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向如意,却见如意上着乳云纱对襟衣衫,下面穿着白玉兰散花百皱裙,拧了拧眉头道:“二丫头穿得鲜艳看着很好,只是三丫头,你穿的也太素净了些,趁着这会子有空,赶紧回去盛妆打扮再来回话。”
如意抿一抿唇,沉吟笑道:“园子里诧紫嫣红,什么样艳丽的花儿没有,如今天气正热,正是那清新淡雅的花方能入得人眼,何况天气这般热,若盛妆打扮待会岂不要出汗了,今日事多,我和二姐姐还要忙着,所以选了这轻便的衣裳,既然老太太觉得素净,如意这就回去换了那鲜艳的来穿。”
如芝看着老太太伸手指着如意笑道:“老太太,你瞧瞧三妹妹这身装束看着最是清新淡雅,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儿一般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哪像我是个俗物,一向最喜爱穿红色。”
老太太看了一眼如意,确如如芝所言,于淡雅中敛着几分寒冰似的锋芒,削肩细腰,让人见之忘俗,也罢,兴许这样洁净的打扮能入了平南王的眼,想着,她摆了摆手道:“二丫头说的有些道理,衣服也不必去换了。”说完,又吩咐白桃取了一支碧玉凤钗来亲自替如意戴了。
如芝见那钗子色泽通透清冽,乃是一块上好的通水玉,插在如意发间更显得她容光焕发,清美异常,她心内叹息一声,老太太终究还是不肯罢手。
老太太满意的看着如意忽又问道:“昨儿恍惚听说你娘病忽然重了,竟然吐了好多口血,连夜的派人进宫去求了御医来看,想来她今日也出不得门了。”她说着眼神黯然了几分,沉沉道,“本想着今日趁你姑姑姑父好好的热闹一番,这下可好,大丫头病着,二房媳妇也病着,就连那五丫头也崴了脚不能动弹,如今我也只剩你和二丫头两个可心的人了,待会可要多照看着点,切勿失了礼数。”
“老太太且勿忧心,姑姑是咱们府里出去的人,姑父又待姑姑好,这会子回来探亲原也只述述家常,必不会在意了那些虚礼。”如芝笑道。
“话虽如此,你姑姑自然没话说,只是平南王是本朝重臣,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老太太又道。
正说着,忽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在康仁阁外急急叫嚷着,白桃赶紧出去却听那人报告说:“三老爷不好了,这会子三夫人派人来求老太太赶紧请个好大夫为三老爷诊治。”
老太太心一惊,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素来不喜沈致鹤,所以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淡淡道:“老三好好儿的怎么不好了?今儿是府里的大日子,没的又寻上了什么晦气?”
白桃见有二位小姐在此,只悄悄的对着老太太耳语几句,老太太闻言脸色大变,冷哼一声道:“这还了得,都翻了天了,这样的下流种子作出来的事丢尽了咱侯府的脸。”
如芝不明所以,忙急问道:“老太太何故动这样大的怒?三叔怎么了?”
老太太狠狠的“啐”了一口道:“那样的黑心种子也配当你们的三叔。”说着,她眸光狠冽下去,今儿一大早老三竟然半死不活的在树草丛里被人发现抬了回来,这也就罢了,偏生被发现的时间他不着一缕,这样失了体统丢脸的事如何能在二丫头面前提起,没得玷污了人的耳朵,她摆了摆手道,“也没多大事,左不过是喝多了摔着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如意和如芝退去,老太太沉着脸拨了拨发上的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只问白桃道:“你这会子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去老三那里看看,他虽是个不中用的下流痞子,但好歹也是府里的老爷,别叫人说了我克毒才好。”
白桃应了声“是”正要去吩咐人,老太太忽又回头问道,“你再派人去查查老三怎好好的被人打破了脑袋,别是胆大包天到在府里明目张胆的作出什么肮脏事,到时传了出去,咱候府的百年清誉还要不要了。”
白桃少不得又派了人去秘密暗察。
……
如意出了康仁阁,和如芝一同来到静花园中,只见园中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琉璃焕彩,山石林立,各色花儿争相开放,微有阵湿润的风吹过,有淡淡花香拂鼻而过。
本来如意和如芝觉着不过是寻常探亲不要太过张扬才好,偏老太太说平南王喜荣华热闹,命不要太过惜省银钱,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于是如意和如芝吩咐人收拾了静花园边上的木犀阁待客,还外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开唱。
