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特殊意义,便命人送到了远黛面前,请她定夺。
杜若既这么做了。远黛自也只好觑空问了百里肇。这才知道,原来这箱笼内的物事,竟是初雨留下的。初雨亡故之后,她的一应衣物或被焚毁,或送了与她平日相善的府内丫鬟留念,最终剩下的,只得一个绣箧,及绣箧内的一些针头线脑及绣活。
她在百里肇身边多年,深得百里肇信任,名为丫鬟。其实手中却自管着百里肇属下的一应情报事宜。也正因此,她其实并没多少时间去学习女红,所以她的针线活实在算不上好。箱笼里头唯一算得上完整的那只香囊。便是她绣来打算送与百里肇的,然而她虽下了很大的心思,但等绣完之后,却仍觉拙劣得很,所以她最终也只是将这只香囊放在了绣箧内。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的兄长初炜。初雨过世后,初炜将她所留之物一一分赠,这只绣箧,他最终选择了交给了百里肇。远黛从百里肇口中得知此事后,不觉喟叹了一回。那时她才刚嫁给百里肇不久,二人关系也还算不上亲密。但远黛仍是好生把玩了一回这个香囊。
她记忆力极好,几乎可称得是过目不忘,这一点。百里肇自然也是知道的。事实上,远黛在明州集市之所以独独叫过柳儿来,便是因为她挂在腰间的这只香囊。她心中原本也不敢肯定柳儿的身份,毕竟那只是一只很是寻常的香囊,所以只命她跟在自己身边。却并没多说什么。然而柳儿的自请卖身之举,却让她愈加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她对此。还是一言不发。她身处如此险地,有些事情,装作全不知情无疑要比挑明来得明智。
至于为何不用其他物事而用这只香囊,远黛也并不觉得奇怪。百里肇身为北周亲王,又曾是太子之尊,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拿了出来,件件都非同小可,并无适合挂在一个寒门女童身上的物件。姑苏时候,二人虽也买过一些小物件,但那都是一些寻常东西,也找不到可做信物的。能取出这只香囊来,他怕是也费了不少的心思。如此一想,远黛心中不觉一暖。
对于百里肇竟会拿了初雨的东西来做信物,远黛却并不在意。她虽素性平和,内里却是再骄傲不过,她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若是都争不过一个死了几年的初雨,尚复何言?
果不其然的,她这么一问之后,柳儿便垂了眼,同时低低的唤了一声:“王妃!”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一句“王妃”却无疑是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
远黛上下的打量着她,她的身材极之纤弱,面容也自稚嫩如女童,惟一双黑眸清宁澄澈,仿佛能照见人心,却不像是个小女孩。远黛在石广逸身边多年,虽不曾真正走过江湖,对一些奇闻异事却是多有了解,此刻仔细端详之下,却也发现了不少的破绽。
不想多加追究,点一点头后,远黛淡淡道:“我如今只有四个字给你:安分守己!”百里肇等人能找出柳儿来,怕也费了不少的心思,这样的棋子,自然要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她可并不希望为了些许小事就折损了去。叫了柳儿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事。
她这话一出了口,柳儿面上便不由的露出诧异之色,但很快的,她便垂眉敛目的低应了一声。事实上,这一二日,她正忖度着是不是该给那边报个信。
毕竟当日她得到的指令,是但凡远黛有事,都必要详细禀报的。
见她应了,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一指面前茶盏,吩咐道:“你去换盏热茶来!”
…… ……
坤毓宫,乃南越内廷后三宫之一,也是历代南越皇后的起居之所。然而这一代的金氏皇后,却在昭平帝登基后不久,便身罹奇疾,一直不能痊愈,也因此,成日闭居坤毓宫,一应宫中之事,尽数交在了施贵妃手中。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无人能够动摇得金后的地位。
金后非但乃是燕南金家嫡女,更是当今皇上昭平帝石传钰的表妹。
金家原就是南越名门,昭平帝石传钰之父景轩帝前后立过两名皇后,都为金家嫡女,由此既可见得金家之女的不凡,也可依稀觑见金家之势。而事实上,石传钰所以能够登上南越帝座,也多得益于金家之势。这一点。在整个南越虽非路人皆知,但也绝非秘密。
郢都位处南方,素有花城之称,时序虽早入了冬,却似乎并没影响到坤毓宫内的小花园。
事实上,这座小巧却自显精致的花园内,四季花朵竞相开放,令人大有目眩神疑,如入仙境之感。花丛中,数只彩蝶逍遥飞舞。却是全不避人,时而甚至会飞到花丛中那名身着蜜合色小袄的女子身边。女子看来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身材虽不甚高。却自见窈窕玲珑。乌黑的长发高高绾起,近乎完美的鹅蛋脸上,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似玉瑶鼻之下。一点樱唇,嫣红明媚,那份艳丽明媚却压得这满院花朵尽数失色。
静静站在一丛玉簪花前,女子微微失神的凝眸看着那束洁白胜雪的花朵,良久,方轻叹了一声。抬手掐下一枝将开未开的花朵。她一反手,将之斜插在了自己的鬓上。
身后,有人轻步的走了过来。低声的唤道:“娘娘!”却是一名年在二十余的绯衣女官。
没有回头,女子只淡淡问道:“可打听出来没有?”
