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酒儿娘子,一辈子跑也跑不掉。”
如意看着他静静的凝视着:“若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你怕不怕?”
“怕。”玄洛道,“酒儿是悍娘子,我惧内怎会不怕。”
如意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甲道:“油腔滑调。”她顿了顿,又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玄洛温言问道:“何事?”
如意道:“就是二姐姐的事。”说着,又长叹了一声将皇上如何看上如芝,如芝又如何想离开,还有自己的助如芝逃脱牢笼的周密计划一并说与了玄洛听。
玄洛听完笑道:“酒儿娘子计划周祥,莫有不成事的,你放心,我自会帮你安排好。”
“这样我也可放心了,每每为这件事烦忧,只有二姐姐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我也跟她一样开心,只可惜她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府里怕是要成了孤独鬼了。”
“酒儿娘子担心什么,不如你早日嫁给我,我天天陪你你也不会孤独了。”
“去你的!”
“既然酒儿娘子不愿,那我日后夜夜去你闺房陪你说话。”
如意翻了翻白眼道:“不跟你扯这么多了,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玄洛摇头道,“不行!今儿你头一次来必要在这里用过晚饭再走,不然母亲也不会答应。”
如意正要说她必须回去好好准备,那都穆伦又一阵风似的跑来了,嘴里还沾着烤羊肉的油光,一听如意就要走,立马不高兴道:“我刚吃完,还想跟你说话,你就走啦?”说着,脚一跺道,“如意姑娘你也太偏心了,跟玄洛说完了,就不理我了。”
如意笑道:“都穆伦小王爷……”
“打住。”都穆伦手往一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人家不是跟你说过了,别叫的这么生分,要叫都穆伦,或都都,或穆穆……”
“或伦伦。”如意接口摇头笑着,“好吧!那日后便叫你都穆伦吧。”
“先前叫都穆伦还行,这会子却不行,我听你刚叫了一声伦伦极是好听,日后你就称我伦伦吧!我听着高兴。”
玄洛笑道:“连我都未这样称呼过你,这会你要酒儿这般叫你,伦伦……”玄洛哂然一笑,微顿片刻又道,“听着还不错。”
御国夫人稍后赶到,都穆伦返身回去拉着御国夫人的胳膊道:“日后如意就叫我伦伦了,夫人听着可觉得亲切。”
御国夫人笑道:“刚啃完羊肉连嘴也来不及擦。”说完,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帕子往都穆伦嘴上拭去,又笑道,“在姑娘家面前不可这么失礼。”
都穆伦嘴一撅,待御国夫人帮他擦完嘴之后,他又堵气道:“夫人,你快来说说玄洛小子和如意,他们两个亲热的说完了话,也不管我了,这会子如意竟然要走了。”
御国夫人一听赶紧苦留如意,如意笑回道:“夫人爱惜赐饭,如意也不应辞,只是如意今儿是抽空过来的,若这会子还不回去怕生了嫌疑,不如异日再领,未为不可。还望夫人原谅。”
御国夫人知如意所虑之意,忙拉了如意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倒是我欠考虑了,你所言极是,只是日后你一定要常来,我今儿见到你欢喜的什么似的,却舍不得你这么快就走了。”说完,又吩咐玄洛道,“洛儿,你送送如意。”
如意道:“夫人,我日后必会常来陪你说话的。”说完,御国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满眼里竟是不舍,一直目送着如意的身影消失在那青葱树木里,心却觉得有些酸,今儿和如意说这么多,仿佛心底压了多年的石头似乎轻了些,若玄洛能与如意相守到老,她也无怨无憾了。
……
晚间,月影溶溶,树影幽幽,碧云庵内大夫人端坐在蒲团上念经,不过一会,她起身,小丫头赶紧倒了一盏茶来,屋外风飞过,卷起一地洁白花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大夫人喝了一盏茶,极舒坦的吞入咽喉,放下茶盏道:“这茶太淡,今儿我高兴你去弄些酒来。”
小丫头咂舌道:“夫人好兴致,只是这碧云庵里从来就没有过酒,奴婢这就出去要赖嬷嬷给你寻来。”
大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忽喇喇的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不如今儿我自己在这里把酒言欢,也不负了这些年的清苦。”
小丫头赶紧笑道:“夫人是个念旧之人,不过这碧云庵再好也比不得盛园。”说完,又唤了外面守夜的婆子,那婆子一听巴儿狗似的连拍着屁股跑了。
不过一会,那婆子便弄来了酒,大夫人一个自斟自饮,又觉得不痛快,端起酒壶将那琼浆玉液直接倒入嘴里,倒有几分肝胆豪迈之气,她笑了笑道:“这下可好了!该剪除的分枝乱桠全剪了。”
小丫头笑道:“刚去二小姐那里打探的人来回报说二小姐痛的满地打滚,连康仁阁的老太太都吓得在那里呼天抢地的,叫赶紧去请御医,只可惜三小姐那里也没人敢探听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人哈哈一笑道:“老太太请来神医也没用,难不成她还能把二丫头的手脚都砍了不成,若砍了她到哪里去弄个娘娘去给皇上,至于三丫头明儿早上那里必有信传出来,吐了这口恶气,当真快活!快活!”
