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自嘲的一笑,远黛从腰间抽出帕子,拭去了指上灰尘,心中却是愈发惆怅。她记得很是清楚,当年的时候,这书架上摆满了各样的书籍,而无论何时,无论他们抽出这书房内的任何一本书,那本书都一定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不再稍作徘徊,她快走几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青石阶梯。当日石广逸建造这座小楼的时候,为防走火损毁书籍,书楼的框架,大多采用了砖瓦等物,这楼梯也不例外。
二楼,已是纯粹的藏书所在,放眼所及之处,净是空荡荡的一排排书架,却让远黛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默然步上三楼,远黛沉吟的目注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脚下。
她的足下,是一排排平滑而光可鉴人的金砖。冰心玉壶楼内,很注重采光,白里里,便不点灯烛,也依然亮堂得很。这三楼,由于开了天窗的缘故,却比底下两层还更要亮堂。
远黛一步步的,慢慢的走着,似乎全无章法,却又似有着一定的规律。她就这么从门口,一步步的走到对面的窗户边上。而后,她低下头去,以莲足试探般的轻踩一下足下金砖。
金砖沉亘,丝毫不动,
远黛也并不失望,她缓缓移步,迈步踩上了这块金砖上左边的那一块,她一块一块的慢慢数着,直走到第八块上,她才骤然举足,在那块金砖的中心处,重重的跺了了一脚。而后,她依次的在这块金砖周围的四块金砖的中心处,各跺了一脚。
最后,她又重新走回中间的那块金砖,用尽浑身气力,狠狠的跺下一脚。
“喀”的一声轻响因之骤然响起,远黛急急抬眼看去,并不意外的发现,窗边的那块金砖正自缓缓陷落。远黛见状,心中也真不知是喜是忧,她只是疾走几步,蹲下身去。在那块陷落的金砖旁边,不出所料的藏了一只小小的铁匣子。
那匣子,正正的卡在那块金砖与地面之间,卡的那么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深嵌其中,根本也就取不出来了。而远黛也并没准备将那匣子取出来。她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在匣子边上一处微微凹起的圆珠上按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那匣子陡然绽开了一条缝隙,从中吐出了一卷薄薄的小册子。这一下猝不及防,便是远黛也不由的愣了愣。
好半晌,她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那卷书册。书册才刚被她取出,那匣子便又很快的恢复了原状。下一刻,极细微的“轧轧”之声又已响起,几乎只是瞬间,才刚那块陷落的金砖又已缓缓升起,不过片刻工夫,整块地面便已平滑如初。
下意识的捏紧手中书卷,远黛只觉心中混乱一片,既想翻开细看,却又莫名觉得惊惧。
事实上,她来郢都,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手中的这样东西——广逸王的遗书。
离开郢都之前,她曾他床前立下重誓:若有一日,她能放下从前种种,才能重返郢都。
他对她说,冰心玉壶楼的三楼,封存着他的一封遗书。遗书内,藏着他这一生最大、最深隐的秘密,这秘密伴随他一生,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一个字,因为不敢。
他说,若有一日,她能返回郢都,可将那封遗书取出来。若是她在看过了那封遗书之后,觉得尚有必要,也可将之交予石传钰同阅。
而今日,她终于取出了他的遗书,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握在她的掌心之内,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是不敢翻开这卷书册、翻开他的秘密。
深吸了一口气,远黛将那卷小册子密密收好,而后缓缓的,步下了冰心玉壶楼。
直到返身阖上那扇门时,她才陡然惊觉,自己身上所穿的中衣竟已被冷汗浸透。许是觉得她面色甚为难看,一直立在院内的绘春已疾步的赶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远黛:“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匆匆的,一迭连声的关切问道。
微微摇头,远黛勉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绘春度其神态,只以为远黛是触景伤情,再加身体虚弱,才至如此,当下皱眉嗔道:“奴婢早说了,你这大病初愈,身体原就虚弱,本就该养上几日再来,你却只是不听……”
饶是远黛此时心中百味陈杂,这会儿听了她的念叨之辞,也不由的心中温暖。
只是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打算继续的听下去。抬手轻轻掩住绘春的唇,她道:“够了,你先扶我略坐一会吧!”绘春闻声,这才匆匆停口,然而回头看时,却又觉得并无合适远黛坐的地方,面上神色不免多有迟疑。
远黛见状,当即开口道:“你进去,将搭在太师椅上的垫子取一个来!”
