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坐片刻的远黛无声的叹了口气,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只不大不小的黑漆描金拣妆盒子,抽出最下一层,取出一只小小的景泰蓝香盒,打了开来。
盒子里头,装着十数片如冰似玉一般的香料。她这屋里,原就焚着味道淡雅的茉莉香,远黛也不在意,便揭了香炉盖子,取过银夹子,夹了数片香料进去。
一缕青烟,无声的自镂空的香炉顶盖袅袅逸出,茉莉花香依旧如故,却似又馥郁了几分。远黛便站在香炉跟前,久久的凝视着那一缕青烟,仿佛那青烟里已开出了花一般。
院子外头,云燕与柳儿的声音也已响了起来,却都是在问发生了什么,显然她们二人也被惊动了。漫不经心的一勾唇角,远黛也懒得再将那香盒收起,而是随手搁在了香炉旁边。
屋外,她等候已久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奴婢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没有回应,传来的只是窸窣的衣袂之声夹杂了轻微的环佩叮咚,而后,房门被人缓缓推开。远黛便也应声的抬眼看去。门口处,头戴凤冠、身着宝蓝翟衣的艳丽女子冷冷伫立,深冷冰寒的眸子正定定的朝她看了过来。
见她此来,犹且不忘穿上这一身代表皇后身份的翟衣,远黛便不由的有些想笑,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她懒懒的道:“你来了!进屋坐吧!”竟是全无上前见礼的打算。
女子不言不动,只是看她,她的目光沉邃,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只是她虽不说什么,她身边的那名女官,却已忍不住,沉声喝道:“皇后娘娘当面,明珠郡主敢不见礼?”
言下之意,却是在责远黛失礼。看那意思,更有呼唤外头侍卫的打算。
淡淡扫她一眼,远黛压根儿也懒得同她说话,只悠悠闲闲的朝着金后道:“我与皇后多年不见,此次见面,看在往日的份上,原是该多少见个礼的!只是再一想时,却觉我如今已非南越之人,若是妄自见礼,却不免失了大周的国体,皇后娘娘觉得呢?”
天下二分,为南越、北周。二朝虽因各自内患的缘故,无力一统天下,但却各不相让,更不肯稍稍居于人下。然而二国毕竟并立,却不免会有往来交集。无奈之余,二国便也逐渐形成了默契。那就是为表主家谦逊及各为其主之理,每有往来,都由主家退上半步。
这也就是说,大周的二品官员,若来了南越,南越须以从一品规格礼遇之。若依照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大周的亲王,若来了南越,见了帝皇,便可无需跪拜。
只不过,这等礼数,也不过是约定俗成,其实并无落到纸上。而事实上,错非一些狂臣,寻常臣子大多会选择恪守礼道,并不逾越。至于亲王为使,直到如今,也还从未有过。
不过这个时候拿来敷衍眼前这一局面,却也足够对方挑不出毛病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你只是皇后
眉梢不期然的微微一挑,金后冷淡的扫一眼才刚说话的那名女官:“放肆!这里何时竟有了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滚!”那女官面上一白,倒也并不敢多说什么,低头退了下去。
远黛倒也并不理睬,只径自的扬声对着犹且跪在院内的绘春一行喝道:“绘春,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皇后娘娘来了,还不快些沏上茶来!”
二人早非第一遭见面,对彼此的手腕也都清楚的很,才刚金后名为呵斥身边女官,令其滚下去,实则却是不想她被远黛言语拿住,反要跪地求饶。而这会儿远黛则借着命绘春等人沏茶,将她们唤了起来,免得几人跪在院内受苦。这一来二去的,便算是打了个平手。
冷睨远黛,金后淡漠道:“几年不见妹妹,妹妹锋芒倒是不曾稍弱!”言下却不无讥嘲,显是指远黛早前倚靠广逸王,如今又扯了百里肇的大旗。
远黛也不怒,只笑道:“姐姐数年不见,威风却是更甚往昔!不过我如今却有一事不明,不知姐姐可愿赐教一二?”
她这一番言语,说的虽是风轻云淡,然听在金后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自她与远黛相识以来,十停里头倒有八停都是吃亏的,剩下的二停,也多是借了旁人的势,而她如今自觉占了上风,又哪里肯顺着远黛的话,却往坑里跳。嘴角不经意的一扬,她环顾一下四周,轻描淡写的道:“即算我是个不速之客,妹妹也不能连个座也不让吧?”
