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了这话,倒让远黛有一瞬间的失神,恍惚了一刻后,她轻轻摇头道:“王爷错了!”
一双墨眉为之一挑,百里肇反问道:“我错了吗?”目光落在远黛身上,这一刻,他竟无由的有些想笑。也便更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幼便在平京长大的他,虽说早已习惯了平京的干冷天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在冬日的寒夜中,离开生着火炉的温暖屋子,到外头来感受冰天雪地的寒冷。更不说他此时面对的这个女子那毫无仪态的举动。
然而他还是来了,并且至今仍无离开的打算。
叹了口气,远黛徐徐道:“王爷确是错了!因为我此来,其实并无任何算计之心!”
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百里肇没有言语,但他的脸上却明白的写着“不信”二字。
月色朦胧如水,天地万物仿佛都因此而笼上了一层轻纱。注视着月色下平添几分清丽之色的远黛,百里肇忽而竟觉心中一片平和,而这片平和之感,他已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他问着,因着心态的改变,他的口气便也随之温和了许多。
“为了什么?”惘然重复了一遍后,远黛仔细想了想,这才坦然道:“自然是为你!”
她的坦率让百里肇险些便要栽下轮椅,苦笑一刻之后,他道:“你可知道,我已很久没有过这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感觉了!”没什么理由的,他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偏首看向百里肇,远黛的眸光清凌凌的,干净而纯粹:“我来,是因为你,但却是为了我自己!”她说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面上神色却是惘然的。
饶是百里肇素来自负聪明绝顶,这会儿也觉云山雾罩,全不知其所以。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远黛轻笑,却忽然问道:“在王爷看来,其实娶谁都是一样。是吗?”
神色微动的看她一眼,百里肇收摄心神,淡淡答道:“对别人是!对小姐不是!”
这话若听在别的女子耳中,怕立时便要嫣红了双颊,羞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听在远黛耳中,却只让她眉睫为之稍稍一动:“可是因为我或许能治好王爷双腿的缘故?”
先前之所以会说出那句话来,百里肇心中其实也未尝便没有促狭之意,只是他却不曾料到远黛竟会如此敏锐、务实,凝视远黛一眼,百里肇道:“我不知从前有没有人曾对小姐说过,你实在聪明太过!”这话其实却已不能算是恭维之辞。
微微失神片刻,远黛却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径自道:“其实从前,我也与王爷是一样的想法!”百里肇一怔,还未想明白远黛这话到底所指何事时,远黛却又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总觉得嫁给谁,对我而言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百里肇轻轻扬眉,没有言语。
远黛的声音幽幽邈邈,更有些不甚稳定:“可是今儿……我却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并不喜欢这种害怕的感觉。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可怕,只因她知道,迟早她都是要嫁人的。然而当事到临头之时,她却害怕起来。她其实很清楚,不论从哪一方面看来,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眼前之人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然而从心底深处来说,她其实是不愿选他的。只因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她拿捏不住。
料不到远黛竟会忽然同他说起这个来,百里肇不无诧异的挑起双眉:“如此夜半,小姐在这梅林之中吹箫引了我来,就只为说这个?”语音虽仍淡淡,却隐约透出了几分冷冽之意。
这份冷冽若换在它处,怕已足够使人颤栗,但用在远黛身上,却显然还不够份量。
浑若无事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自如道:“先前我已说过,之所以来此,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她说着,心下忽然便觉有些无趣,不禁叹了口气。
没什么理由的,听了这话之后,百里肇只觉自己原本的不悦已然烟消云散。深思的看着远黛,她竟也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他极少会有看不透某个人的感觉,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对眼前这个女子,他竟是愈来愈看不透她了:“你很随性?”他若有所思的问道。
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才摇头道:“我喜欢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沉默一刻之后,百里肇发出一声轻嗤:“这世上,有谁不喜欢随心所欲呢!”
轻轻点头之后,远黛方低声道:“王爷说的极是!这个世上,谁都想要随心所欲,可真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人却几乎没有!”顿了一顿之后,她忽而又道:“王爷还记得观音山吗?”
微微颔首,百里肇平静道:“你说,生平有四愿!”
远黛徐徐接口道:“愿无思、无虑、无忧、无惧!”这句话,她说的极慢,又一字一字的,异常艰难而沉重,仿佛只这几个字,便让她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注目看她,百里肇极干脆的道:“我办不到!”
