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上立时打断冷喝一声,那身子里却浸出森冷冷的失望之意,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他略有些颓然的重新坐了下去,摆了摆手道,“亏你还知道那些个典故,这么些年你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只会看表面文章,也怨朕事太多,竟忽略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敢公然对朕说出这大逆不道忘八糕子的话了,慕容中谋不谋反朕自有定夺,岂能容你在朕面前呼情喊冤的,他果真教你教的极好,倒教出个反叛朕的孽障来!还不赶紧的给朕滚出去——”
“父皇……”太子满脸泪色又唤了一声。
“滚——”皇上已经是两眼冒火,咬牙切齿了。
太子唯诺诺的退了下去,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寂静的想叫人逃走,皇帝铁青着脸坐在那儿,目光缓缓从其他几个皇子身上一一略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莫离云身上,如寒针一般盯着他。
莫离云上前一步跪了下来道:“父皇,大哥一向心软慈悲,别说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太傅了,就是身边的下人出了事,他也会倾心相助的,据儿臣看,大哥并非是真心想忤逆父皇,必是慕容中到大哥面前说情儿去了,大哥不知内情被他哄骗了去也是有的,说到底,大哥是个热心肠宽待身边人的人,这会子被人蛊惑说了这些话惹得父皇生气,还请父皇看在大哥素日里恭顺孝敬的份上饶了他。”
皇帝眼睛半眯静静听着,半晌,他沉声道:“澈儿自小就喜欢伤春悲秋,又耳根子软再经不得别人半点撺掇,一味的事非不分,好坏不懂,像他这样的人怎能……”皇帝说到此便不再说话,太子的性格确实不是帝王该有心性,只离云的话说的不错,太子虽不成器,但人的本质不坏,心计儿也不行,若他是个有心计会谋算的人,今儿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话虽叫自己十分恼怒,但也有他痴心的地儿,想着,他又道,“今儿朕本还想跟你们商议一下太后寿辰的时儿,如今朕也没这份心思了,你们都退下吧!”
如意知皇上是不忍心真的降罪于太子,毕竟父子之感情是真,况且太子确实算不得一个坏人,只一个男人若心软到他那样的地步便是懦弱,前世若不是太子有利用价值,早就被莫离云除掉了,像他那样的性子根本不是帝王之材,皇上不问别的皇子,单问沉默寡言的莫离云,也是因为他知道莫离云与太子交情最好。
莫离云确实会审时度势,若这会子他落井下石诋毁太子,不仅不会获得皇上的赞许,相反还会跟太子一样受到申斥,而且被申斥的还要更严重,引起皇上的猜忌。唯有这样说话才显得兄龙弟恭,皇帝是从嫡夺之战走过来的,当年的弑兄杀弟之事他耿耿于怀,不是后悔,而是害怕这样的事情重复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儿臣告退!”几位皇子一并施礼退去,皇帝斜靠是龙榻之上,颧骨处因生气而显得有些潮红,又回头对如意道,“如意,别光站着,你是朕封的女医官,不是宫女儿,那边的杌子上坐吧!与朕说会话。”
如意忙欠身道:“臣女谢皇上恩典。”说着,走了两步坐了下来,又道,“皇上,急怒易伤身,还请皇上多放宽了心,若这会子还有什么气没撒完,尽管像臣女撒好了,臣女就坐在这儿给皇上撒气。”
皇上轻轻一笑道:“朕怎么拿你撒气,瞧你坐在那儿可怜见的,刚刚唬着了吧?”
如意忽觉得有些恍惚,除了父亲,还没有哪个年长的男子待她这般,她笑了笑道:“皇上有一颗慈爱之心,臣女怎么唬着?”
皇上一哂,淡淡道:“朕刚刚申斥了太子,你从哪里看到朕的慈爱之心了?”
“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皇上有慈爱之心才会申斥了太子,皆因皇上素日里看重太子才会动了大怒。”
“唉!”皇上无奈叹息一声道,“养子不教父之过,太子越大越不成器了,那眼珠子都被浓重的灰尘给蒙的是黑是白都分不清了,朕对他实在是太失望了。”
如意应道:“若单论今儿太子所说的话,臣女不敢置喙半分,但若透过事情的表面看透内在,太子敢冒大不韪的说出这番话,可见他是个有情之人,臣女不懂朝政之事,但太子所念及的不过就是师生情谊罢了。”
皇帝偏头细细打量着如意,只见她坐在那里沉静如水,他忽而道:“如意,你是否能看透人心?”