远黛扬眉,却自轻飘飘道:“呀!这个却是妹妹粗心了,不意数年不见,姐姐竟变得这般生疏、客套。竟连座也须人让了!”早些年,金后曾在广逸王府为客过一段时日,因她一直存心与远黛竞个高低,所以一贯与远黛互不相让,似让座这等冲突更是时时发生。
金后在言语上颇碰过几次钉子后,也便再也不提这些,见了远黛,便索性反客为主,心中也常以为得意,却不料几年之后。竟又被远黛嘲讽了去。
眸光冷然的扫向远黛,她也不言语,便在一边坐了。如此一来。二人却是主客分明,反显得远黛要高了一分,好在远黛虽是不肯示弱于她,但也无意在郢都太煞了她的威风,见她坐下后。她便也起了身,在金后对面的椅上坐了,算是各让一步。
见她如此,金后原本阴冷的面色便也微微缓和了一些,仍自端正坐着,并不言语。
这当儿。绘春也已沏了茶送来。侯她上过了茶,远黛这才开口道:“绘春,你在外头守着。我与皇后娘娘数年不见,正欲好好叙旧一番!”绘春闻声,少不得抬了眼去看远黛,眼中隐约的有些担忧。远黛见状,少不得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及至绘春去后,坐于远黛对面的金后忽而发出了一声长叹:“不想今生还能再见到你?”这话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无由的竟带了软弱与伤怀,才刚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无存。
远黛为之默然。她与金后之间,说到底,也不过是当年两个都被宠坏了少女之间的一些小小别扭,大不了再掺杂一些少男少女间的青涩情意,至于长辈们的恩怨情仇,对于她们而言,虽是存在,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并无切肤之痛。至于石传钰,从她选择了百里肇的第一天起,她便再没有立场去争什么,更遑论如今她已彻底放下。
语气陡然一松,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徐徐的道:“你知道的,我已嫁了人了!”她心中虽仍是不愿在金后面前稍退半步,但这一句话,却已表明了她无意相争的立场。至于金后信与不信,那便是金后的事,与她无涉,她也不屑于再去多说什么。
“我听说了!”金后应着,看向远黛的视线却是复杂异常:“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还要回来?”毕竟是自小相识的,远黛的性子,她又怎会全无了解。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远黛为何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回来。四年,她熬了整整四年,眼看着前方已现曙光,却因着她的回来,陡然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了无希望,不见五指的深黑。
淡淡看她,远黛面上无喜无怒:“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吗?”正如金后对她熟悉一样,她对金后也是了解的。金后虽非善与之人,却也并不莽撞。她既来了,又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事实上,在远黛而言,她是不愿这个时候回来的。在她原先的打算中,她是要再过数年回来的。她其实并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尤其是如今她手中也有足够的筹码。
然而石传珏的出现,却让她知道,若不想连累百里肇,她就得回来。这一生,她没拖累过人,到如今,自然也不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主动向百里肇提出回来的请求。
只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提,百里肇就不会点头,不管南越方面提出怎样的条件。然而结局不会变,早早晚晚,她总是要回郢都一趟的。也许她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再拖不下去,再委委屈屈的走。但她不想,与其拖泥带水,不干不脆,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来走一遭。
她不喜欢瞻前顾后,斟酌局势,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筹码。于她而言,筹码这样的身份就是一种侮辱,不管这块筹码有多么的重,也只是一块筹码而已。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可能对金后说起的。
良久的沉默着,最终,金后慢慢的道:“你可是想告诉我,你仍是我最大的敌人?”她的语气复又变得冷沉,看向远黛的眸中已现出了冷冷的寒光,凌人的气势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套,显然是无法吓住远黛的。若无其事的一笑,她淡然的道:“你我之间,是敌是友,只在你一念!若为友,我会尽为友之道;若为敌,我也不惮!”她的语调柔和平淡,神情恬淡自如,说出的言语,却似出鞘的利剑一般,寒芒四射。
“不惮?”金后忽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若在四年前,你说出这话,也还罢了,但四年后,石青螺,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有些太可笑了吗?”
四年前,广逸王石广逸犹在人世,他这一生,交游广阔,几乎可称得是恩泽南越,他的影响力之大,在整个郢都,无人敢于忽视。然而四年了,石广逸已过世四年,人走茶凉,原就是世之常情,无人可以轻忽之,所以金后才觉得远黛这话委实是可笑至极。
远黛也不恼,微微一笑之后,她一翻手,取出一支短笛来。笛子极短,仅有寻常笛子的二分之一长,笛声殷红似血,却有一条碧线横亘笛声,碧色极翠,与那一抹殷红相衬,却显得殷红愈红,深碧尤翠,莫名的给人一种妖异之感。
远黛纤长如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她的手法轻柔如飞絮点水,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毁了这根笛子一般:“这枝笛子,你可还有印象?”她问,声音却自平和安定。
“驱蛇笛!”金后蹙眉的看向远黛掌中短笛,面色虽有些难看,嘴角笑意却仍冰冷倨傲,言语讥嘲:“东西虽好,只可惜,这里是郢都,即便你吹响了它,又能招来几条蛇?”