如意知道平南王在朝堂之上还算得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在外面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早在先帝莫令风登基之时,前朝余孽作乱,平南王带领精兵部队“鬼影骑兵”以诛杀余孽的名义,将前朝乱党集居藏匿之地安阳镇所有人等杀得鸡犬不留,连几月婴孩也不放过,平定回纥时沿途烧村杀人,大胜之后,将万余俘虏尽数斩杀,他狠辣的铁血手腕令人闻风丧胆。
平南王治军严明,熟悉兵法,常常以少胜多,出奇制胜,几乎为先帝开辟了半壁江山,在夺嫡战中,他力顶莫战,为他出谋划策,利用鬼影死士助莫战除掉诸多对头,后来莫战继位,他又率兵征战楚夏,以五千兵马力敌楚夏三万军队,大败楚夏国凯旋而归,当时皇上亲率文武百官出了帝宫天武门迎接他。
只是他表面虽然风光,但近年来仗着军功恃才自傲,皇帝已有不满之意,只是表面上待他一往如常。
前世平南王恃上眷遇,骄傲入觐,令总督赵唯兵,巡府李良跪道迎送,张扬之极,况且他为人暴戾,任人惟亲,掌军政大权,在朝中乱劾贤吏,引起公愤,不过又风光了半年,皇帝再无包容之意,寻了错处将平南王府抄了家,戴综被打入天牢。
幸而沈致远一向与平南王政见不合,在朝里也曾几次遭他弹劾,皇帝才未因平南王之事牵连到宁远候府。
至于沈风华却极是个无情狠毒的女子,当年平南王府败落,王府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卖的卖,唯有沈风华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买通牢狱入了天牢看望平南王,因平南王手中掌握能调动鬼影骑兵的左半枚黄金虎符。
右半枚黄金虎符掌控在皇帝手上,鬼影骑兵征战四海,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乃精锐中的精锐,在各种战斗中鬼影骑兵都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况鬼影骑兵人人身怀绝技,无惧死亡,认符不认人。
莫战想着要完全收复鬼影骑兵为已所用,所以一直未斩杀平南王,不过就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左半枚黄金虎符的下落。
沈风华虽是女子,但也善于分辨政治情势,若平南王手里有完整的虎符,她必会说动平南王调动鬼影骑兵刺杀天成帝,然后再利用自己手中如日中天的权势谋反称帝,只可惜右半虎符在皇帝手上,她不可能从皇帝手上盗得兵符,唯今之计,她只有做一场戏或者可以扭转乾坤,所以她的气运并未随着平南王府的败落而终结。
她带着酒肉饭食去天牢中偷偷看望平南王,尽极夫妻间的深情厚意,平南王感念她不离不弃,二人喝了酒痛述一番,沈风华哭道:“如今王爷被擒,臣妾心已全碎,想着素日里你我夫妻二人琴瑟合鸣,虽不能留下一儿半女,但也算恩爱幸福了,只可惜现在王府败落,人人得以贱踏,臣妾不愿忍辱独活,眼看秋关将至,王爷若死了,臣妾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死在王爷面前,全了妾身的心志,只可惜臣妾是个柔弱的妇人,不能进宫杀了那忘恩负义的皇帝……”说完,她忽从袖口抽出一把利刃往脖子上抹去,那锋刃着闪着青黑色寒光,一看就是淬了毒的。
王爷连忙伸手打落她手里的利刃,那利刃却划破她脖颈细嫩的肌肤,毒浸入肌理,她摇摇欲坠,平南王一把将她抱住道:“风华,你好糊涂。”
她直哭的肝肠寸断,哽咽道:“原本臣妾想要为王爷报了仇再死,只是臣妾没有办法接近那狗皇帝,若那狗皇帝此时站在这里,臣妾必找他拼了性命,只可惜终究是有心无力,杀不了那狗皇帝……”
“谁说不能杀了他?”平南王冷冷道,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厉喝了一声道,“派人告诉那莫战小儿,就说我戴综在这天牢等着他,他若想得到那左半枚虎符,就必须要亲自前来。”
沈风华暗自得意,夫妻多年她深为了解戴综的性子,戴综为人急躁,疑心病又重,从不告诉人虎符所藏之处,若她无事主动提起虎符之事必不能成事,唯有以死明志方可令他失了戒心,况且戴综早就杀帝之意,自己特意带了淬了毒的利刃,不过就是想给平南王杀人的利器罢了。
在来之前,她就事先吃了解药,况且她只轻轻划破肌肤,中毒也不深根本无性命之忧,为取信于平南王,她故伤痛的样子倒在他怀里道:“王爷为何不让臣妾死,只一刀下去臣妾便可以一死百了,你这样让臣妾半死不活的偷生于世又有什么意义,王爷你要好好保住虎符,那样皇帝才不能杀你。”说着,她眼里流下真情的泪道,“你千万不要告诉皇帝虎符在哪里,你若说了,他必杀你,那样臣妾也活不成了。”
平南王痛心疾首道:“你放心,虎符我早已藏好了,那狗皇帝再寻不着。”
“王爷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只是皇帝日日派人搜查王府,臣妾怕……”
“又用什么可怕,那虎符反正也不在……”说着,平南王将嘴俯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地方,她方放心的点了点头道。
少顷,莫战果然亲自入了天牢,平南王将匕首隐于袖中,平南王妃白了脸跪了下来抬着眸盯着他道:“皇上,臣妇求皇上饶了王爷,臣妇愿意替王爷死了。”
平南王怒道:“风华,休要替本王求情。”说着,便冷眼看着莫战道,“皇上,你走近些,我告诉你虎符在哪儿?”