绯衣女官应声的道:“奴婢已命人打探过了!不过刘启盛那张嘴,素来都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滴水不漏,这一时半会的却也打探不来。不过奴婢却从太医院处得知。昨儿那郭璞奉命出宫请脉去了!他去的地方……乃是广逸王府……”
轻抚着一朵玉簪的纤手骤然一颤,生生的在那朵娇嫩白花上掐出了一道指印。她近乎呢难的道:“广逸王府?怎会是广逸王府?难道她……还没有死……”
绯衣女官默然不语,看向女子的眸底深处,却隐约有着一丝的怜悯。她自幼跟着自家主子,自然深知这几人间的恩怨纠葛,如今一听有人住进了广逸王府,却哪还猜不出那人身份。然而她心中愈是清楚,便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断断不能胡乱言语,免得殃及池鱼。
冬日的风,带着些许的寒意,吹在女子的面上、身上,吹动她微微散乱的鬓发,吹得她所着的蜜合色轻衫猎猎作响。良久,她才淡淡开口:“本宫要见她!”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语调平稳而无一丝波折,其中之意,更是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绯衣女官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才犹疑道:“这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不必……本宫要见她,立刻、马上!”女子直截了当的截断了她的言语:“快去!”
她眉动目轩之下,自有一股凌人气势,饶是那绯衣女官常在她的身边,也仍被她的气势压得几近窒息,不敢多说什么,她低头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小花园内,女子慢慢的抬手,似欲再去抚摸面前的那丛玉簪花,然而手指落处,却自连花带叶的一把揪住,而后将这一手的残枝败叶重重的甩在了一边:“石青螺……”她紧咬牙关,慢慢的吐出这一个名字,明若秋水的双瞳之中,陡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与杀机。
…… ……
广逸王府内,似乎永远都是花木扶疏,幽香沁人。漫步的走在只可供二人并肩而行的鹅卵石小径上,远黛转头看一眼绘春,微微叹道:“不料想我这一生,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绘春听得一怔:“瞧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想回来,难道还有人会拦着你不成?”
唇角仿佛上扬了一下,扬起的却是一个苦涩的弧度,半晌,远黛才淡淡答道:“我走之前,曾在父王面前立誓,错非有一日我能放下从前种种,否则绝不踏入郢都半步!”
瞬间的沉默过后,绘春叹道:“王爷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毕竟还是郡主!”她虽竭力的想将这话说的平淡些,然话到最后,终究不免带了些许的失落。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不再言语,缓缓的朝前走去。绘春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却是足足的走了两刻光景,前面才见了一扇紧闭着的月洞门。月洞门上,赫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冰心玉壶。冰心玉壶,正是当日广逸王的书房,也是他的藏书之所。
远黛本就是大病初愈,若严格的说,甚至连这个“愈”字也够不着。
这会儿足足的走了两刻时间,早累得香汗涔涔,腿脚也早酸麻无力。
绘春在旁,见她面色微红,鬓角生汗,鼻息也略见散乱,却不自觉的皱了眉头,一面伸臂扶住她,一面却诧异道:“这几年郡主可曾好生调养着?”远黛幼时,身体确是不好,这一点,绘春自是知道的。但其后经过石广逸不计代价的调养,却早养得与常人无多大差别。只是如今在绘春看来,却又觉得远黛比当年仿佛虚弱了许多,故此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远黛这会儿也觉累了,好在前头已到了“冰心玉壶”,她便也停下了脚步,半靠在绘春身上,略作歇息,及至觉得缓过气来时,才道:“你放心,我无碍的!”
这话一出,绘春倒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口中说着,她便扶了远黛的手,一路慢慢的走到了那扇月洞门前。抬眸注视这门良久,远黛才叹了一声,抬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吱呀”一声,月洞门应声而开。
月洞门内,满目青碧,风过处,声响潇潇,原来这冰心玉壶内,竟是种满了翠竹。远黛移目四顾,而后方慢慢道:“这院子,依稀竟还是旧日模样!”