如意笑了笑道:“这天下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但如意身为医者,医的不仅是身还是医心,这样病才能好的完全。”她微顿片刻又继续道,“臣女说这番话不仅仅是因为如意猜度到皇上对太子的父子情谊,更因为这是如意以一个女子的心思猜度的情字,世间之情不仅有亲情,爱情,友情还囊括了其他的情,皇上对太子有父子之情,所以皇上会对太子动怒失望,太子对慕容中有师生之情,所以太子明知会惹怒皇上还为慕容中求情,虽然是黑白不分,但若论太子的初衷,也还有可原谅之处。”
说着,如意起身上前又跪了下来道:“臣女所言若有不当之处还忘皇上见谅。”
皇帝叹息一声道:“日后你在朕不面前不必如此拘礼,有话尽可以直说,朕喜欢听真话,你快些起来吧!”说完,又叹道,“如意,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朕说这样贴心窝子的话,你的话倒让朕心里好过了不少,也让朕找到了可以原谅太子的理由。”
如意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她说这些绝不是想护着太子,皆因她知道皇上心里有太子,皇上查出媚欢香的事,对皇后必有怀疑,他朝若要废后,皇上所可怜的人不过就是太子罢了,因为知子莫若父,皇上明知太子不适合做皇帝,还迟迟未废太子,就算在前世,皇后薨逝,太子之位也未可撼动,这当中虽有他人在暗中的努力,也因着皇上对太子有期望,相比与莫离云的狼子野心,还有那看不穿的诡计阴谋,太子与之比起来倒像个透明人儿了,只是皇后那儿却不好对付,这会子还不知她怎么挖心挠肝的想要对付自己了。
如意正待说话,忽见长春宫的小宫女三元急吼吼的跑了过来,乔艳艳连忙将她拦在门外,她只哭叫着:“皇上,不好了,您快去长春宫看看吧,卫妃娘娘她……”
皇帝倏地起身,大步子就迈了出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元哭道:“卫妃娘娘见血了。”
皇帝大惊失色,连忙叫如意道:“如意,快随朕去长春宫看看。”
彼时天空昏暗,连日的阴雨早湿得叫人像要生出阵阵寒意来,四方城内宫影重重,树木森森,更显得暗淡阴森,在这里铜墙铁臂般的四方城内,一座座巍峨而华丽的宫殿连接的是那片最阴暗的死地,皇帝未坐辇轿,只大跨步的往长春宫的方向走着,如意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跟的有些吃力,高庸小步急跑着,兴许是他跑的多了,倒跑的气息平平。
几只乌鸦扑棱的翅膀飞越暗色天沉,那枯桠枝叶因着乌鸦的腾飞尤还在抖动着,无端的生了几分不祥之意,皇帝大为焦虑,好多年宫里都未添过一个孩子了,舒妃的孩子没了,宁贵人的孩子也没了,所以他对卫妃怀着的这个孩子格外看重,太后说如意已断过卫妃怀的是个男胎啊。
刚到长春宫,就有内侍小太监飞也似的跑去通报了,如意跟着皇上一道进了长春宫,绕过正殿,卫妃的寝殿就在长春宫正殿之后,寝殿内雕花刻彩,锦幔垂垂,鲛绡罗帐里睡着个美人儿,苍白的脸,紧蹙的眉,干裂的唇,她睁着恐慌的大眼睛只呢喃的叫唤着:“孩子,我的孩子。”
一带明黄灼灼闪过,皇帝急步到了她床边,急呼了一声:“蝶舞,你怎么了?”
卫妃这才回过神来,看见皇上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伸出瘦白的手臂对着皇上道:“皇上,求求你,救救臣妾的孩子,救救臣妾的孩子。”
平日为卫妃诊脉的成太医诊了又诊,只作无奈摇头叹息,他小心翼翼道:“皇上,恕微臣无能,娘娘腹中的孩子怕是……”
皇帝听也未听,只烦燥的挥了挥手回头对如意道:“如意,快过来看看。”
如意赶紧近身上前,伸三指与卫妃搭脉,卫妃手臂细软无力的搭在那里,如意的手无意触到她手上的一串白籽玉蝉手链,金黄色玉蝉颗果饱满可爱,触手细腻生温,如意搭完脉手上留有余香,细闻闻却有股极轻的麝香气味。
“如意,孩子还有没有的救?”皇帝急问一声道。
卫妃眼里满带着期望之色,惶恐的眸子带着急切而又害怕的神色看着如意问道:“我的孩子有没有事?”
