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明欣又是一声叹,“素日里听闻明觉大师是个高僧,真闹不明白他为何不将这样的坏人赶出霞影寺去,还让他在那里讲经。”她抬了抬眸道,“玄洛,那明觉大师应该也算是你的师傅吧?不如你劝劝他让他将那个无情赶回天竺去,这样他就不能和公主姑姑见面了。”
玄洛无奈道:“你果然是孩子气,就算明觉大师是我师傅,我也无法说服他将无情赶走,无情确有真才实学,而且素日里行事也是慈悲为怀,他是善是恶不能单凭与平阳公主的关系就妄下了定论。”
明欣不服道:“万恶淫为首,他犯了这宗罪便是最恶的人,更何况他是个和尚。”
“你这小妮了才多点大,就谈论万恶淫为首。”如意淡笑一声道,“说这话也不嫌害臊。”
明欣方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脸上红成辣椒一般,又辩驳道:“明欣说的是实话,反正这里只有如意姐姐,最多添了一个姐夫……”
如意笑道:“谁是你姐夫?这会子又混说了。”
玄洛会心一笑道:“明欣说了这么多话,也唯这一声姐夫最动听,我听着很是受用。”
明欣扶掌而笑道:“那以后我只叫你姐夫,再不叫你玄洛了。”
如意伸手拧了拧明欣的腮帮子道:“也罢,任你你混喊了。”说完,又问道,“你是回王府还是去公主府?”
“自然是回王府,我才不想突突然在公主府见到什么有情还是无情的,听着他的名字就怪叫人烦。”
“你还说听他的名字烦,这会子你都提到他的名字多少次。”如意目光落在明欣脸上,双手又拉过她的手道,“明欣,你有没有想过若无情真的想杀害公主,他有多少机会可以下手?”
明欣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他的刀差点就插入公主姑姑的心口。”她颓然的皱了皱眉又道,“我不仅恨他,也恨姑姑,姑姑是天纵国的长公主,她为何就一点也不知道洁身自爱,她孤独这么久,找个喜欢的人相伴一生本也无可厚非,为何她偏偏上寻上一个和尚,我知道自己不该恨公主姑姑,她待我那样好,就跟亲生女儿似的,但就算明欣真是她的亲生女儿,明欣也不能原谅她和无情做出那种事来……”
明欣说着就呜咽起来,如意搂过了她,如意只叹息一声道:“明欣,有许多事眼睛看的就并不一定是真的,公主有公主的无奈,你只要记得不管公主犯了什么样的错,她待你的总是最好的。你若不肯原谅她,你心里也不会好受,何苦这样伤人又伤已。”
“如意姐姐,你不明白,正因为我喜欢公主姑姑才不愿见她这样,若是个毫无相干的人明欣才不会说原不原谅的话,可公主姑姑是明欣的……”她虽然表面上不肯相信自己是公主的女儿,但在心底深处还是相信了,那天她不小心听到公主姑姑与母妃的谈话,她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她不愿意面对,更害怕面对,她是瑞亲王和瑞亲王妃的掌上明珠,不是平阳公主与一个和尚的私生女,她更厌恶这么多年之后公主姑姑还与另一个和尚纠缠在一起,这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是私生女,一个和尚的私生女,她无法接受,从小到大,除非慕容逸的事,她从未遭受过如此重创,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她只记得自己是明欣郡主就行了,她还要做那个最快乐最没心没肺的明欣郡主。
三个人又絮絮的说了些话,明欣只揉着眼睛觉着累了,依在马车上竟自睡了,这一觉醒来之时,马车已停在两条岔路口边,明欣依依不舍的与如意道别,两人南辕北辙向相反的方向急驰而去,莫离忧只将如意和玄洛一直护送到霞影寺方罢,即至他回宫之时已将深夜时分,回到含月殿一切如常,人没有变,一切摆设都没有,可他却心生荒凉,望着被风卷起的帘幕,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心里说不出是苦还是哀,唯有惆怅。
次日,莫离忧一早起身去跟太后请了安,只见太后两眼虚浮而肿胀,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就连那偌大的寿康宫也好似被一种凝重的气氛笼罩的严严实实,太后只半眯着眼打量着他,又道:“离忧,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离忧恭谨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觉着秋狩无趣,就跟着福瑞郡主和玄洛他们一起回来了。”
“你还想瞒着哀家,秋狩出了那么大的事,哀家岂能不知,如意现在可到哪儿了?”太后脸上带着一种深切的焦虑之色,偏殿内还传来一阵阵煮沸的药发出的嘟嘟嘟的翻滚之色,不一会明然端上药来,太后只沉了脸道,“哀家还喝这劳什么子做什么,端下去。”
明然为难又担忧道:“太后,若不喝药身子如何能好?”