几乎立即的,远黛已朝天翻了个白眼,口气也随之一变:“我知道!”她没好气的道。
见她如此,百里肇却忽然觉得有趣起来:“观音山时,你之所以会对我说这些,抱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打算吧?”他问着远黛,口气却是确信无疑的,显然他早知如此。
远黛没有言语。事实上,观音山时,她之所以会对第一次见面的百里肇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确是如此想的。百里肇无疑是个骄傲的人。一般而言,骄傲的人,都不会勉强别人。
委婉却清楚的拒绝,通常是能起作用的。
她虽没说出口来,但百里肇却仿佛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无自嘲一勾唇角,他淡淡道:“其实你没错,只是可惜,迟了三年!”三年前的他与三年后的他,性情已变了太多了。
“三年前……”忽然听他说出这话来,远黛却是不由“噗哧”一笑:“三年前,你怕是根本不会正眼看我一眼吧!”她说的很轻松、很自如,全无自怨自艾之意。
百里肇闻言,却是一笑:“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却不知道是该现在说还是留待以后再说?”
无谓的看了百里肇一眼,远黛随意道:“若一定要说,那却是迟说不如早说!”
百里肇微微颔首,当即缓声问道:“一个自称能医好我双腿的人,自己却满面病容,容色枯槁,你说,我是该信她还是疑她?”(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安排
不无警惕的看向百里肇,远黛蹙眉道:“王爷这话却是何意?”
百里肇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你太过小心了!”远黛不答,只凝眸看他。百里肇便也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已遣人回宫,告知皇后娘娘,请她尽快往凌府下聘!”
听了这话,远黛也只点点头,却是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百里肇倒也并不指望她会有什么欣喜之色,只顾自的道:“我是想说,就算你卸去面上病容,也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实在无需遮遮掩掩!”
骤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远黛不吃了一惊:“你……”她几乎便要脱口问出你怎会知道,但话到口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深深看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轻笑一声,却忽然扬声叫道:“文屏!”远远立在一边候着的文屏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竟也不管是谁叫她,便忙急急的走了过来,立在远黛身边,神色不无犹疑的左右看了看二人。百里肇倒不在意,只淡淡吩咐道:“时候不早了,送你们小姐回去吧!”
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文屏伸手便去扶远黛。远黛倒也并不言语,稍稍舒展一下略觉酸麻的双腿后便起身朝百里肇浅浅一礼,而后自在文屏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照水林。
早在百里肇呼唤文屏时候,岳尧便随她一道走了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百里肇。却是直到远黛二人去得远了,岳尧才开口问道:“王爷似乎觉得她很有趣?”
微微一扬眉,百里肇却忽然道:“她不寻常!”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明显的赞赏意味。
岳尧颇不以为意的轻嗤一声:“我却觉得她很寻常!”竟是丝毫不曾掩饰他对远黛的不屑。
诧然看他一眼,百里肇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寻常法!”
岳尧漫不经心道:“王爷许久不曾出门,怕是早忘了街头那些民女的长相了!唔。让我想想,或者随意从街上拉个民女来,打扮打扮,也要比她更不寻常些呢!”
无意与他过多讨论远黛的容貌,百里肇冷淡道:“我倒更属意你去街上寻个能将《梅花三弄》吹得如她这般炉火纯青的民女来!”语中却已带出几分不悦之情。
岳尧一梗,半日冷哼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若是王爷,必不会起意娶她!”
百里肇眸如冷电的扫他一眼:“只可惜,你不是我!”
岳尧见他不悦之色已然行于面上,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默默过去。绕到百里肇身后,推了那轮椅。慢慢往疏影山庄行去。百里肇见他如此,便也没再言语。
西头,月儿弯弯,将垂未落。
…… ……
一路扶远黛出了照水林。确认百里肇等人已离得很远,断不能听见自己与远黛的说话声,文屏才苦笑的开口道:“小姐!你可真吓死我了!”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手中这枝先前问杜若借的箫来,不觉偏头看向远黛一眼。眸中隐有探询之意。
远黛却似不曾看出她的意思,只漫不经心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虽与文屏说着话。但远黛心中想的却仍是百里肇。她虽不怕他,但也看不透他。
而这种看不透的感觉让她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文屏倒没看出远黛的忐忑之情,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那可是睿亲王呀!”
蛾眉微微一挑,远黛纠正她道:“你该说,是断了双腿的睿亲王!”