小丫头陪笑道:“夫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夫人单手提着酒瓶仰着又喝了一大口酒,突然仰天狂笑一声:“哈哈哈……守得云开见月明……真真好……”说着,再笑不出来,那眼里只被泪盈满了,她转头盯着小丫头喝道,“滚出去!”
小丫头吓得连忙跑了,她实在不懂这大夫人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
大夫人独自待在屋内,只喃喃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我守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耗尽了一生最好的年华等来的又是什么。”泪不停的从脸上滑落,她又喝了一口继续道,“伯晏,可记得当年我初见你时你青衣白衫,眉如墨画,我芳心暗许便认定你做我今生的良人,你知不知道当我嫁给你的那一天有多么的快乐,哈哈哈……多么快乐……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青瓷碎了满地,溅起一地酒光,大夫人摇摇晃晃跌坐在地:“贱人,都是那些贱人!是她们夺走了你!一群不要脸的狐媚子。”大夫人骂到痛快处,又哭的哽咽,“伯晏,此生你给了我什么?蹉跎的岁月,衰败的红颜,还有这……”
大夫人伸手转身脑后一把解下银簪,露下满头青丝,她的指尖颤抖将青丝搂至胸前,却看见青丝里夹杂着白发,“还有这两鬓白发……两鬓白发……”
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大夫人的哭声化作低低抽泣,十几年来,她的泪全都吞到了肚子,上战场杀人她不怕,弄计害赛红英她不悔,让哥哥半路劫杀南宫晚她更不悔,为何,她一心想要挽回的夫君竟拿自己的命去护着那该死的贱人,若不是他伤她如此之深,她也不会伴青灯古佛成为泥雕塑偶,毁了自己一生。
她慕容湘兰是从千万堆尸体里爬出来的,手执一把红缨枪挑破敌人喉咙,如今她就要用手里的利器斩尽那些不要脸的贱人,她忽而狂笑忽而悲泣,到最后徒留下疲累。
缓缓站起,拖着沉重的脚步,她四处回望,明儿,明儿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窗外黑的寂静,是啊!她寂寞了太久太久,走到床边掀起白色纱帐,她重重的往床上一倒,那席子又凉又滑,靠在肌肤上好生舒服,纱帐落幕,屋内静的如同无人之境一般,她眼角泪未干透,只喃喃的哼了一声,翻身睡去。
忽然,她感觉背后上像被什么东西烧灼了一般的痛,肌肤上有种带着颗粒麻麻的东西在摩擦着她,她猛地惊醒,伸了食指去抹,食指尖上却被烧灼了一个洞,然后洞周围开始起了一溜串的水泡,疼痛难忍,她大惊失色,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酒醉也被这剧痛震醒了大半,后背开始滚烫起来,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肌肤的感觉,大夫人又惊又骇,但还镇定下来,再不敢用手去随意乱抹。
从前她做将军时在深林埋伏袭击苍凉国将领,她手下的部将暗藏在树林里却不小心将身上的几只青腰虫拍死,谁知道那青腰虫体液含有剧毒能腐蚀人的肌肤,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部将身上肌肤起泡发脓,最后毒攻入心死了。
后来,她觉得可以利用此毒去毒死敌军,所以找来了军医,军医将青腰虫毒液制成粉状,确实事半功倍,她利用此毒一举将对方将领拿下。
如今她指尖上的症状与青腰虫之毒有些相似,她虽对医理不甚通,但行军打仗之人必要的防身防毒技能还是有的,现在她不敢肯定就是青腰虫之毒,说不定是谁给她下了套儿,只是这屋子一向不准外人进来,到底是谁能将毒弄到她床上。
若真是青腰虫之毒,她必须马上将中了毒的肉剜了,因为她根本没时间再去弄解药,唯一的方法只有割肉阻止毒蔓延。
她怒喝一声道:“来人啦!”
小丫头赶紧跑了进来,一看大夫人披头散发的样子连惊问道:“夫人,什么事?”
“你速拿两面镜子过来。”大夫人急喝道,“再多拿蜡烛将屋子点的亮堂起来。”
小丫头拿了镜子,点了蜡烛,大夫人命小丫头执一镜照在她疼痛的背上,自己执一镜反射过来,她大惊失色,果然跟中了青腰虫之毒有七八份相似。
“快拿剪子将我后背的衣服剪了。”大夫人又喝到。
小丫头找到剪刀,外面的婆子听见声音跑了进来又掌了几盏蜡烛,小丫头看着倒吸一口凉气,大夫人的后背处的衣服已被烂了一大块,那肌肤处也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糜烂的翻出血肉的洞,洞周围血脓泡鼓鼓发亮。
小丫头拿住剪刀的手抖作不停,那手指一不小心触到了大夫人带毒的衣服,小丫头尖叫一声,手指上就被腐蚀了,“咚”的一声,剪刀掉落在地,小丫头跌落在那里痛的两眼泪汪汪。
大夫人厉声道:“没用的东西!”