绘春闻言,有心想说不若进去坐坐,转念再想,又怕远黛触景伤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松了手后,急急的步入房内,不多一会,已取了一只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出来,搭在了院子内的一张石凳上,而后扶了远黛坐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稍稍休息片刻之后,远黛便也不再停留,仍旧回了含玉轩。虽已十一月,但因郢都地处南方,气候温暖的缘故,含玉轩内,仍自暗香浮动,幽幽桂香沁人心脾。
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远黛赞道:“昨儿还没觉着这香气,不意今儿竟就这般浓郁起来了!”她这含玉轩内,种了十余株异种桂花,名曰月月桂。若论起气味的幽馥、树形的挺拔,这种桂花倒未见得如何出色,它最为人所喜的地方便是四季常开,月月吐蕊。
远黛才回来时,许是刚开过一季的缘故,这月月桂却是不曾开,不意这才几日,这花竟又开了。失笑的摇一摇头,正要言语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又忽然一凝,落在了正自立在一株桂树下,一副神思不属模样的云燕身上。下一刻,她已蹙了眉。觉出她的异状,绘春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看之下,她却是不由的重重哼了一声,同时沉声喝道:“云燕!”
桂树下的云燕闻声,不觉骤然一惊,急抬眼看了过来。及至见是远黛与绘春二人,她才松了口气,神色间倒也不见多少惊惧,只走上前来,恭谨行礼。
默默看她一眼,好半晌,远黛才淡淡道:“你既闲着,不妨采些鲜桂花送去厨下,命她们做些桂花糕来!”言毕也不多说什么,便带了绘春进屋。
绘春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见远黛未曾斥责云燕,她便也收住已到了嘴边的话语,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远黛身后。屋内,晴宁正坐在小杌子上,做着女红,眼见远黛进来。忙站起身来,恭谨行礼。远黛便朝一点头,行至罗汉床上坐了。
晴宁见状,忙转身出去,不一时,已沏了茶来。绘春伸手接了茶,一面递与远黛,一面却吩咐晴宁道:“才刚郡主吩咐了云燕,说想吃桂花糕,你且去帮一帮云燕!”
从绘春手中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及至晴宁去了,远黛才失笑的看了一眼绘春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却生的什么气?”
微嗔的白她一眼。绘春甚是不平的道:“我的郡主,你何时竟变的如此大度了,云燕这等样的,你竟也容得下?”这几日,云燕等几人的言行都在她的眼中。她对云燕更早已不满。
目注绘春,远黛忽然一叹:“绘春,你不知道,我这心中,其实倒宁可晴宁也同云燕一般模样呢!”晴宁若也如云燕一般,一心只想飞上枝头。来日她甩手一走,倒也落个心安。
这话她虽不曾说的明明白白,但听在绘春耳中。却如何不懂她的意思。神色一滞之后,绘春也不禁叹了一声,半日却摇头道:“宫中女子哪个不盼着飞上枝头,却不知道,这飞上去容易。站稳了脚跟才最难!云燕这丫头,奴婢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福的!”
摆一摆手,远黛冷淡道:“福祸二字,一半天定,一半自修,别人的事,我们又管它作甚?”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却不由的一动,轻触了一下藏在袖内的那本小册子。
绘春听得默默,觉出远黛兴味索然的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叹口气后,却提醒般的道了一句:“郡主回京,已颇有几日了!”言下不无忧心。
远黛一笑,便也答了一句:“旧日故人,我也正想着要见一见呢!”
得了她这一句话,绘春便也放下心来,因见远黛神色恹恹,似无说话的兴致,她便也识趣的告退了出去。眼见绘春出去,远黛的心便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那心跳的那么快,声音又是那么的大,以至于远黛几乎都要疑心这整座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很快的,她便自嘲一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她轻轻的,自袖笼内,将那本小册子给抽了出来。册子不厚,薄薄的,看似只有几张,然而捏在远黛微颤的指尖,却仿佛重有千钧。
她极小心、极小心的将那册子放在面前桌上,久久凝视,却始终不敢伸出手去将之翻开。她在石广逸身边生活了十多年,对石广逸的性情自是了解的,正因如此,她几乎不敢去想石广逸口中那所谓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又究竟会不会与她有关,而这一切,都让她莫名不安。
深吸一口气后,她终究毅然决然的伸出手去,取过了那本册子,慢慢翻开。
书页之上,旋即现出了一行行她曾经熟悉至极的字迹。
当那书页上的第一行字映入她的眼中,她便不能控制的急急往下看去。而愈是往下看,她的面色便愈加的古怪,及至看完最后一页,她才慢慢的阖上了册子,神色一时怔忡难定。
良久,她却忽然站起身来,扬声叫道:“绘春!”外屋的绘春听得她叫,忙答应一声,快步的走了进来。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平静吩咐:“绘春,你替我带话给四哥,只说我要见他!”