如意安慰道:“好在还有救,皇上和娘娘请勿担心。”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卫妃手上的白籽玉蝉手链道,“还请娘娘解下此物让臣女细细分辨。”
卫妃心内一惊,皇上赶紧命宫人将她手上的链子解下来递给如意,如意也来不及前辨物,赶紧取了银针为卫妃扎穴,成太医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暗自忖度,这福瑞郡主医术高明,令太医院一干太医为之汗颜,如今他无法保卫妃肚子的龙种,倒要看她如何救治。
少顷,卫妃下身已不再流血,脸色也已好了不少,如意又开了药方,成太医想问又不敢在皇上面前问,只是心里不由的佩服起来,自己行医几十年,阅览医书无数,尝试过百味药草反不如一个小姑娘,不过医术无年岁之分,有真本事才是最硬的道理,他倒有了求教解惑之心。
皇上听如意说孩子可保,脸色稍霁,如意忙完之后又拿了剪刀将那白籽玉蝉手链剪断了,玉蝉落在掌心,如意将玉蝉直立却倒出几颗细小深褐色微粒,成太医眼尖惊呼一声道:“麝香。”
卫妃大惊,汉赵飞燕和赵合德将息肌丸塞在肚脐内接融入身体,以使她们肌肤润泽,光彩照人,这息肌丸的主要配方就是麝香,这可是流产堕胎有奇效的药物,她脸上忽升起一股强烈的怒意,只是她的心却是五味杂陈,她费了极大的力气转过身子,鲛绡斗帐微微晃动,那上面的还锈着多子多福的吉祥纹样,那纹样直晃得她眼晕。
“皇上,你可要为臣妾作主,究竟是谁拿了这东西来害臣妾?这人也忒歹毒了些。”说着,眼角有清泪流下,连呼吸间都带着冷风刮过呼吸的痛楚,“若不是福瑞郡主,臣妾的孩子怕是就要没了。”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但为了安抚卫妃也只得收了神色,转而换作一付温柔的样子伸手握住了卫妃尤自颤抖的手道:“朕必会查出这幕后黑手,朕的身边绝不允许有这样阴毒的人存在,竟然敢戕害龙嗣。”
卫妃眼里滚出泪珠儿来,十分委屈的哭道:“皇上,臣妾好害怕,臣妾害怕这腹中的孩子终究是会保不住。”她越哭越觉得伤悲,心里对孩子有了深重的愧疚之感。
皇上的眼神里满是痛惜和愤怒,他咬了咬牙道:“朕记得这串白籽玉蝉手链是太后所赐,太后绝不会害朕的孩子,必是中途有人动了什么手脚,蝶舞,你这手链拿回来后还给谁碰过了?”
卫妃茫然的摇着头道:“自打太后赏赐给臣妾,臣妾便日日戴在手腕之上,除了臣妾身边贴身宫女能碰到,别人是半点也碰不着……”说着,她闭了眼,却有些力不足,喘了几口气又道,“臣妾想不明白这麝香是怎么下的?”
如意轻声道:“娘娘,你这会子体弱,需要静养,不宜再劳累,更不宜伤心,否则伤已又伤了腹中孩子。”
皇上亲拍了拍卫妃的手道:“蝶舞,你赶紧先息着,其他的事交给朕,朕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卫妃点了点头,皇上又对如意道:“如意,事情未查明之前,还需要你待在长春宫照看着卫妃,朕的孩子不能再有事。”
如意只觉得心生凉意,皇上这般看重卫妃腹中之子,只可惜这孩子不是皇上的,她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臣女遵命。”
皇帝缓缓起身,手却还握着卫妃的手温然道:“你放心,有如意在这里照看着你,孩子必然会没事的。”
说罢,皇帝扶着高庸的手就离开了,只留下一抹冷绝而孤寂的背影,他立时传唤了卫妃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宫女,那两个小宫女咬死不肯认,只说绝没有人动过那串手链,皇帝一时愤起脸色大变,高庸赶紧倒了一盏茶递给皇上道:“皇上,先消消气,若打死了她们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皇帝冷冷道:“那就将她二人关于暴室,朕倒要看看她们的骨头都多硬。”
小宫女三元一听暴室二字唬的骨筋酥软,差点瘫倒在地,但凡进了暴室地人都是生不如死,没有人能活得从那走出来的,那里有千百种酷刑等着熬你,不榨到你身上最后一滴血流尽绝不会让你死,三元立时拼命的叩头,只将头上叩出血来,又哭道:“皇上饶命,不是奴婢不肯招,着实也没什么人碰到这串子,也就前几日宁采女来过,可她待时间并不长,怎可能有时间在串子里弄什么麝香,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碰过了。”
皇帝的手重重的击在扶椅之上,额上青筋叠起怒喝一声道:“将那个贱人给朕带过来。”
宁采女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她冷着脸色,没有哭,也没有闹,有的只是异常的愤怒与冷漠,满心满腹里全那强烈的恨意烧灼的将泪都蒸发干了,她咬着牙冷冷的跪在那里,只是沉默而倔强的抬着头盯着皇上,忽然她咯咯冷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鬓角散乱的发,发上有冰凉的碧玉金步摇,只戳了她手微有些痛,她淡淡道:“皇上,你这样将臣妾带来究竟是何意思,莫不是皇上想起臣妾了,要招臣妾来侍寝了?”
“疯子!”皇上厉喝一声,脸上带着嫌恶万分的冷意和怒气,“是不是你想毒害卫妃肚子里的孩子?”
宁采女脸色僵硬,只冷冷道:“皇上将臣妾丢在那荒凉的静思殿,臣妾的肚子里可怀的是您的孩子啊……”
皇上脸色益发难看,那两个孩子是他心里最不能提的隐痛,因为那是妖物孽胎,仿佛忍着巨大的痛楚般,他咬着牙道:“所以你就下手毒害卫妃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弃臣妾于不顾,臣妾却不能弃皇上于不顾。”她指节握的咯咯作响,紧盯着皇上道,“臣妾不过是想为皇上清理孽种罢了,皇上非但不应该惩罚臣妾,还应该褒奖臣妾,皇家子嗣不容他人玷污,卫妃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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