老婆子赶紧捡了剪刀,她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毕竟比小丫头能经得住事,轻轻的挨着大夫人的肌肤将她被毒浸到的衣服边角剪了下来,那受伤处似乎还在往外冒着青烟,大夫人痛的满头大汗硬是咬牙撑住:“快!将我身后的肉都挖了下来。”
那老婆子吓得腿脚俱软,结结巴巴道:“大夫人……这……老婆子不敢……不如传唤大夫……”
大夫人一脚踢开老嬷嬷,径直走到屋外打开一个楠木箱子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然后将匕首往火上烤了,直到匕首被火烧的发红,那热度传到匕首柄上已灼的难以握住,大夫人将刀递给老嬷嬷道:“若等大夫来我这身上就要烂光了,现在也顾不得了,你先帮我将肉剜下来兴许还有救。”说着,又喝道,“你若再抖下手,我就用将匕首将你的手指全跺了喂狗。”
此时夜风乍起,吹得那窗棂子咯吱咯吱作响,小丫头还哭的坐在那里,也不敢再动,檀香随风弥散,屋子里的味道淡了不少,大夫人转头怒视着小丫头道:“快将剩下的酒一并拿来。”
小丫头也顾不得痛,起身就去屋外端了整整一壶酒来,大夫人仰头就饮了,然后坐下就近从桌上拿了一厚厚的书喝道:“快些剜!”说着,将那书含到嘴里。
老嬷嬷拿刀的手仿佛被火钳烫到一般,却不敢将刀扔了,她直觉得脚下有些虚浮的站不住,又怕自己再这么抖擞下去真被大夫人砍了手指头,一咬牙一跺脚将火红的闪着锐利峰芒的刀剜入大夫人腐烂的肉皮之上,脸上的汗水早已迷糊了眼睛,小丫头将手包了,跑出去将另一个在外间值夜的赖嬷嬷叫来,赖嬷嬷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替剜肉的婆子擦汗。
大夫人死死咬住书,那厚厚的书几乎要被她咬穿了,全身汗如雨下,桌上烛影摇动白光熠熠,只照的大夫人的脸越来越白,白成一张染上死灰颜色的纸,汗已经糊的她眼看不分明,她也不敢十分笃定自己处理的对或不对,但若不赌,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她没有时间去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剜了肉顶多养一阵子就好了,她不在乎自己身上再多一道伤疤,征战多年,她身上岂能没有伤疤,兴许就是因为此伯晏才嫌弃她的吧!
血,延着后背流着,衣服早已被血染了个透湿,痛到最后是麻木,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痛到了什么地步,那种生生在身上剜肉的痛怕是没几个人能承受的了吧!可她偏偏承受了三次,她紧紧握住汗湿的手,那食指间的痛早已被全身的痛淹没了,食指只被烧灼了一个小洞,毒的量很少,也不至于会致了命,她眼前蒙着一层汗雾,举起手紧盯着那个小血洞,仿佛那里有个无尽的深不可测的黑洞要将她吞没。
眼前越来越黑,痛得她心肺全都撕裂开来,虽然饮了酒麻痹自己,但酒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她有种生命在自己身上悄然流逝的感觉,脸上,手上,臂上青筋暴起,大夫人的脸已痛的完全变了形,却还死死咬着书。
老嬷嬷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刀,血将刀浸的红光透亮,凌厉非常,她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碰及到大夫人腐烂的肌肤,小心的握住刀柄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接触到那带毒的肌肤。
幸好那柄刀是柄宝刀削铁如泥,所以剜起肉来也格外的麻溜,她硬撑的着不敢跌倒在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手上,她不能出错,不能发抖,不然剁掉的就是她自己的手指甚至性命。
小丫头惊异的看着,似乎忘记了手指上的痛,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这般胆量和魄力,敢让人往自己身上割肉,她开始害怕,坠入无边无际的害怕,一个人能对自己这般狠心,那她对别人不是要狠的让人无法想像,过去大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每天只安静的坐着,行尸走肉一般,今晚,她才真正看清了大夫人,她忽然想逃,逃到让大夫人找不到的地方,万一自己有一天得罪了大夫人,她是不是会让人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切下来。
惊异之间,小丫头“扑通”一声吓晕在地,大夫人早已痛的视力听力全无。
浓郁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老嬷嬷手里的刀转到最后一点烂肉之上,“好了!”老嬷嬷拭了一把汗,只听得又是一声“咚”,大夫人晕的跌落下去。
待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人连夜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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