太后怒沉沉道:“喝了也不济事,你先端下去,哀家有话要问离忧。”
明然道了声:“奴婢遵旨。”便摇着头无奈退下。
莫离忧连忙道:“皇祖母,孙儿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又见你明然姑姑端了药来,可是病了?”
太后面上悲色愈浓,只摇了摇头道:“哀家没什么,只不过这两日心里不大舒畅。”说着,神思一恍惚又问道,“对了,刚哀家问到哪儿?”
莫离忧道:“皇祖母问如意去哪儿,孙儿正有话要回禀皇祖母,玄洛公子中了毒,如意带着他去了霞影寺,如意托了孙儿回来禀报皇祖母,省得皇祖母担忧。”
太后眸色动了动,手里不停的捻着伽楠念珠,又睁一节疲倦的眼道:“哀家素闻那玄洛公子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也不知他哪里修来的福气竟得了如意这样好的女子相伴左右。”她略打量了一眼莫离忧又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也强求不来,哀家还听说了两国联姻的事,哀家不想逼你,但为着我天纵和楚夏的永久太平,你也该慎重考虑。”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莫离忧眉间扫过淡淡愁思。
“离忧,哀家知道你也有为难之处,想必那些大道理你父皇和你母妃都跟你讲过不少,哀家也不用再多繁述,只是你记住一点,你是我天纵的皇子,作为一个皇子就应当懂得顾全大局,哀家言尽于此,你先退下吧,哀家只觉得累了。”
“是!”莫离忧正要离开,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问道,“离忧,听说楚夏国来了个静妃,那静妃可就是莫静殊?”
莫离忧点了点头道:“正是她。”
太后捻住佛珠的手不由的多用了几分力,只咬了咬牙道:“她终归还是回来了。”说完,她无力的挥了挥手,莫离忧恭敬退去,他知道太后在担心着什么,太后的话尤如千斤重的压在他身上,她虽然说不逼他,其实就是在逼他,作为一个皇子确有许多无奈之处,不仅他,就连父皇和太后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他若攀上那权利的至高峰就必然要有所取舍,但他不会娶帕英莎,这当中的利益得失他在心里已权衡了个清楚,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喜欢帕英莎,如今父皇的态度是不明朗的,而母妃的心底深处必然不愿意让他娶帕英莎,唯有太后是乐于见成的,太后一心向着太子,若自己娶了帕英莎才真正是断了皇权的路,父皇那样忌惮楚夏王,为着楚夏王边累的忌惮母妃和他,他若娶了帕英莎只能让父皇更加猜忌他。
对于帕英莎他原本还有些怜悯,可现在就连那些许的怜悯也在她不分日夜的无理取闹中消亡了。
他静静的走着,望着那宫粉玉砌,气派非凡的宫殿,眼前有落叶萦绕飞舞,清晨的阳光那样的薄弱,照在他的脸上却是阴暗难明,这般看似巍峨繁华的皇宫,却是血染出来的,就算他的心被蒙上了血样的残酷,总还是有一丝柔软,那柔软处存放着她的倩影。
他脚下的步子踏在冷硬的宫砖之上,忽迎着撞见着一身浅绿宫女服的木莲,木莲手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连忙跪下行礼道:“奴婢参见七皇子殿下。”
“这么一大早你不在忘忧阁,跑到御花园做什么?”
“奴婢听说郡主要回来了,奴婢想着摘些新鲜的花回去插在瓶里,好叫郡主回来瞧着也舒心些。”
“嗯。”莫离忧点了点头道,“你是个有心的,赶紧起来吧。”
木莲起身,略显宽大的袖袍内突然掉下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袋,因着系着那香袋的粉绿色丝带散了,从里面掉出一张鲜红的剪纸来,木莲微有慌张的连忙捡起剪纸,莫离忧问道:“这是你剪的谁的小像?”
木莲只将小像捏在手里,只结结巴巴道:“不过是奴婢一时兴起剪着玩的。”
莫离忧脸色沉了沉,淡声道:“木莲,你这般慌张做什么?”