若他仍是三年前那个完好无缺的睿亲王,不止是他不会娶她,便是她,也绝不会起意嫁他。因此远黛这话,却是说的理所当然,且全无惊惧之意。
文屏听她这么一说,却是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明知自己二人已离百里肇、岳尧很远,她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后才不无责怪的叫了一声:“小姐!”。
觉出她的惊惶,远黛心中却反轻松了一些,一笑之后,她站住脚步,偏头看一眼西面将落的残月,默默出神一刻后,忽然问道:“文屏,你可有意中人没有?”
文屏不意她忽然问起这个,一怔之下,顿然红晕上脸:“我日日跟在小姐跟前,有没有意中人,小姐还能不知道?”好半日,她才答道,声音却是细如蚊蚋。
远黛便点一点头,又自想了一想才道:“我估摸着,快则今日,慢则明日,我们便会易装回去平京。届时你不妨也注意一下那些应考的举子,看可有合你心意之人?”
文屏听得心中一颤,下一刻已脱口道:“小姐这是要打发我走吗?”
没有正面回答文屏的问话,远黛只平静道:“当日我回凌府前,也未带上沅真!”
若论及情分,沅真与远黛无疑是最亲近的。非关其他,只是一个自幼一道长大,便再非他人所能企及。然而即使如此,远黛依旧不曾带沅真一道入凌府。
个中的缘由,远黛虽未同她提过,但如今的文屏却仍能猜出一二。只因为,入了凌府,沅真从此便是凌府的丫鬟,以后便要守凌府的规矩。而在远黛即将嫁入王府的今日,她忽然问起这话,又提及从前,无疑便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已将文屏同沅真一样看待了。
“我不过是凌家一介丫鬟,哪里配得上那些读书人?”良久之后,文屏终于迸出这么一句来。她是凌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凌府手中,即便远黛将来发还卖身契与她,怕也没有哪个文人举子肯娶一个长辈为奴的女子为妻。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英雄莫问出处,将来你总会配得上的!”她说着,却又出神一刻,这才道:“这事其实也不必太急!你与沅真不同,沅真的卖身契从前便在我手中,而你一家的卖身契却都在凌府。一切待我嫁入王府再说吧!”
这话一出,文屏便已明白过来。凌府小姐出嫁,非止要有丫鬟陪嫁,此外却还要带上几户家人以打点陪嫁的产业,而远黛这话的意思,却是明白表示,她是打算将她一家人都带上了。心下忽而一动,文屏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采莲呢?小姐会令她陪嫁吗?”
“会!”远黛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道:“我虽不喜她自作主张,行事张扬,但她毕竟在妙峰山陪我二年,我又岂会让她太过难堪!”采莲跟她二年有余,如今年纪也已不小。她若不使她陪嫁,一旦她离了凌家,采莲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配个小厮罢了。
文屏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与采莲多年都在一起,又岂能全无感情。如今远黛将要嫁入王府,陆夫人对此必然心中恼怒,而这怒火少不得是需有人承受的。若然远黛留下采莲不曾带走,那承受陆夫人最大怒火的怕就是采莲了。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走吧!再不回去,真要被人发现了!”
文屏此刻心中一片轻松,当即笑道:“便是被人发现,只怕小姐也并不在意吧!”
扬一扬眉,远黛不置可否的一笑,举步继续往前行去。
天花之物,原就是人人畏惧之物,如今别院已然传遍,说是陆维英之所以高烧反复,可能正是因为天花,一时别院人人自危,错非必要,更无人敢在外随意行走,因此远黛二人一路自角门入了别院,竟是不曾遇到一人。
二人行到西厢门口,文屏才刚伸手推开房门,便将一人急急的撞了上来,倒将二人唬了一跳。及至定睛看时,那人可不正是杜若。颇有些惊惶的眼神在落到文屏手中竹箫的时候稍稍定了一下,而后杜若方松了口气:“小姐,你们是何时出去的?可吓死我了!”
远黛闻之一笑,也并不解释,只问道:“可有旁人知道我们出去吗?”
杜若应声道:“该是没有!我是五更天过来的,并没见屋内有其他人!”
这些日子以来,远黛屋内几乎都是文屏值夜,杜若等人入夜都是各自回去自己屋内睡觉,待到五更前后再过来准备伏侍远黛盥洗。而翠衣却因年纪甚幼、如今天气又冷的缘故,早间总要略迟一些方能过来。这一点,屋内几人却都是知道的。
摆一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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