莫战往前走了一步,说明迟那时快,平南王抽出袖中匕首挥向莫战,莫战在来时早已有了防备,所以也无惧平南王行刺,偏沈风华站起来,一下子冲到莫战面前生受了那一刀,将腹中刺出一个大窟窿来。
“风华,你这是做什么?”平南王大惊失色,只觉得脑袋疼的可怕。
沈风华冷笑道:“王爷,你我深受皇恩,就算以死谢罪也不能做着谋反弑帝的事,臣妾与王爷夫妻情深,这会子陪着王爷一起死了也无憾了……”
“风华,你说什么?”平南王根本听不懂沈风华话里之意,只看见她眼里闪过丝碎的冷光。
这时禁卫军闯了进来,射杀了平南王,平南王圆睁着双眼至死也没明白沈风华到底是何意。
莫战见平南王妃竟然为护他而死,忙命人救治她,经过九死一生平南王妃活了过来,皇帝亲自审问了她,她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道:“臣妇虽是一介妇人,但也知国家大义,有国才有家,国若覆了何谈有家,皇上治国有道,天纵国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王爷不该负了皇恩,臣妇那日买通狱卒,本想说服王爷交出虎符,谁知与王爷发生争执,臣妇持刃以死明志,王爷不忍才说出了虎符下落,本以为王爷真心想将虎符交给皇上,谁曾想他竟然想刺杀皇上,臣妇不想看王爷变成千古罪人,这才奋不顾身的挡了。”说完,她叹息一声,作无限哀痛状叹息一声道:“王爷已死,臣妇活着也无趣味,皇上何苦救了臣妇,不如让臣妇随王爷而去。”
莫战沉声道:“你若在皇宫自戕可是大罪,朕念在你舍身护朕便饶了你的罪过,你若说出虎符所藏之地不仅无过还立了大功。”
沈风华素来有才,善词辨,又说了一番大义之话,皇帝得了虎符,说她贤兰淑惠,通古今大义,蕴粹含章,封了她为二品诰命夫人,荣归宁远候府。
这当中有如意知道的事,也有如意不知道的事,不过沈风华能以命博一个前程,这般徒手转风云也算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平南王此人好大喜功,又爱张扬,所以即使来一趟侯府也不忘摆足了架子,早派人来报巳时三刻就到,沈致远不在,沈致鹤又受了重伤,大爷和五爷亲自盛装带人迎出大门之外。
众人只等到午时才见一辆金顶金黄绣蟒版舆缓缓行来,而平南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略微有些瘦削的国字脸上双眉向上凌厉飞扬,两片薄唇紧抿带着似笑非笑的冷峻,整个人透着几分高傲和霸道。
大爷和五爷忙路旁侍立,早有人飞了府来去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着品服盛妆迎了出去,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东走,到一所院落,平南王和王妃方下了撵舆,只见侯府园内花灯灿烂,皆系纱绫丝绢扎成,精致溢彩。
平南王在朝中一向与沈致远政见不和,如今却见候府如此隆重的招待他,心内自是得意非常,平南王妃与老太太见了面彼此见过礼,亲热的拉着手到一旁述家常去了。
大爷身为候府嫡长子身位尊贵,负责接待平南王,沈致轩上前恭敬道:“王爷,一路舟楫劳顿,辛苦辛苦,小弟略备水酒为王爷洗尘。”
平南王沉声笑道:“不过就是王妃想家儿来了,本王少不得陪了她过来,何需这般隆重,何况你我之间原是骨肉亲戚,也用不着这么生分。”
沈致轩又跟他寒暄几句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五爷沈致奕走过来道:“筵宴齐备,请王爷游幸。”平南王复又迈开步子,同诸人步入静花园门前,眺目望去,处处铺陈精华,桩桩点缀奇美,平南王大加赞赏,又说:“是谁这般灵巧的心思,将这里布置的华美而不失婉约秀丽。”
沈致轩道:“王爷见笑了,如今二房弟媳重病在身,所以家事都托于二丫头和三丫头照管,这些东西都是她们精心布置的,不要在王爷面前贻笑大方才好。”
平南王心思一动,他听王妃提起过那沈府三丫头沈如意是何等的心思精灵,聪慧非凡,竟能在纸上作绣,何况王妃也说过那沈如意模样儿极标致,长极了她死去的娘,平南王虽不大来府里,亦曾在迎娶沈风华之时无意中见过南宫晚,那时他还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气质高华美貌无双的女子,如今要相看沈如意,他心内便存了极大的希望,心想着那沈如意定是个极美的女孩儿。
他本不是好色之人,只是曾经的那惊鸿一瞥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况且他年近半百,膝下清凉,为着戴家香火着想,也要再娶侍妾。
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