绘春听得一愣,有心劝阻,及见远黛神色坚定淡漠,却不由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低应一声之后,重又退了下去。过不片刻,绘春便已回来,禀说已让李安福进宫去了。
远黛便点了点头,良久,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绘春,你可相信这世上有轮回转世之说?”
绘春听得一愣,虽不解于远黛竟会问起这个,却仍仔细想了一想,而后才斟酌的道:“虽说轮回转世之说虚无缥缈,但既说的那般头头是道,想来总不会没些根据的!”
这话却等于便是告诉远黛,她是相信的。
远黛颔首,而后竟莫名的道了一句:“绘春,你说,父王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
这一句话听在绘春耳中,当真是石破天惊一般,惊得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王……王爷……”她失声的叫了出来,秀雅面容一时竟有些扭曲。
远黛却是全不理会她的震惊,只顾自的道:“若是他已轮回转世,也不知他如今还记不记得我们?”口中说着,远黛终是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面上莫名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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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完结,思路混乱,明天补吧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用过午饭,远黛照常是要小憩片刻的,然而今日,她却是全无一丝的睡意,在贵妃榻上靠了半日,仍未睡着的远黛终是坐起身来,唤了晴宁来陪她说话。
如今她身边这几个人,云燕心浮气躁,并不是适合说话的人。柳儿又是百里肇派来,若与她太过亲密,难保不会引人猜疑而至泄漏了身份。绘春虽性情沉稳,办事老道,但与绘春说话时,却也最易说起从前、谈及往事,平白伤怀。这么一算下来,便也只剩了晴宁。晴宁并不非常聪明,但却极会察言观色,嘴也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行事也颇有分寸。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好说口的。远黛这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晴宁说着闲话,那边柳儿却进来禀道:“郡主,李公公回来了!”
远黛一听这话,顿时想起才刚绘春曾说,命李安福进宫去请石传钰的事儿,少不得坐起身来,吩咐道:“叫他进来!”柳儿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不多一刻儿,李安福已满头大汗的急急进来,不无惶恐的过来恭敬行礼。
冲他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我这里也不是后宫,就不必拿出宫中的那套把戏了!有话直说便是了!”一看李安福那样儿,她便知道,石传钰必定没有过来。她也无意去忖度石传钰所以不来的缘故,便干干脆脆的问了出来。
不自在的偷瞄了一眼晴宁,李安福嗫嚅的道:“皇上……皇上他如今……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李安福心中其实是不无惶恐的,他实在害怕远黛以为这话乃是石传钰不肯前来而命他诌出来的托词,毕竟远黛早年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心中对此也颇为忌惮。
远黛听的心中一震。眸光也随之一凝。她并不疑心李安福会设词隐瞒,只因如今李安福与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若有事,他也落不得好!不过石传钰此刻竟然不在宫中,这一点却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沉吟片刻,远黛忽而开口问道:“那刘启盛呢?他可在宫中?”
她如今身处广逸王府,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几乎已经断绝,而她亦识相的并不强求。对她而言,一切尚未走到最后一步,她还不想与石传钰彻底撕破脸。尤其是……现在她的手中,还有石广逸留下的东西。以她对石传钰的了解,这东西的分量。也足够石传钰放手了。
然而石传钰却离开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她心中正自想着,那边李安福已应声道:“刘公公自是在的!郡主的意思,奴才已同他说了。刘公公也说了,会尽快将郡主的意思传给皇上。还请郡主莫要焦心。多多保重!”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李安福退下。李安福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早已喜翻了心,忙忙的行礼告退而去。李安福去了之后。远黛便也没了先前闲聊的兴致,歪在贵妃榻上微微失神,只是她对郢都局势所知甚少。一时半会却无所得。
绘春的低唤之声忽然在屋内响起:“郡主!”声音里,隐约的带些忧心。
抬眼见绘春面上颇有忧虑之色,远黛便自一颔首,却朝晴宁摆了摆手。及至晴宁会意的退下后,她才向绘春笑道:“你这般着急的进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微微苦笑一下,绘春紧走几步。行到远黛跟前:“这事儿,郡主难道竟不觉得蹊跷?”
面上神色并无多大改变,远黛自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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