绘春也自默默四顾,半晌才道:“郡主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王爷过世后,皇上说是怕了蛀了这些书,便命人都搬去了宫中。这会儿郡主虽是回来了,他也只是命人将这里洒扫、修剪了,内里的藏书,却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便叹了口气。
反倒是远黛在一怔之后,却道:“搬入宫中也好!至少有人照看着!父王的东西,该给我的,他都已给了,到如今还剩下的,只怕也是他有意要留给四哥的!”
绘春虽知远黛这话虽不中亦不远,但想着当年之事,心中终不能释怀,只恨恨道:“只可惜……大爷去的太早了……”她口中所说的大爷,指的自是石传珉。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遗书
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微怔一刻后,远黛不觉淡淡而笑。直到今日听了绘春这话,她才敢肯定,绘春其实并不知道石传钰的真正身世。只因绘春若是知道,那她就会明白,在这个世上,真正有资格继承石广逸身后之物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石传钰一人。
不为其他,只因为,石传钰是石广逸的亲生儿子,是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不想多说这些,远黛抬眸看向前面不远处那座位于翠竹从中的三层小楼。小楼建的很是精巧,玲珑的楼体,高翘的飞檐,于翠竹掩映之中,愈衬得其风姿卓越、矫矫不群。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一色的青石板路面上,看不到几片落叶。院内的那一组大理石石桌石凳,也被擦得光光亮亮,日光照耀其上,镜面一般反射着冰寒的冷光。
只是一眼,远黛便知道,石传钰并没亲身过来这“冰心玉壶”。只因他若是亲自来过,这组大理石桌凳上,就不会这么光荡。当日石广逸在时,因远黛颇喜过来这里看书,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但凡晴日,这石凳上总会搭着坐垫,或芙蓉簟,或虎皮坐袱,从无例外。而那个时候,与她对面而坐的,不是石传珉便是石传钰,甚或有时,石广逸也在。
所以,那张大理石圆桌边上,搁着的,赫然正是四张一色的圆石凳。
远黛向绘春摆一摆手,道:“我独自进去看看即可!”
绘春听得一怔,张口欲待说些什么,然见远黛神色坚定,她也只得默然闭口,只关切的叮嘱了一句:“奴婢就守在这里,郡主若觉身子不适。便唤奴婢一声儿!”
远黛点了头,便不再多说,举步往小楼行去。行到正门口前,远黛抬手,轻轻一推,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板门应手而开,缕缕阳光顺势而入,无数悬浮于空,不为人所觉的小小颗粒。在这骤然而来的金色光束中活泼泼的飞舞旋转,若受惊一般。
而远黛也在那一瞬间,便看清这间屋子。冰心玉壶共有三层。第一层乃石广逸当年的书房。因是书房,又是藏书的所在,所以这第一层也并未隔断,进门第一眼,便见了正面安放的一张紫檀镶大理石桌面的大案。书房虽已多年不曾有人用过,案上的文房四宝却仍排放的整整齐齐的,远黛这般一眼看去,已可知道,这些物事,都是从前石广逸所用的旧物。
下边。分两排一溜儿放着四张红木雕花太师椅,椅上,一水儿的搭着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垂落串串大红璎珞,远黛默默看着,良久,方走了上前,在右边的第二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
这个位置。正是当年她的位置。
坐于椅上,远黛下意识的挪动一下身躯。靠在椅背上,螓首更自然而然的往后靠去,那太师椅上精镂而出的曲线完美的与她颈部相契合,有种熟悉的感觉。往事历历,一一重现。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移目环顾四周。
这间书房,除了正面的这张大案及下方的几张太师椅外,其他却都是书架。一排排的书架堆放的很是齐整,架上却没了从前那些密密麻麻摞满书架的书籍,想来是被石传钰搬走了。
漫步的穿梭在这一排排的书架内,远黛心中,一时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绘春只以为石传钰此举,乃为取走这些书籍充实宫内书库,惟有她知道,石传钰所以如此做法,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想要找出石广逸留下的东西。
忍不住的轻轻抬手,轻抹了一下那些看似尘埃不染的书架,再抬手时,远黛不意外的在指尖瞥见了一丝极浅淡的灰痕。毫无疑问的,这间书房曾被人仔细打扫过,但因书架太多,屋内又空旷,加之也非是日日打扫的缘故,有这些灰尘,倒也在乎情理之中。
不无自嘲的一笑,远黛从腰间抽出帕子,拭去了指上灰尘,心中却是愈发惆怅。她记得很是清楚,当年的时候,这书架上摆满了各样的书籍,而无论何时,无论他们抽出这书房内的任何一本书,那本书都一定是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