“没……奴婢没慌张。”木莲将手中小像又捏成了一团,心里只叫悔不迭,恨自己太过大意了,她略定了定,又道,“奴婢是想家了,想爹娘了,所以奴婢没事时剪了爹娘的小像。”说完,她展开手心又慌了神道,“七皇子恕罪,奴婢一大意竟然把小像揉烂了,三皇子若不信,这香袋里还有奴婢娘亲娘的小像。”木莲边说边伸手又从香袋里拿了另一个女子小像,莫离忧也不大在意,只淡淡道,“本王瞧着小像却是你。”
木莲道:“奴婢与娘亲本来就长得极像。”
莫离忧虽还有些疑惑,但也未再多问什么,毕竟木莲是他救回来的,又在身边服侍了几年,还曾为自己试药中毒,他对她倒是信任的,所以将她安排进忘忧阁,为的不过是想自己能时刻掌握忘忧阁的情况,以便能更好的保护如意,想着他便负手离开了,然后又去了正安殿跟皇上请安,及至离开正安殿之后,莫离忧心思辗转,忽又想到身在霞影寺的如意和玄洛,心益发的凌乱了。
……
霞影寺中,禅音声声,如意手中拿着一支银针,额上微浸着汗,只要再施这最后一针便可配合明觉大师的内力完全压制住蛊毒,银针入穴,明觉大师输入的内力在玄洛体内四处游走,玄洛只感觉全身似有两股力量在两个相反的方向牵扯住他,他的脸上身上全是汗,少顷,他觉得身体舒畅了许多,一双修长柔软的手轻轻抚向他的脸上,为他拭汗,玄洛长舒了一口气道:“酒儿,你一晚没睡该累坏了,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去休息会。”
如意微笑道:“不防事的,瞧你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也该换身干净的衣服才是。”
玄洛戏笑一声道:“酒儿娘子,你来帮我宽衣。”
如意脸色一红道:“谁要帮你宽衣,你自己换。”说着便起身拿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递给玄洛,玄洛拂额道,“酒儿娘子,这会子我竟换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如意笑了笑道:“那我唤个小沙弥进来了。”
玄洛垂头丧气道:“酒儿娘子,你不肯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如意出了屋吩咐莲青端来了干净的面巾热水进来,如意亲自接了热水,拿了滚了水的面巾替玄洛净脸,玄洛伸手一拉,她就势倒在他怀中,一时间两个人又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玄洛失神唤了一声:“酒儿……”
如意应了一声,耳朵覆在他的胸膛上却听到他的心跳声在加速,她只微微一叹,却又见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霞隐寺方丈明觉大师在朗声念诵着《多心经》,如意忽觉得跳动的心也跟着平息了下来,玄洛只道:“酒儿,难不成你要参禅不语了么?既如此,不如你闭目睡会,在梦里参禅也是一样的。”
“玄洛,其实你心里一直有疑惑是不是?”如意并无睡意,她缓缓起了身只安静坐在玄洛身旁又道,“你先换了衣服,我便将你心中所问的疑问都告诉你。”
玄洛依言换上了长衫,如意又出了屋外吩咐莲青将早已熬好的参汤端了进来,冬娘又赶紧端了早点进来,一碗白粥并着几个白馒头,冬娘只笑道:“小姐将就着吃,这寺里的和尚饮食倒是极清简的。”
莲青又道:“可不是嘛,和尚都是吃素的。”说着,又疑惑道,“今儿一早我和姑姑去听早课,却没见到无情和尚。”
如意道:“姑姑倒是喜欢听讲经,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又喜欢听经了?”
莲青又道:“奴婢哪有那份耐心听和尚讲经,十句倒有八句听不大懂,不过无情大师讲的我倒还能懂些,有些听着竟还有大道理了,所以今儿一早便去和姑姑听了会子早课,却不想不是无情师父讲经,所以也没听大懂便回来了。”
“哦?”如意笑问道,“你听了什么大道理不如说给我们听听。”
莲青掩嘴笑道:“小姐也该累了,等小姐用了早饭赶紧息着,奴婢这会子可不敢聒噪小姐。”
莲青正说完话,忽然听到山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几人正奇怪,忽见阿日阿月急忙忙的进来回报说有许多禁军闯了进来,如意一怔,连忙跑出院外,因着这处屋子本是玄洛疗伤的地方,坐落在霞隐寺大佛堂的后面,是个极清幽而独立的小院子,是以待禁军闯入霞隐寺的伽蓝中,他们方才听见,一阵喧闹之后是异常的寂静,寂静之后又响起阵阵笃笃的声音,所有的做完早课的和尚都安静的回到各自的房中,对着案台盘腿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口里不停的念着《大慈大悲咒》,转眼间,无情被宫廷的禁军带走,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吵闹,无情的脸上带着绝决的平静,没有人能够救他,就连深受皇帝和太后尊崇的明觉大师也无能为力。
清晨的阳光益发的要耀出金子般的展放着最热烈的华彩,霞隐寺在湛蓝和天幕下笼罩上一层灿烂的光影,那般庄严肃穆,几乎是带着血样的壮美,钟声蓦地响起,那样的绵长有力,几乎要镇碎人的心肺,这样的钟声却是送无情上路的钟声。
……
夜,黑夜无边,牢房内灯油如豆,酒水撒落了一地,桌上一个小白碟子里还留着几颗未吃尽的红皮花生,三两个狱卒歪在一边,口里还呜呜的说着话,不一会儿便归于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混着那酒的味道益发难闻,有两个身影正急步走来,其中一人唤了一声道:“无情。”
正团坐在牢房里的男子身着雪白的囚服,正合手念着什么,十指修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的齐整,脸上带着异样的平静和苍白,只是在听到这一声呼唤之后,他沉寂的心略动了动,唇间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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