。你们来的倒巧,我原说要等那花送来再使人唤你们过来!”
眸光微微闪了闪,凌远清笑道:“老太太怎么就肯定必是九妹妹那里的花开了呢?”
萧老太君微怒的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孩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都打量着我老太太老了,糊涂了,竟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不是?”她年方十五便嫁入凌家,至今年将古稀,已在凌家待了将近一个甲子。到了这个年纪,老太太自信凌家上下再没有她不知道的物事。
但昨儿开的这花,她却敢肯定绝非凌家所有。况不久之前,远黛又刚刚将两盆世间少见的月栀花送了给安亲王,如此一联想起来,昨儿开的那花必是远黛那里的无疑。
凌远清听得心中一跳,他可不以为这位老祖宗这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下赔笑道:“老太太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也与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儿搭不上一丝关系的!是孙儿糊涂了,孙儿给老太太赔不是了!”他口中说着,便忙站起身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
当着萧呈烨的面儿,萧老太君又怎好训斥他,当下只是轻哼了一声,道:“只是你这猴儿,每每犯了事儿便露出这副嘴脸来……”说到后来,自己却又笑了出来。
凌远清涎着脸笑道,道:“这可不是知道老太太虽面上嗔我,其实心里疼我,才敢如此!”
萧老太君看他那副模样,再听着这话,心中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正欲再说他几句的当儿,外头杜若却已笑着进来,道:“十姑娘回来了!”她口中说着,便朝一边闪了闪身,恰恰露出身后着了件五彩缂丝桃红小袄,愈发衬得杏眼桃腮、明丽动人的凌远萱来。
萧老太君乍然听了杜若的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忙看了过去。这一眼看去,她却又不禁皱了眉,只因凌远萱身后竟是没有她想象中捧着花盆的人。
凌远萱何等眼利,见萧老太君神情,便忙上前行礼道:“老太太,那花昨儿便已谢了!”
“谢了?”萧老太君双眉蹙的越发的紧:“怎么这么快便谢了?”
花香犹在,却道花已谢了。这话莫说是老太君不信,便是凌远清、萧呈烨也觉大不可能。
凌远萱轻咳了一声,低低道:“我问了九姐姐,她说那花原是昙花。想那昙花自开花到花谢,共只两个时辰。昨夜开时,她原也想过要请老太太过去观赏,但那花开的时候,却已过了戌时了。而那个时候,老太太早已睡下了,又怎好因一株花就惊了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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