远黛的神色镇定如亘,言语更是若有所指:“姐姐错了!这里……应该是广逸王府才对!”
“广逸王府”四字乍然传入金后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你是说……”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却已惨白得全没有了血色。天下女子,十有八九均惧蛇虫,金后也不例外。
凝眸静静看她,良久,远黛才自一笑:“姐姐身为苗女,又生在土司府中,却这般惧怕蛇虫,若被先人所知,也不知要如何气恼!”苗女擅蛊,天下皆知,当年南越太祖征战天下,其时身为弄蛇人的金家先祖便在军中。赟城之战时,金家先祖以一支驱蛇笛,驱动数万蛇虫,横扫一城,从此名震天下。太祖定鼎郢都,论功行赏,便封了他为苗疆土司。
苗疆土司府由此传承至今。
金后的面色,却仍一片惨白。她虽是苗人,但却生在郢都,长在郢都,早与寻常汉人并无区别。何况她的母亲,也非是苗人。事实上,因她母亲自幼最怕蛇虫等物的缘故,她这一生,甚至从未有半步踏上苗疆的土地,得母亲影响,她最怕的,也正是这些东西。
见她如此,倒让远黛没了继续吓唬她的兴致,挑一挑眉后,她简单道:“姐姐若再没有别的话,那便请回吧!我想,四哥若知道你私自出宫,只怕不会高兴呢!”
她原本倒是想与金后好好的叙叙旧,不过如今看来,这旧不叙也还罢了。
深吸一口气,金后竭力的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惧怕:“我若真要动你,你也仍是逃不过去!”她色厉内荏的道。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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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早,忒不习惯啊!容偶泪一个,下乡去了
正文 第八十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
这话一出,金后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她如何能听不出远黛的话中之意,她只是皇后,即便她今日真能得手,等石传钰回来,她又该如何交待。而她也很清楚,她若真动了远黛,石传钰必定不会放过她,即使她是金家嫡女,也不能改变什么。
见她如此,远黛已自适时的补了一句:“妹妹虽还没有进过宫,却对施贵妃所出皇长子的聪敏仁孝早有耳闻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轻飘飘的,甚至有些隔岸观火的悠然。
这话才一入耳,金后面色便又是一僵,嫣红的樱唇却抿得愈发的紧。
这几年,她一直称病不出,后宫诸事亦尽数落在贵妃施氏手中。施氏出于晏河施家,虽非公卿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近百年来,施家更陆续出了十余位四品以上大员,其中二品二人,正一品一人,在朝势力,不容小觑。偏偏施氏肚皮又争气,入宫年许,便产下了皇长子。可恨自己……她咬牙的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全无动静的小腹上。
“妹妹言尽于此!姐姐请便!”耳中,远黛的声音淡淡传来,已带了些明显的不耐。
深吸一口气后,金后慢慢的道:“你我久别重逢,妹妹怎么这般快就下起逐客令来了?”
嘴角稍稍一扬,却没带出什么笑意来,远黛道:“姐姐若真来叙旧,我自是欢迎,不过我看姐姐这意思,却还真不像叙旧的样儿!”金后既然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她这心中虽已不耐至极。但也只得继续敷衍下去,毕竟人在屋檐下,她也无意太过咄咄逼人。
“叙旧?”金后闻之失笑,旋反问道:“我倒想问妹妹一句,若妹妹是我,这个时候,可有叙旧的心思?”只这转瞬的工夫,她却已换上了一副讥嘲的口吻,言语中更不无自嘲。
远黛看她,眸中却无丝毫同情之意:“我若是你。压根儿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直截了当的道。她乃石广逸一手抚养成人,对金家,虽说不上仇深似海。却也多有厌憎之心。恨屋及乌之下,她对金后,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自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于她。
“你也许不会,但我已选择了……”金后慢慢的道:“既选了。又怎么回头?”
远黛默然,半晌却忽然道:“我知道,姐姐的母亲,乃是齐国公府嫡女,自幼深得老公爷宠爱,又是现任国公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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